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姑射神殿

梁羽顶着雨回了自己的寝殿,殿中两个侍者一左一右跽坐在灯盏旁,正在做每日例行的掌灯庶务。

梁羽没看他们,径自走到内殿。

玉牌是极为纯正的白玉,并无一丝杂色、裂痕,躺在她的手心则温润细腻宛如流水,上面有阳刻四个字,都是她不认识的古文字。

梁羽心念微动,低声自语:“说起来这莫非是许多年前的东西,只不过刚好在这会儿被我给找到了?”

她将玉牌贴身藏好,打算待到没人时去藏书阁一探究竟。

藏书阁中的书必然不全,她作为昭明奉祀必然要对姑射武神的事迹了如指掌,然而翻了半天书册,也没法拼凑出这大名鼎鼎的君主一个完整的人生。

但她自己是不可能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的,只能期待书阁里有可以对照的文字笔记,或是字形演变的详细说明。

梁羽从内殿刚抬出半个脚,外头那两个侍者就敏锐地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

“又怎么了?”梁羽并不高兴,但也没打算容易和自己近身的侍者撕破脸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个人比姬祯危险多了。

其中一个面相白净的侍者很恭敬地禀告:“祝祯大人日前吩咐过,日落之后奉祀大人不可随意外出。”

梁羽在心里“呸”了一声,但很有涵养地问:“祝祯大人跟你说了原因吗?”

另一个黑丑侍者答道:“未曾,但奉祀您是神殿之主,不容任何闪失。”

这话鬼才信,梁羽不想再和他们扯皮:“好吧,那既然如此你们先出去,我要更衣了。”

最早的时候姬祯拨的人还更离谱,她没长起来的时候个子小小,要仰视才能看到这些人高马大凶神的头顶。

这种名为保护实则监视威胁的事情换个人还未必能觉察出来,大概也是藏书阁的君主本纪尽皆不存的缘由,然而或许她天生便聪明绝顶,对这种事敏锐至极。

梁羽察觉到威胁,当即旁敲侧击问过姬祯的意思,被一口回绝。

求人不如求己,梁羽琢磨了一下大概得自己威胁到姬祯了才能得以妥善解决,于是先去药书里钻研了几日,昼中则一切如常,当神殿的吉祥物。

钻研几日之后,她便选择了止步于此。

她又意识到自己事情得做得狠绝,但也不能被抓住把柄借题发挥,这实在是难如登天。

但她心中很清楚那些人也不敢随意动她,否则神殿奉祀频繁更迭也会引得外界猜疑,只是长此以往,她会活得像一具木偶。

她翻了半天才从书中学到了三两行只言片语投毒的本事,书中的意思大约是有引用的地方,但引用的是哪本书则语焉不详。姬祯这个人心思深沉,她虽然有了万全手段,但后果却并不可推知,除非她能够一击必中,将监视自己的人和姬祯都斩草除根。

否则如果那几个人死了,姬祯就必然会想到她并不安分。

此路不通就须得另寻它路,梁羽失眠了几个晚上,无师自通了一件事——借助别人的力量。

因为她毕竟是神殿的奉祀,日常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跋涉上高山的香客,尤其是捐钱慷慨大方的香客交流。

神殿的意义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却心照不宣,昭明神敕封武神,默许了人间的一位话事者,于是后来神殿的奉祀代代相传,传的都是这个名头。

于是她得以很淡漠地坐在影影绰绰的垂帘之后,看到了很多人间的寻常二三事。

就好像只要她不动如山,那么人间的一切隐约的血腥事就与她无关。

生和死,都有血光隐匿于后。

白侍者很恭敬地禀报:“我这去传庄司则。”

梁羽看了他一眼,已经懒得和他讲什么道理,反正讲了也讲不通,就摆手让他赶紧离开:“人家叫庄向梧,下次记得。”

从庄向梧的职位来看,明显是仿的武神时期的官制。然而梁羽觉得奇怪,武神时期从司礼兆到其它的譬如司乐一类的官职,都是为了治理晷景而设,到了这姑射神殿就成了伺候人的粗使杂役。

黑侍者也躬身:“我先告退了。”

姬祯这个人也极神秘,她如何旁敲侧击询问神殿的人,都没有能说出他来历的,只是有些闲言碎语,说他已近半神,活了许多年,只差一个契机就能最后飞升圆满。因而明面上在姑射神殿,昭明奉祀梁羽应当是供奉神明地位最高的人,实际上所有人都唯姬祯马首是瞻。

她快速将沾了雨水的外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庄向梧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来,将叠好的衣物送到她手中。

“向梧,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梁羽见她神色不展,有些担忧。

虽说这姑射神殿里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任的,然而对于她亲自挑选的这位庄向梧总归有些不同。

照姬祯的说法,庄这个姓以前就有,有个叫庄妫的就是专门伺候武神起居的大宫女,如此看来神殿完全有刻意照搬武神帝宫的嫌疑,梁羽不是很想评价这个行为,但她如果有的选择,她会选择先下山赚点钱。

庄向梧垂着头无精打采,闻言微微抬眼,片刻后低声道:“不太好,我今日……问了大祷祝,被驳回了。”

这是姬祯能做出的事情,因此梁羽一点也不意外。但庄向梧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因为神殿的规矩不准探亲实在罔顾人情,她思索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待我这两日再探探姑射山的法阵机关。”

庄向梧却更压低了声音:“后山没人去,我想去那里。”

后山?

梁羽第一反应便是这铁桶一样的姑射山居然还有没人看守的地方,再一想就觉得是姬祯的陷阱,或是因为太过危险没人能活着离开,因此才无须令人设防。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人生疑,鉴于庄向梧本就不被姬祯喜爱,梁羽想了想道:“你先别急着去,我给你探探路好了,就算婓婓发现我擅闯其它地方,顶多也就是关禁闭罚不准吃饭,不是什么大事。但你要是被发现了,我怕他砍人如切菜一般,实在是得不偿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庄向梧有些忧虑:“但是你昨日才……”

梁羽道:“他再怎么对我恨之入骨,在下一次昭明庆典以前也杀不了我。”

她吞了后半句话——只不过昭明庆典之后就未必了。

庄向梧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探明姑射山的具体构造对梁羽来说也是好事,离下一次十年一度的庆典越近,危险也就越近了。

梁羽看了一眼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他们要是想擅闯我的寝殿,你就说我来了月事,他们最怕这个。”

庄向梧点了点头,犹豫了好久才嗫嚅道:“奉祀大人……好像总是我欠您人情。”

梁羽叹了口气:“婓婓只是不需要‘心思不纯’的杂役,总有一天封印解除你会想起那些事的……再说了,有些事你不去做我不去做就没人出手,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殿外又传来叩击的声音,黑侍者扬声问:“奉祀大人,可否……”

梁羽大声截断他的话:“可以了!”

她向后靠在榻上,随手摸了本《丹门杂记》捧在手中。

庄向梧瞟见“丹门”二字随口问道:“这是个地名么?”

梁羽刚翻开一页还没来得及看其中的内容,闻言目光一顿,定在某处描述性的语言。

“有点像,但可能不是,倒有些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她皱了皱眉,这是她昨日清完供殿回程路过藏书殿后借阅的书,“这头一章写的是……晷景以东,日出之地。”

庄向梧坐在她身旁凑过去看了看,有些不解:“日出之处不是扶桑么?以前武神陛下不是有个近臣叫作扶桑守火人,是四方神之一呢。”

庄向梧说的这些梁羽自然知道,因此她没多想,只道:“兴许有个别名,不妨再看看好了。”

正说着那白侍者进了殿,照例先规矩行礼,而后瞥了一眼钟漏:“快到歇息的时候了。”

梁羽还惦记着自己刚看了两行的书,但又不想惹恼姬祯,只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应了下来:“你和小黑也去歇着好了,掌灯的事情让向梧去做。”

这种无伤大雅的事白侍者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好匆匆又出了内殿。

庄向梧低声:“但这种事要是多了他们恐怕要怀疑。”

梁羽安慰她:“不要紧,别担心未知,若真的有什么不测,也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你我什么身手还不值得信任?”

庄向梧对梁羽的天性乐观并不认可,因此没有回答梁羽的问话。梁羽想了想又重新捧起那本《丹门杂记》开始翻阅,听到庄向梧忽然感慨:“古晷景四方神,如今似乎只有扶桑守火人尚在人间。”

这是对方才话题的延续。梁羽对四方神还算是了如指掌,扶桑守火人是姑射武神最为器重的战神,在征讨北地的过程中曾立下赫赫战功,任谁听闻守火人的名号都会闻风丧胆,但可惜的是北邙山长御狡诈,设下圈套迫使姑射武神不得不与自己决一死战,于是就有了后世流芳千古的“业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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