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泽本来正替她拭泪,听到此言,便如遭到雷击一般,许久才缓缓地垂下手去:“原来……原来如此。”他半闭着眼,以手扶额,似乎是在适应这片刻的惊闻,良久方道:“所以,你是来复仇的,是吗?”
雨歆并不答话,只是轻轻颌首。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对我的好。凭这点,我不该继续瞒着你。”
“那……”阮清泽咬一咬牙,艰难道:“是指望着我来帮你吗?”
雨歆转过身去,仿佛无力再面对他一般,一下一下地拔弄着手腕上的碧玉翠心镯。玉的光泽那般温和,可嘴角的凄凉和幽冷却半晌无法淡去。“原先或许这样想过,可是现在,我想我不该勉强你或是算计你。”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方道:“清泽,你可以选择去铭城找我哥哥和萦秋姐姐,也可以忠于你的皇帝,继续做一个效力于皇上的忠臣。这件事事关你的身家性命、道义本心,我绝没有半点勉强。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雨歆……都把你当作在深宫里可以交心可以依靠的兄长。”
“雨歆,我……”阮清泽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他欲言又止,终究是保持了缄默。
“清泽。”雨歆一手执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金榜题名。”然后在“金”和“名”下轻轻划了一道,“没关系,等你决定了,就捎一封信给我,我会明白的。”
金榜题名,这是一个字谜。
而谜底,就是那一个“铭”字。
阮清泽定定地望着她的一双水眸,许久,仓皇转身离去。
八月十三,明昭携近臣前往京郊祈雨,当夜便在京郊的行宫歇下。
朝颜宫。
天色渐暮,雨歆斜倚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灯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忽有些厌烦了,把书卷往桌上一掷,唤道:“芷兰。”
“娘娘有何吩咐?”芷兰捧着填漆小茶盘进来,奉上一盏凉好的清露茶,笑道:“娘娘近日畏热,不思饮食。奴婢想起去年夏天用过的清露茶酸凉开胃,特意把方子找了出来,娘娘尝尝?”
雨歆接过茶盏,只是凝眉出神。旧时的茶汤依然是旧时的滋味,那样清清淡淡的凉意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渐渐连成一线。
——沐菱儿曾经向她撒娇抱怨:“做一宫主位真是麻烦,菱儿只希望一辈子做个贵人罢了!”可到头来,竟是一语成谶。
——“这方子还是小茗告诉我的呢!我可是一点儿也学不会,都是小茗一手配制,……小茗不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是一直在融月轩当差的宫女。菱儿入宫时家业凋零,哪里有带丫鬟入宫的资格。”
——复宠前夕,在疏香园撞见宜贵嫔那天晚上,芷兰俯在她耳畔低低回话:“……梨花儿说宜贵嫔曾经有个宫女叫小茗,常常来拜见贵嫔的……有一回珉贵妃和贵嫔都在殿中,梨花儿正好候在门外,只隐隐听见‘花露……万无一失……’几个零乱的词语,还好像听见了沐小主的名字……”
——珉贵妃江敏颜是那样地喜爱香露,连鲜花上也要喷洒……
仿佛那年冬天的积雪疾速地融化,掩埋在下的真相一点点在脑海中清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珉贵妃和宜贵嫔,利用她对沐菱儿的信任,借那海棠香露除去了她腹中的孩子,或许又害死了沐菱儿……先有菱香,后有小茗,原来两个不足一看的小宫女也有这样大的作用,决定着这样多人的性命……雨歆的手不自觉一松,“咣当”的一声,茶盏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然回过神来,映着妆镜,惊觉自己额头上冷汗涔涔,面色也是苍白如纸,没有分毫的血色。“娘娘。”芷兰忙收拾了碎瓷残茶,用手绢轻轻拭去她被冷汗濡湿的鬓角。她的眉心微蹙,柳叶眉纤长而优美,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惊惶,可轻轻一眨眼,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恬淡宁静,向着芷兰道:“我没事。”。
“芷兰,你还记得去年我有身孕时,珉贵妃和宜贵嫔所送的礼吗?”雨歆凝睇着指间琉璃瓦般的淡红色丹蔻,漫不经心地问道。
芷兰的话总是带着自己的感情,淡淡的乡音融在其中,听上去琐碎却亲切:“奴婢想一想……是了,珉贵妃送的是一支黑玉鎏金凤尾珍珠钗,长长的流苏末尾缀着珍珠,还可以把珍珠取下来换作别的饰物,很是好看。贵嫔送的是一对泥塑福禄二童子,雕琢的也十分精美。”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福和禄总是和寿字一起用来祝贺吗?”
雨歆幽幽地笑,迷离而清冷,却没有丝毫的愉悦。
“等着瞧,我倒想看看,是我无寿,还是她无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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