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歆起身时犹自有些恍惚，习惯性唤了一句“芷兰”，才想起她早已悄悄出行宫办事去了。应声进来的是宜月轩的宫女秋音，半陌生的眉眼温柔恬静，小心地侍奉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方开口回话道：“娘娘，方才文妃娘娘的人来过，说邀娘娘和柔贵嫔中午去一同用膳。”

玥凝……雨歆未施丹蔻的五指轻撑着前额，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沉吟不语。流泻如墨缎般的长发用蘸了茉莉花水的犀角梳子理了一遍又一遍，绾作微倾的堕马髻。秋音的手法有些生涩，太过用力。她自己在髻尾上坠一朵垂下紫瑛流苏的攒珠海棠，才有几分慵然的清妩薄媚。

席案设在顾若璇所住的远香阁。临着绿漪湖的一汪静水，凉风如玉透入轩榭，吹动鹅黄色的纱帘漾起日影般的涟漪。雨歆度帘而入时赵玥凝早已到了，水绿重莲的衣裳里女子素鬓微垂，一如既往地温和柔弱，从容起身相迎。

三人的小聚并不拘礼，顾若璇备下的菜式亦是清爽别致。白玉箸轻轻挑起一朵木耳白莲，忽听若璇向她笑道：“你今儿的发髻倒梳得别有韵味，不像是素日的手法？”

雨歆随意回眸望了一眼侍立在外的秋音，笑意散漫：“姐姐好眼力。是行宫宫女的手艺，不算娴熟。”她远远瞥见秋音局促不安的模样，伸手拨了拨鬓侧的流苏，抿唇浅笑道：“倒也还不错。”

玥凝停箸多看了一眼：“姐姐今天身边……似乎不是芷兰姑姑？”

雨歆握着象牙鎏金杯的纤长指尖轻轻一滞，旋即含笑抿了一口杯中蜜酿，方答道：“芷兰一早替我去折枫叶了，顾姐姐的宫女来请时还没回来呢。”虽然在行宫规矩稍稍松懈，宫人无故外出总归是不合宫规的。好在顾若璇轻笑如绽，婉然接口：“折枫叶？你倒是想得出这样风雅的主意，比那寻常香花要好得多。”

“枫叶摇丹，柳枝盈翠，折来供瓶都是最好的。”雨歆浅笑幽妍，微睐的双眸忽向玥凝漫去，仿佛只是随便聊起，“说起雅事，我倒想起玥凝赠我的白玉霜了。以百花调入茯苓，味道也是极清雅的呢！”

顾若璇不由得好奇注目。赵玥凝看不出一丝颤动的手举箸挟了一筷子茶花青鱼脯，脸上有略带羞涩的欢喜，道：“那是慧妃姐姐归来的贺礼，小技而已。”

雨歆抿唇轻笑：“你一向这么谦虚——不如我去取些来分给顾姐姐，好不好？”她作势要去唤秋音时，玥凝的声线终于骤然高扬，截住了她的话：“姐姐不必了！”她放柔了声音，依旧如常的坦然微笑：“那是玥凝给姐姐的，顾姐姐若喜欢，我再做一回便是。”

雨歆没有再开口，举杯饮尽。冰凉苦涩的酒液滑过唇齿，却仿佛全身都随之战栗了一下，心口暗自生疼。

十月里的午后已有几分秋天的凉意，浅淡的秋阳摇落一地斑驳的日影，一分一分向着西边推移过去。“小飞虹”是颐德山庄的一处别景，建在松风水阁之上，取古文中“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雅意。水阁外正肃立着一排低头敛眉的内监宫女，为首的吴赪正低声吩咐下去：“悄悄儿去御膳房催着，皇上大约要在这儿和慧妃娘娘用点心了。”

雨歆上好贡缎裁就的冰蓝色水纹长裙半展在榻上，一壁随意轻抚琴弦，一壁就着明昭的手饮尽了杯中的残茶。她自小疏于琴艺，抚琴不过是为着明昭一时兴起罢了。点着银粉的指尖轻轻划过最后一个音符，她侧眸去看明昭，笑颜清妩：“皇上好兴致，可盈霜琴技疏浅，还是不扰皇上清听了吧。”

明昭抚掌而笑，揽她入怀。他身量很高，雨歆颀长的身材才刚刚能及到他的下颏，整个人都仿佛笼在了盛年男子炽烈的气息中，而那一缕悠悠未绝的瑞脑清香，终究远如前世。她的手尚搭在琴上，恍惚间便想起，明辰也会弹琴。在某一个夜晚，临着窗，对着月，修长十指弹出古朴而沉重的音色，远不同于笛声的清越悠扬。

失神的一瞬只听明昭在耳畔笑意爽朗：“盈霜的舞最好，琴技么……比朕猜想的要好些。”戴着玉扳指的拇指上有弓弦勒出的薄茧，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像若璇……或是从前的婉玉……那样清正静和的性子适合习琴。你么，灵犀通透，清婉薄媚，本就是宜舞的。”

他说及玉妃时轻轻带过，多年前的误会与荣辱，终于被时光打磨成略含愧色的平和。而雨歆正自顾茫然，只低头去看宽宽的云纹水袖下探出的窄窄指尖，如琉璃瓦星芒闪烁，低声道：“都到十月里了，这颐德山庄……还真是冷。”

明昭本待她轻嗔如笑，却不防听到这样答非所问的一句，一怔之下，却想起另一件事来。“盈霜，你也以为朕是为了哄着蕊衣，才一直留在这里的？”水阁内并没有侍从，他的眉间终于渐渐浮起忧色，“铭国被灭也有快十年了，但慕容氏旧部从未死心。朕在明他在暗……朕一直摸不清那慕容瑜的底细。”

雨歆心头猛地一跳，强自镇定下来：“皇上这是……静观其变？”

“他们以为朕疏懒了，才会探出头来有所动作……”明昭倒真有几分疏懒地打了个哈欠，“罢了，这样的事，你听过也就忘了吧，不必去明白。”

雨歆正沉吟着不知如何应对，忽听门外有纷纷的脚步声和行李声。接着是内监独特的尖细嗓音：“皇上，宁婕妤到了。”

（非常抱歉这些话应该前天说，但这几天的更新是之前预设的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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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白玉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