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纷。估摸着这时辰芷兰大概在屋里熏香，雨歆也不急于回去，转而信步走向绿漪湖的方向。秋风微凉，习习而过，连着先前的种种困倦一同散去，倒仍是有些轻微的头晕。极目远眺，深秋时节的层林尽染、重峦叠翠是最瑰丽的画卷。耳边忽隐约传来一缕时断时续的笛声，雨歆脚下一滞，本能地转身走了几步，终究是回过头，一步步循声向前。

一眼，就看一眼。

红枫黄叶密林的深处，明辰一人萧萧而立。一曲方终，他悠然转身，平静无澜的目光正对上雨歆浸着无限凄迷痛楚的眼。

无言以对。

侍立的阿钧和素月相继回头，以同样的惊诧和茫然望着她。

到底还是明辰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看向她：“雨歆。”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以为会撕心裂肺，以为会地覆天翻，以为会相看两决绝，死生不复见，却不想隔了这么多的纠缠和爱恨，入耳的却是一声熟悉之极又淡漠之极的“雨歆”，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也仿佛他们从不曾认识过。黄昏前最后的绚烂阳光如蓬勃的金粉在眼前散开去，她双唇颤动似乎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黯，几乎就要倒下去。

“雨歆！”急切而有分寸的低喝，是明辰在她手肘上及时一托扶住她，又在她凝眸前收回手去。她凄迷一笑：“多谢。”

然而明辰的眉头有一丝微曲，他看一眼素月，从素月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犹疑。却是素月声音轻细，拨起一根沉寂已久的心弦：“姑娘……可是常常这样神思恍惚么？”她转眼望向明辰，微一咬牙，语声沉沉：“姑娘可还记得满庭芳？”

满庭芳！

雨歆的脸色在那一刹那煞白如死灰。是了，是了，日复一日的恍惚倦怠，她总以为是伤情悲离，五内俱焚，原来竟是这样……她在风中摇摇欲坠，满庭芳！又是满庭芳！

明辰的目光轻飘飘的，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停留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来，眼前模模糊糊地不知是夕阳还是人影。她转身，终究是落荒而逃。

天色近晚，明辰只身独立在漫天霞光里，临风萧萧，良久无言。素月的叹息吹散在晚风中：“姑娘这样，殿下又何必自苦如此……”

他只是轻轻摇头，忽而仰天大笑，那笑声像是有什么永生不能愈合的东西破碎了，散落一地孤清。

宜月轩静谧如初，芷兰把最后一匙苏合香均匀洒入香鼎中，转身想退出内室。忽然门帘一响，珠玉流苏的脆响伴随着她凌乱的脚步声打破沉寂。在芷兰惊诧的目光中，雨歆几乎是跌坐在宽阔的梨花木椅上，脸色苍白，如同挂在屋檐上的纸灯笼，微微颤抖着，风一吹就会凌乱残破。

“娘娘……”芷兰并没有多问，只是娴熟地从几案上的青玉粉彩匣中取了两匙白玉霜，用凉水化在青花缠枝盏里，当做清茶送到她手中，一手轻轻覆在她肩头，如同宽慰。雨歆握着杯子轻轻抿一口，白玉霜熟悉而清凉的淡香终于让心思渐渐安定下来。她双眸微合，良久方问：“芷兰，我最近的饮食是谁在照料？”

芷兰脸色亦变，渐渐凝重：“娘娘的饮食一直是皇上身边的御厨安排的，有专门的下人试吃过，再加上菜式每日轮换，应该不会有问题。更何况行宫在外，一切从简，连着一路经手的人也少了许多。”她犹疑，“娘娘这是……怎么了？”

“那我有什么每日常用的茶点吗？”心思流转，声音沉彻中却有一丝渐起的惊疑。

芷兰虽然疑惑，仍一字一句仔细道来：“娘娘口味挑剔，用的点心向来是奴婢自己下厨做的，至于茶水……”她的言语间忽有同样的惊异，“娘娘回宫后几乎不怎么喝茶，用得最多的就是柔贵嫔送您的白玉霜。”

玥凝亲手调制的……白玉霜么？

雨歆闭上眼恍惚地摇一摇头，修长纤细的手指死死握住手中冰凉的茶盏。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玥凝……她怎么会……她忽然想到那年冬天禁足朝颜宫时同样出自玥凝之手的虫草山药汤，心里“咣当”一声仿佛有什么落定了，手中的青花盏已经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白玉霜化出的水溅落了一地，渐渐濡湿了绣缎鞋底，冰冷一片如同心底的哀凉和绝望。

雨歆幽深的水眸中似乎有什么涌动，又似乎是冰凉的死寂。她以手扶额良久，方睁开双眼，定定望向芷兰。那声音是断金碎玉，清冷中有一丝绝望的颤抖：“芷兰，你明天替我出宫一趟。”

她把案上的青玉小匣包好，想想犹自不信，又取了几样平日常用的香粉胭脂一同交给芷兰。“你去找……”她顿了一下，似乎长长叹了口气，方道，“罢了，你明天去阮家求见阮清泽，他会知道如何处置的。”

最后看一眼地上的碎瓷茶水，雨歆极其疲倦地起身向内室走去。最后的一丝希望如同烛火在湮灭之前微微烁动。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吧。

一激动就摔杯子的毛病还能不能好了！

满庭芳的秘密，即将揭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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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白玉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