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长御其人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笃定这鹭谭山是北邙山长御所为?”梁羽抬眼,精悍的目光在眸中聚起,径直望向卫珣。

卫珣不知为什么微微别开眼,避开这般极为锋锐的探寻。

相翌年在鹭谭山乱象之中待了这么久,反倒已经对北邙山长御这几个字有了很高的免疫度,这会儿听见甚至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和无面人无甚差别,甚至梁羽讲述中的无面人还要更可怖一些,眼看这两人恐怕要再度杠上,连忙站起身,走过来当和事佬:“二位道长,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梁羽虽未锋芒毕露,却也并不为所动,目光仍旧驻留在卫珣面上。

“你和北邙山长御之间有什么私人过节,我不关心。”梁羽冷声道,“但遇到神殿的时候你语焉不详,恐怕存了想要隐匿的心思,又在蒯澜猜测之时出声制止,我想,你不至于坏到与幕后之人同流合污,但你有你自己的目的。”

卫珣依旧无话。

“但正因为你的目的只在于此,你的行迹才更不符合。”梁羽并不动怒,依旧平静地一字一句分析,“因为同样的,你在此时说出愿牌的内容,只是为了让我们认定这里的一切都是北邙山长御所为,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已经确定过,幕后之人并非长御。”

“——那你认为,是谁布下了这个局呢?”卫珣反问。

“布局之人和最早诱使无辜之人进山的,你便认定是同样的人了?” 梁羽唇畔浮起一点笑意。

卫珣笑了笑:“的确不是,但这其中必定有恶神踪迹,总归脱不了干系的。”

“那你怎么看待北邙山长御这个人呢?” 梁羽漫不经心地问。

卫珣沉声:“千古罪人,万死不辞其咎。”

梁羽又笑:“这却和常人的理解很是不同了——大抵说起恶神,只觉得恶,不至于到遗臭万年的地步,否则姑射上神不是白白走一趟去镇压封印吗?千古罪人,这背后看来还有隐情了?”

卫珣这回真的全然缄默不言,谈泱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喃喃道:“这么说来……长御对后世的确没什么影响。”

属于武神的第三个故事里,折身殉神,殉的不就是仿效恶神作恶的鬼灵吗?后来的几千年何曾出过再像长御一般的恶人?

卫珣似乎是有所忌惮,犹豫了许久之后才问:“难不成你……梁君真的要为极恶之神辩白吗?”

她咬字重音落在极恶之神几个字,甚至没有说恶神的简称。

梁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将断刀在树干上磨了磨:“继续找剩下的那两个失踪的人,再和蒯澜碰面,若真是北邙山长御,惊鸣石总归不会作假,不是吗?”

卫珣竟一时无法反驳,只得低声叹了口气。

相翌年注意到氛围和来时有了很大变化,也不知道为何卫道长突然对年轻的梁道长变得恭谨起来,但她知道这位梁道长虽谦称自己毫无法力,却能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中毫发无伤,绝非常人。

这等几乎世所罕见绝顶的应变力和冷静,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你那位友人还会再回来吗?”谈泱冷不丁问。

梁羽用很温和的语气回答:“她应该会回来的,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其实心里也不能肯定,但总归觉得陆徵既然能够在昨夜出现,今日也不会抛下她而去。

过了一会儿谈泱忽然道:“她这个人看上去玩世不恭,实际上却很关心别人。”

梁羽的心微微一空。

陆徵这个人……她其实不太懂。

但也许就像谈泱说的,并没有那么心狠,只是装作游戏人间的模样,或许心里藏着一些事、一个人,只是藏得太深了,便显得无所取、无可求。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真的吗?那我没见到,真是太遗憾了。”相翌年注意到梁羽神情怅然,便笑着打趣,“那出了山之后,梁道长记得给我引荐引荐,可别忘了这事儿。”

——但或许并不是这么简单。

梁羽回过神:“自然可以。不过我们现在怎么走呢?”

谈泱指了指方才陆徵消失的方向:“既然如此,随意选一处方向便是了。”

梁羽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转头对着卫珣道:“就按照先前的法子好了。”

先前的法子,指的就是第一处神殿过后的岔道口,她们让相翌年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卫珣没什么意见,点头同意了,相翌年更是非常拥护谈泱的决定,一行人便动身出发,走了许久竟是走到了山道上,与来时之路仿佛,整整齐齐的阶梯。

相翌年与谈泱二人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望向低处那一侧,竟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木屋。

卫珣的眉头皱得更深。

梁羽谨慎地提了个建议:“我们先去看看是否是之前一样的木屋。”

三人都没有任何意见,立刻又马不停蹄地走向木屋的方向,推开门时犹有茶香,几个软垫也摆得横七竖八,是她们走时的样子。

相翌年惊得目瞪口呆:“竟有如此奇事——阿泱!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谈泱不知说什么,也明白梁羽的意思是不必说出陆徵的事情,只得苦笑了一下,解释说自己福大命大——毕竟在山中几日除了大腿受伤以外没遇到什么艰险。

梁羽心中泛起一圈极浅的如涟漪一般的酸涩。

就好像流沙,她根本握不住一捧流沙。

谈泱向梁卫二人道了谢,说自己要与相翌年一同回去,随即便消失在平缓的山道入口尽头。

氛围有些冷了,这回卫珣先打破了沉默:“进山再找。”

梁羽沉吟半晌道:“不急,我找个东西画一画我们走过的路线。”

她沿着屋内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可以写画的工具,于是便回到灶台前,抖了抖灰,拎出一小截烧焦的木头。

卫珣的表情活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梁羽余光瞟见,并不打算深究卫珣对她的态度为何会突然变得反常,只自顾自地蹲下,拿着木头烧焦的那端当笔,在地上画了起来。

自从进山到这个木屋开始到结束于这里,已经过了足有一日。

“奉祀大人。”卫珣忽然出声。

梁羽抬头看她:“卫道长。”

卫珣语塞片刻,可能是因为梁羽的目光太过专注,以至于她一时忘了该如何继续,但她很快又找到了合适的沟通方式:“奉祀大人久居姑射山,想来藏书千万,阅遍其中大多都不在话下,我想知道大人是如何看待北邙山长御这个人的。”

梁羽问:“我的看法很重要吗?”

很重要。卫珣默念。

但卫珣没有说出口,而是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

“我只是很好奇,因为我听说过姑射山的藏书……”她本想说“不全”,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改了口,变成了——“很精简。因此奉祀大人未必能推知全貌。”

梁羽又不傻,自然知道卫珣一定是在试探什么。

“我听着卫道长的意思似乎是——”梁羽很直白地点破,“这是被人刻意删减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即终止了话题:“既然如此,有失偏颇,还是不说为好。”

卫珣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于是露了怯,不再追问,心道之后还有几个人要救,总归有时间旁敲侧击。而梁羽则思忖卫珣到底是什么意思,来时这人倒是挑明了云游四方,也兼循恶神的踪迹,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深恨恶神,话里话外倒是透着一种诡异的端详。

端详的内容在于,说话的对象对待长御的态度。

卫珣便开始琢磨梁羽的意思以及怎么不着痕迹地问来自己想要的,而梁羽则低下头开始算自己的脚程,两人互不打扰,过了一段时间,竟是很默契地抬眼望向对方。

“卫道长不妨先说。”梁羽占据先机。

但卫珣并不想贸然行动:“奉祀大人说的是眼下的要紧事。”

梁羽仔细想了想觉得卫珣说得有理,就说了自己的推测:“我算了算大致的方向和走过的路程,我只走了不到小半侧的山。第一次隔断是被第一个武神殿的幻景所阻挡,蒯澜选的岔路是偏高的一侧,因此后来实际上是走得更高,若是不严谨地推断,大致类似于先用右侧抬高的面截山锥,截到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切迹终止,再用左侧抬高的面去截,截不知几数。”

卫珣沉默了一会儿道:“奉祀大人,说实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羽停顿只是因为在思考如何算得更准确一些,毕竟山和锥体总归差得很多,而她因为不明山俯视下来的具体截面只能做一个很粗糙的近似,而截面的内径也是用鹭谭山志记载的内容推的,脚程的快慢来自日常的经验,也很不准确。

但无论如何这么近似都有问题,因为进山的时候直到第一个武神殿,她们一行人还都是康健正常的,也走了半日,然而从歇息一夜的地方返回,却还不到半日。

按照正常的算法,返程的路一定会比去时的路更长,因为照顾谈泱,速度则比去时慢,如此一来,时间长短就对不上了。

如果木屋是原来的木屋并未发生改变,那么她需要定点的内容在于江郦究竟将她带到了哪个地方。

她没有罗盘,也无法得知后来的方向具体是什么,但返程的路没有山道,是从偏角径直走到开始的那个点。

“卫道长,昨日你与相君前来寻我,一路上大概走了多久?”梁羽又问。

卫珣掐着指算了算,答道:“大约两个半时辰。”

——竟是更近了。

江郦古怪的失踪有的时候甚至让她怀疑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但这么算来,江郦必定推波助澜地帮了她一把。

卫珣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有点摸明白了:“奉祀大人的意思是,这一路走了个……三角?”

梁羽道:“不是,而且我觉得不能这么近似。”

她蹲得腿快麻了,终于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如果认定第一个废弃的武神殿是基准高度,那么两者之间大约相距四十分之九周,这么说来,照晷景诸事崇尚对称的旧俗,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五个相仿的神殿。”

卫珣问:“既然是对称,为何不是四个?”

梁羽其实也觉得奇怪,但是她自己觉得算起来并无问题,便答道:“从算法上说,偏角稍算大了一些,还有一些其它的预估偏差都算在里面了。”

卫珣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过了许久才道:“我有些好奇……奉祀大人是在何处学的这些?”

梁羽心不在焉地用脚底开始抹去地上乱七八糟的草稿,一边随意地解释:“看的书多了。”

但其实也并不是这样。

卫珣没有再询问,立在一旁,按着腰间的红绫盯着地上某处。

梁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蒯澜她们若是往反方向走,一定会重新回到神殿附近,那么我们现在还是按照原来的路走。”

卫珣点头:“好,我听奉祀大人的。”

两人当机立断便出了木屋,向着来时的山道又快步走去。

武神殿的门不知何时又被静静地合拢,梁羽深吸一口气,道:“卫道长,我有一种预感。”

“这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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