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阮府的日子出奇地恬静而温和,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她甚至还见到了新嫁为妇的明珺公主,言谈间发觉明珺与阮清泽关系尚可,谈不上新婚情好,却也能融洽和睦,雨歆便默默地放下心来。仔细算来明珺公主只比她略大了半岁,同为公主,一为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一为瓦石泥尘吹散漂泊,倒惹得她暗自唏嘘了好几回。
阮清泽再也没有来见过她,只是时不时地让小厮送各种东西到碧漪阁,有时是她向来喜欢吃的翠沁斋云片糕,有时是她年少时陪着阮萦秋一起放过的风筝。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绮霞那一日比一日更强烈的恨意。偶尔在园中遇见了,绮霞看她的目光便如一把利刃,在她身上极尖锐地一剜。
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绮霞了。况且虽然同在阮府中,一月间也碰不到几次。便只当是陈年的嫌隙,一回头便忘了。
阮府的水源引自城郊西京,从西角门入,从东角门出,化作一弯碧水蜿蜒在府中。河水有三五尺深,水质很清澈,顺着地势曲折盘旋,时而迂回成溪,时而凝聚成潭。碧漪阁边便有一片地势低落而成的清池,池水光洁如镜,只有微风拂起的一层浅淡水纹在阳光下静静荡漾,分毫看不出暗涌的波澜。可是,如果有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水上,便可以分明地看见叶子缓慢而平稳地向着某个方向漂动,直到汇入下一处流淌的溪流。
雨歆闲下来总是喜欢来这里看水。她坐在柳树下,捡一枝落在地上的柳枝,随手编成一只仰头扑翅的小鸟。水边往往比屋内更清凉透气些,迎面是夹杂些青草气息的凉爽水汽,而坐在树下坚实的土坡上,也能看到日影微斜,一分一分地移开去。
自那日的试探后,素月对着她时总有几分无名的惊惧和难堪,雨歆也不勉强她日日跟随,这天便打发她和挽月一起去明珺公主那里取一卷古画。而她自己则依旧坐在池边,细细编着一只柳枝小鸟。小鸟的身体是用柳枝打结绕出的,翅膀的弧度很柔韧,身上覆着薄薄数片半绿的柳叶。
她一时兴起,起身走到水边,将柳编小鸟小心翼翼地放到水面上。
柳编小鸟果然没沉下去,一双水平的翅膀撑在水上,有节奏地前后摇摆。雨歆眼看着小鸟要飘远了,心里微微有些着急,踮起脚尖,想要伸手去捞——清凉的水刚刚沾湿了指尖,她忽觉裙摆被谁踩住了,全身向后一仰。一声惊呼尚未出口,那人却把脚一松,她重心不稳,向前骤然跌入水中。
耳边轰鸣般的“扑通”一声,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雨歆本能地张开嘴要呼救,灌入口中的却是大口大口的水,把所有的呼吸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谁?谁在后面推了她?
雨歆在努力的挣扎里恍惚看见岸上柳树下一个绯红色衣衫的身影,水波涌动的空隙中有破碎的冷笑声落入耳中,然后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池水冻得麻木了,渐渐无力地沉没下去。
浑身的血好像都涌上头去,连带着意识也渐渐地模糊。她的手足还在迟钝地摆动,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头顶上绿蒙蒙的光亮越来越暗,无边的黑暗向着她压上来……压上来……
不,不能死,不能死!
她最后又灌下去一大口水,口鼻中艰难地吐出几个飘飘忽忽的气泡。这时心口突然一阵异样的巨痛,仿佛有利刃骤然滚烫地刺入了胸腔。她的一声呻吟被压在喉咙里,张口呛出了一口什么。眼前弥漫开一团淡淡的猩红色,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本来浮在水上的柳编小鸟,此时仿佛被撞得歪了,吃着水半沉半浮。
“救命!救命啊!姑娘落水了!……”
赶回来却只看见那只柳编小鸟的挽月和素月,双眼布满血丝的阮清泽以及那正连夜赶回来的明辰——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灯火通明的碧漪阁,空气如同渗了胶一般,是无法言说的沉重。无边无际的沉寂里只有那脚步声重重叠叠的声响,不时有低低的对话声响起。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那大夫越来越紧皱的苍眉,阮清泽越来越焦燥甚至于惊恸的神色已经说出了一切。
锦帐掀起了一半,而陷入那重重锦绣中的,却是一张苍白到没有生气的脸。她长长的睫毛无声垂落,上面沉甸甸地沾着硕大的水珠。额头的碎发湿腻腻地黏在一侧,而满头的青丝散乱地散在绣着莲叶荷花的枕上,映得那张面庞惨白得几乎没有了生气。不时地发梢之间有晶莹的一抹光泽闪动,枕上的浅绿色荷叶间便留下一片深青的水迹。
金线织成的锦被覆在她身上,而那还未来得及掖好的被角滑落的手臂,却是惊人的苍白无力。玉指垂落,那一滴滴的水珠,从湿透了的绣银丝团锦袖口落下来,流过泛白的骨节,然而“嗒”的一声打在地板上。
如果说这些仅仅是因为落水后的虚弱,那么与那一片苍白不符的,却是毫无血色的唇角竟有一抹殷红的鲜血!那抹血丝妖异妩媚地缠绕在她苍白如飘落白樱花的唇边,格外地触目惊心。
阮清泽失魂落魄地守在床边,感受到她的指尖一分一分地凉下去,手已经有些微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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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池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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