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雨歆淡扫蛾眉，低挽青丝，黑玉鎏金凤尾珍珠钗用八宝锦盒精致包装，来到了宜贵嫔的怡芫宫。

宜贵嫔对于她的到来很是意外，虽然微有不悦，但还是依着位分的尊卑向她行了礼。才学会走路的灵萱公主摇摇晃晃地跟出来，也学着母妃的样子作了个不成样的礼，娇声道：“请慧母妃安。”

“灵萱，别胡闹！”宜贵嫔慌忙将女儿向身后掩，又赔笑道：“慧妃莫见笑，灵萱不太懂事……”

“杜姐姐才是说笑呢！小孩子什么也不明白，连古人都说‘子不教，父母之过’，我可不会责怪公主。”雨歆浅笑嫣然，虽是淡妆素裹，却不失半分清丽风华。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灵萱公主，小小的灵萱公主生得娇憨可爱，肤色白皙晶莹，仿佛新剥出的荔枝。她长像有几分像母亲，但眉宇间纯净无瑕，一派心思明朗、不谙世事的模样。

宜贵嫔脸色略有些不好，警惕地看着她道：“慧妃娘娘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雨歆微微一笑，极难得地露出一点柔软的意思：“杜姐姐别生气。先前我们之间多有误会，我今天来，自然是想和姐姐好好聊一聊。”

宜贵嫔依旧有些狐疑，然而她这样主动和客气，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两人并肩而行，向着内殿走去。雨歆不经意般地四下打量，怡芫宫上回失火后重新修缮过，只见宫中堆金砌银，金碧辉煌，瓶花壁镜映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一身鹅黄色散褶留仙裙，在其中倒显得格外温柔明媚。

才落了座，梨花儿便上来奉茶。陈年的普洱茶斟在蕉叶冻石杯里，宛如一汪墨玉，丝丝地冒着微涩的气息。雨歆从锦盒中取出那支黑玉鎏金凤尾珍珠钗，指着明月繁星般的珍珠流苏，道：“杜姐姐请看。”

那样美丽华贵的发钗，钗身用纯金雕琢成修长的凤身形态，钗股上雕着一朵金灿灿的盛放牡丹和银片琢成的凤首，牡丹花萼下缀有长长的流苏，下面嵌着星星点点的白玉和珍珠。雨歆亲自把发钗递给宜贵嫔，在流苏掠过打开壶盖的青瓷茶壶上方时，她修长的护甲在流苏上轻轻一勾，金银碎珠便在凝脂般的指间琮瑢作响。

并没有人注意到，有白色的粉末从流苏间落下，无声无息地融化在深墨色的普洱茶中……

“慧妃这是……”宜贵嫔果然流露出些许艳羡之色，只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接。

雨歆于是解释道：“这原是贵妃娘娘赏下的贺礼，妹妹自觉担不起，便以此钗借花献佛，还请杜姐姐笑纳。”这所谓的“贵妃”指的哪一位，她故意没说。然而宜贵嫔若素知她与江敏颜不睦，便自然地会认为是瑾贵妃萧婉容。

宜贵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悦，笑吟吟地收下了这份礼物。她的眼中倒映着珍珠上反射的点点光泽，却没有感觉到雨歆微蕴笑意的眼眸中一抹一闪即逝的寒光。

“娘娘用茶。”梨花儿乖巧地提起茶壶，将宜贵嫔已喝上几口的冻石杯斟满，宜贵嫔素喜普洱茶，此时得雨歆主动示好，心里得意，便举杯大大地饮了一口，笑道：“这丫头倒伶俐。刘公公，打赏她。”

雨歆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只是抿嘴一笑。

梨花儿磕头谢恩，盈盈退下，雨歆闲话几句后也起身告辞。才走出三五步，便听一个婉转清亮的熟悉声音从门外传来——“表姐！”

是玥凝！雨歆心中一凉，仿佛有什么事没办妥似的心慌，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转眼间赵玥凝已娉娉婷婷地抱着松儿进来，在宜贵嫔对面坐下。刘公公忙殷勤地换上新杯，从青瓷茶壶中倒出茶来。

“玥凝……”雨歆失声道。

“慧妃姐姐，原来你也来看表姐，真是巧了！”玥凝微笑着与她挥手作别，雨歆茫然地挥手，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抓得住。芷兰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裳：“娘娘忘了，赵婕妤可从不喝普洱茶！”

芷兰的声音很低，却仿佛一缕清风吹过她的波纹动荡的心湖。再看向殿中时，果然见赵玥凝将那杯普洱茶推到一边，有宫女送上她素日喜欢的茶点。雨歆镇定下来，担忧的目光在那斟满的蕉叶冻石杯上轻轻一转，便转身离开。

一切都按着她的预想发展着——除了松儿的的病危。她万万没想到，刚刚学会在母亲膝上张牙舞爪的松儿会出于好奇尝了一口普洱茶。

当天晚上，丧钟迭起，宜贵嫔杜氏中毒暴毙，念于龙脉有功，追封为宜妃。

一天后，皇长子急病医治无效，回天乏力。为安抚生母赵婕妤，加封为柔贵嫔。

七天后，御医追根溯源，几经辗转发现鎏金钗上喂有剧毒硃凤散，刘公公哭诉此钗为慧妃所赠。

而此时此刻，吴赪正奉皇上的口逾向朝颜宫赶来……

雨歆独自坐在梳妆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流瀑泻玉般的青丝，然后简单挽成一个清丽的参鸾髻。银簪和白玉在黑发间有隐隐的温润光泽，素色的珍珠流苏在苏苏地摇晃着，一声声，是那么地清晰。

她的笑意冷得如同冬日里檐上的冰雪，带着沁人的寒意。宫中皆道她是受人之冤，料想慧黠如她，不会用这样害人害已的主意。

可她分明记得，是她，用小银匙把粉末状的硃凤散从瓷瓶中取出，然后拆下鎏金黑玉凤尾珍珠钗上的珍珠，把粉末一点点夹入机括的缝隙中……

她亦记得，是她，用护甲轻轻勾动流苏，使藏在缝隙中的毒粉因为钗身的摇动和缝隙的变化而轻轻逸出……

她不会就这样白白地赔上性命，她会以最华丽的姿态，出现在宫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