话音方落,连正准备传旨的吴赪都有些微的迟疑。雨歆微微抬眸,回头望去,六宫妃嫔早已是莺声沥沥,各自心事起伏。此番集宠于一身,正如置身炭火其上,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了。雨歆面上依旧是无所谓的样子,目光堪堪移向满园芳菲如雪的梅花,小腹忽然传来一阵抽痛。她身子一晃,压抑着喉口一声低低的呻吟,额头上已有冷汗涔涔而落。
明昭揽住她的臂膀微微用力,低头问她:“萦儿,你怎么了?”
“臣妾……臣妾身体不适,请皇上准臣妾回宫暂且休息……”雨歆咬着下唇,勉强直起身子依礼屈身。
“娘娘——”芷兰和子芊忙一左一右地上来扶住她。
勉强乘辇回到朝颜宫,雨歆斜斜卧在软榻上,接过晴月送上的一小碗杜仲蹄花汤。汤是刚刚从炉子上盛出来的,煨得酥烂滚烫,又撇去浮油,有安胎宁神之效。她吹一口喝一口地喝下去,便有舒适的暖意从腹中渐渐扩散,因为疼痛不适而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原本明昭是要陪着她一同回来的,可是半路上柔嫔忽然起了发动生产的征兆,于是便先跟着柔嫔回雅兰殿,承诺晚些时候再来看她。
远远听门外的内监唱完一声“欣贵人”,便听得沐菱儿急匆匆的一串足音由远及近。她才依着宫礼规规矩矩进门,便已拔足跑到她跟前,满脸担心地叫了一声“慧妃姐姐”。
见雨歆白玉微晕的脸上盈盈有笑意,沐菱儿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得撇了撇色若樱桃的小嘴,道:“慧妃姐姐可吓死我了!姐姐没事,自然是最好的——顾姐姐本是要和我一起过来的,可半路上听说顾姐姐宫里的柔嫔小主也是腹痛不适,只好先折回去探视。姐姐,原来做一宫主位这么麻烦,菱儿真希望一辈子都做个贵人罢了,虽然不上不下,倒也乐得自在呢!”
她抱怨得很真诚。雨歆忍俊不禁,柔声道:“菱儿你还小呢!等哪天封了妃位,开心都来不及,哪还会抱怨这个?”
沐菱儿两颊瞬间红得如一朵盛放的红海棠,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只好不依不饶地顿足道:“慧妃姐姐笑话菱儿!菱儿还不敢……不敢有这样念头呢——对了,”她一眼看见了搁在雕花檀木小几上的小半瓶海棠香露,不由笑逐颜开,坐到雨歆榻边,牵过她一幅衣袖,嗅鼻道:“姐姐身上的香又散了,菱儿帮你点上吧。”她从案上的珐琅小香盒中舀出一小勺沁兰香,小心地倒进琉璃剔透的露瓶里,从发鬓上取下一支细银簪子搅和了,便细细地点在雨歆的迤逦展开的衣襟裙摆上,浅淡幽雅的芬芳很快轻柔萦身。
沐菱儿长长吸了一口气,满意地扬眸:“要是没有这个法子,姐姐如今可是一身的药味了!这还是小茗告诉我的呢——摘了最新鲜的半开海棠花瓣,淘澄洗净后蒸出花露,还要加上好多好多这样那样的香料,用雪绡纱过滤了才行。我可是一点儿也学不会,都是小茗一手配制,说这是她家乡的土方子。”
“家乡?”雨歆好奇道:“小茗不是你的家生丫鬟么?”
“不是啊,她是一直在融月轩当差的宫女。菱儿入宫时家业凋零,哪里有带丫鬟入宫的资格。”她微敛笑容,手里的银簪停留在空气中,迟疑了片刻。
“皇上驾到——”殿外一声熟悉的唱喏高高扬起,只见明昭大步流星地走进寝殿,随手掀开珠帘,含笑向她道:“萦儿——”
“臣妾参见皇上。”正欲起身,明昭已在榻边坐下,伸手将她轻轻按回枕上,笑道:“你歇着吧。能和菱儿在这里聊天,想必是好多了——玥凝得了个小皇子呢,赐名曰松。方才她早产挣扎得那样危险,松儿又是朕的第一子,朕要好好进她的位份。”
雨歆一时没想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一怔,旋即解释道:“就是柔嫔,玥凝是她的闺名。”
“皇上的意思是晋封婕妤?”雨歆揣摩着接口,“赵妹妹为皇上诞下第一子,可要好好赏赐她呢!”
“那你呢?”明昭含笑望着雨歆微微隆起的腹部,手掌隔着薄薄的青绫轻抚而过,“朕的一位小皇子、小公主可在里面待着呢!”
雨歆半低的秀面晕红如醉,只是含笑。一边的沐菱儿早插上话来,娇憨笑道:“那慧妃姐姐也不能只晋封一阶,皇上便许她贵妃娘娘之位吧!”
“少胡说!”雨歆轻轻在沐菱儿的左腮上拧了一把,嗔道,“你姐姐资历尚浅,哪当得了贵妃!”她看向明昭,语意温柔;“菱儿年纪小乱说话罢了,皇上不用当真。”
沐菱儿不过是开个玩笑,然而明昭望着她的眼神却渐渐燃起几分炽热,低低笑了一声,语气中却有几分不真实的恍惚:“贵妃又如何?萦儿,你若能永永远远陪着我,四海之大,一个贵妃又算得什么。”
他没有用那个象征身份的“朕”字。
他的双臂那样紧地拥住她,四肢百骸都几乎隐隐作痛,雨歆轻声道:“好,臣妾答应你。”
隔着眼前盛妆华服容色如雪的她,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雨歆轻轻阖上眼。有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渐渐凝成一道冰凉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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