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礼五年的三月二十,风和日丽。
微熏的南风拂过墙头的新柳,一束清晨稀薄的日光透过淡云,朦胧而安静地落在柳梢头。空气中已经有些许春草生长的气息,可四下听不见半声鸟鸣,不禁让人没由来地心生一丝落寞。
有一驾形容朴素的马车停在小路上,老马的缰绳被拴在柳树上,正安安静静地低头吃草,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
这一日,是钦天监推算出的黄道吉日,也是新封的阮婕妤,离家进宫的日子。
阮府后院的角门被轻轻推开。年轻的男子先走出来,左右四顾无人,向后招一招手,便跟出两个挽着手的少女,一个碧绿色衣裳,一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着头发,身上还背着精致的包裹。那男子回过头,牵过背着包裹的姑娘的手,怜惜道:“萦秋,走慢点——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天高任鸟飞,未来如何,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修长眼眸中掠过一丝迟疑,“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阮萦秋的一双剪水眸中含着满足的笑意,清秀的的容颜更添娇艳。她握紧了慕容瑜的手坚定道:“你放心,我绝不后悔。今后……好或不好,我都一直陪着你就是了。”她回首看着站在一边的雨歆,又有些喟叹:“只是,我们恐怕没有机会再回来了,你见不到雨歆妹妹,我也再见不到爹娘兄长。”
慕容瑜一怔,看向雨歆强自掩饰不舍的双眼,一声“妹妹”欲言又止。他沉默片刻,最后问道:“雨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了,不和我们一起走?”
雨歆的脸正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笑了笑,那笑意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哥哥怎么又这样问——就按我们之前的安排,那样是最合适的。”
“雨歆,”阮秋萦揉了揉微红的眼眶,“进宫以后,你可以去找文贵嫔。贵嫔娘娘是顾家的小姐,也是我从小的姐妹,以前常来家里作客的。你应该……见过她。”
“小姐说的是若璇小姐?”
“别叫小姐了,我比你略大一两岁,叫声姐姐吧。”阮秋萦从腰间锦带上取下一个刺绣香囊,香囊下缀着碧水色丝线流苏,如流水滑过青葱指尖,“这是当年我和她一同绣的,看了这个,她就不会怀疑你。”
天色愈明,山峦中那一轮红日仿佛跳了一跳,便悬到了半空中。阳光灿烂洒落时驱散了最后一点稀薄的晨雾,他们的剪影上仿佛镀了一道亮丽的金边。远远的,似乎传来几声悠扬的钟声,那是寺里的晨钟。
而沉睡中的阮府,正在徐徐醒来。
阮萦秋的脸色微变,她拉一拉慕容瑜的袖子,低声道:“已经天亮了,再不出发,恐怕就要被看见……”
慕容瑜点头,将那匹瘦弱老马从柳树上解下来,扶着萦秋小心翼翼登上马车。
终于还是要走了。
六年前她哭着不许哥哥丢下她,六年后她亲自送哥哥和萦秋远走高飞。
“哥哥……”雨歆忍不出咬着唇叫他。
慕容瑜重又从车里出来,伸手抚过雨歆随风扬起的鬓角,慢慢滑落到微凉的脸颊,低声道:“雨歆,哥哥走了,你一个人在那里万事小心,第一要保护好自己。”他的声音更低,沉沉落在她耳中,“会有人把信送到你手里,你不用担心我,做好该做的就好了。”
雨歆澄清的眼中缓缓盈上泪水:“我都明白——雨歆,等着哥哥的好消息。”
慕容瑜交代完了,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倒轻松了一点,微笑道:“对了,有件东西要给你。是我六年前给你画的一副像,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他向马车内叫了一声“萦秋”,伸臂接过萦秋递出的画卷。
画卷装裱得很精致,从蜀地一路带到这里,外轴上有好几处污渍剐蹭,里面却保存得很完好。雨歆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只见画的是一位十来岁年纪的美貌少女,发如流墨,色若梨花,唇角含着温婉浅淡的笑意,正摆出举袖曼舞的姿态。珠光潋滟的裙摆是一抹飞扬的锦屏,发流如云是未及笄的少时式样,眉心一点闪烁殷红,是一枚莲花形状的晶石花钿。眉目间分明是她,只是多了一份年少不谙世事的天真,而不像现在——眼角眉稍,总是微微垂落,笼住眼底若有若无的悲伤和淡漠。
雨歆的目光顺着画中年少的自己向下移,蓦然看见右下角那一行题字——她本能般猛地闭上眼睛。事以至此,时光荏苒,可她每次想起这些依然会心痛,依然没有勇气去直面那段曾经许给她云端之上万人之前的过去。
阮府里已经有了晨起细碎的脚步。
慕容瑜的声音低喝一声拉紧了缰绳,老马在急促的嘶鸣里迈动了步子,越跑越快,终于绝尘而去。
雨歆目送那烟尘渐渐远去,所有的情感终于瞬间涌出,再也无法控制。她慢慢弓身蜷缩下去,悲声喃喃:“哥哥……”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她的生辰。
母亲给她的礼物是一对精心打造的晶石花钿,她立刻开心地换上了,在花丛间翩翩一舞。
扬指,垂首,飞旋,慢移。
浅唱,低吟,霓裳,轻展。
不远处的树荫下,锦袍玉带的慕容瑜,飞墨点彩,将她的丽影永远定格。
……
雨歆终于扬起脸,用丝绢小心地拭去泪痕,嘴角扬起决然而淡漠的笑。
从今以后,她是阮萦秋——但不仅仅是那个温婉柔弱的萦秋。
关于标题中的朝凤,最原始的读法是(zhao),取朝阳凤舞之意。但是读成百鸟朝凤的(chao)也是可以的,毕竟连文案中的某位神秘朋友也是这么读的不是吗~一首古曲而已,十一觉得这个不用太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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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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