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半夜幽歌,握着冰凉断簪,我终于陷入沉眠,一觉睡至通天亮,精神稍得恢复。
正喝药时,樊宝玉却沉着脸进屋来,请薛六娘回避,立在我跟前,一言不发。
“昨夜谁唱《绿衣》?”我脸埋药碗问。
“猴子,你说实话。”胖子答非所问,“这一路过来,到底遇到什么?”
我搁下药碗,扭头望窗外,耸耸肩道:“遇到唐指挥呗。”
“我是你哥,你说实话!”樊宝玉急切万分,不禁上前一步,“关宁兄说得滴水不漏,如镜哥又不许我问你,可——”
“关宁兄?哪儿冒出来的?”我打断问。
“唐远。”樊宝玉答。
我撇嘴腹诽:还当是哪路关公驾到。呵,这才过一日,就勾肩搭背互称起字?果真唐小子嫌爷不带把儿,不稀得搭理。手下败将,竟敢瞧不起爷?且看爷得空怎样收拾他。
“别岔话!”樊宝玉高声道。
我挠挠指头,回瞥他一眼:“那你关宁兄怎说的?”
“他说你舍命护着他外甥,被辽军追击,幸得他救援及时。”樊宝玉咬牙半晌,“可薛娘子给你用的药,我拿药渣去问军医,那分明是……”
“大老爷们懂个屁。我月信,肚子疼,才开那些药。”我胡乱答道,“就是给人狠揍了一顿,我觉得丢脸,不许他往外说。不过也没断胳膊折腿,养几日就好。”
“你说实话!”樊宝玉瞪红了眼,“我是你哥,万事我担着!就是算,就是算是靖王他……哥养你一辈子便是!”
“哥哥哥,你就先出来三个时辰,哥个没完了?”一听他提江恒,我心头忽觉一刺,不耐烦道。
樊宝玉被我一句话噎回,气得直喘。
我垂头半晌,伸手拍拍他胸口:“胖子,真没事,顺顺气。咱是孪生兄妹,我有意外,你能没个感应?别胡思乱想,专心军务。过几日我精神好些,再去协助你。”
“兄长顶门楣,不需你个丫头操心。”樊宝玉黑着脸,拂袖而去。
成成成。大老爷们,都瞧不起娘们。
好没趣儿躺回床上,不多时薛六娘回屋,端来一碗腌肉丝炖菜粥,忧心忡忡道:“你这身子,总吃得不好,怎恢复得了?”
“就这碗肉粥,外头多少人都吃不上。今年春耕已误,再不把敌人撵出去,恐怕还会起饥荒。”我食不知味,捧碗失神良久,又问,“六娘子,北边一年半载太平不了,你有何打算?”
薛六娘茫然摇头:“家……定然是不能回。叔伯哥哥们,也不知还有几人平安。我虽是女儿身,也想效仿他们,可……”
“你若是不怕吃苦,倒可留在赤霄军,暂且做军医。”我建议道,“不用怕那些大老粗。军营里最得罪不起的,不是将军,而是军医。你有大能耐,他们反得敬着你。”
“可我只擅长妇科……”薛六娘犹豫道。
“医术应是触类旁通。靖王也胡乱读过些医书,有回我受伤,他临时处理伤口,倒很有章法。军医也就是些土郎中,只有那三板斧,论医道造诣,远不如你。”我思忖再三问,“不如,你先与老军医们学学应急施救,再从难民中挑些机灵的娘子作学徒,先不说用药施针,包扎止血总能速成吧?”
薛六娘认真考虑许久,又问:“那也不能只要女子呀,男儿们反倒闲着?”
“爷们力气大,自然有别的用处。女儿家力气小,再没个技艺傍身,总会叫人瞧不起,平白遭欺负。”我承诺道,“你先弄支娘子医军出来,日后攒出威望,才有爷们服你管。”
薛六娘还待犹豫,我又劝道:“你别怕他们,赤霄军是我爹亲手带出来的,军纪严明。谁敢动手动脚,只管来告,我替你出头。况且这回惨败,许多人的家眷没撤出来,你听昨夜那首《绿衣》,唱得多悲。你这时带一支娘子医军照管他们,正戳软肋,他们定会倍加尊重感激。”
“樊宝珠……”薛六娘蹙眉看我半晌,“我真不知你这人是心眼好,还是心眼坏。”
我囫囵几口喝完粥,随意一抹嘴,起身道:“我静养就好,不需日日看护。事不宜迟,咱这就去找军医。”
薛六娘自然不许我奔走骑马,亲自生疏驾车而往,直至伤兵所,周边更是愁云惨淡,痛呼声此起彼伏。而一些重伤者,木然躺在草席上,人还微微有气进出,眼神却已绝望空洞。
薛六娘医者仁心,见此情景,不禁潸然落泪。
忙碌不停的赵老军医极不耐烦,顾着我面子,才肯停下脚步搭理,可听我介绍薛六娘是薛通的孙女,他忽而态度大变,既敬佩又慈祥地打量这年方十五的丫头,一口答应下来。
她既有事忙,我便独自驾车离开,绕道去往工匠处,得知腿脚不便的李铁匠也未及撤离。倒是崔景温命大,只受轻伤,十八岁的小子,身强力健,恢复得快,目前已无大碍。
我托他得空修理我那柄弯杆枪,便驾车而回。
今日一路所见,士气微有恢复,也不知是否因昨夜悲歌,将胸中悲凉抒发几分,众人自悲痛中拾回心力,又或是因破军、贪狼齐聚,天命再度归来,诸军士冥冥之中受到鼓舞。
疲惫回后堂歇下,夜深时薛六娘方才归来,暗自垂泪,感慨道:“我今日方知,原来医道之难,并非难在精研药方,而是难在无药可用时,要如何因简就陋,尽力施为……”
她既已无暇分身,我便托明澄派两个亲卫与她随行,自己则从难民营调来于娘子,做些贴身照料的活计。吴果儿虽年幼,倒是个安静丫头,每日不是去拾捡些野花鸟羽回来,便是蹲在地上用石子作画,不仅不烦人,偶尔瞧着,心中倒平添几分意趣。
再静养过两日,我的精力逐渐恢复,誊画舆图还与明澄,并借机问清赤霄军近况。
经他重新整编后,赤霄军如今仅剩马军一营、弓兵一营,余下步军及其他路散兵合为三营,皆未满编。炮军已不足一营建制,且火炮尽失,只能暂且整编入谦从队中。
马军由胖子亲领,马光汉作副指挥;弓兵营由陈天风、陈天水两兄弟作正副指挥;三营步军指挥分别是徐大同、熊达、邹友安,副指挥是方小星、牛三德以及溃军中的一位将领。
马兴汉就不用再提,他爷俩一向看不惯我勾搭小马;陈天风倒还好,陈父原是老爹直属下属,方姨生病时,我常还去他家蹭饭,彼此混得熟络;步军一二营的徐大同、熊达跟我不熟,不过好歹有西虎帮的小子为制衡;三营的邹友安倒是对我向来不错,原先我总跟着大哥转悠时,他还指点过我两手烤炙的手艺。
而另一边,番杀番向来最狠,番兵损失最为惨重,如今仅剩一营。大统领阵亡,只能由少统领野利峻睨接过大旗。骏驰向来文静,老子舍不得摔打,如今也暂不能带兵。
算上唐远那两百余马军,陇安守军仅有三千。
一万边军,只剩三成不足,没作鸟兽散,大概也因明老爷子与老爹多年治军严谨、威能服众,哪怕只剩明澄与樊宝玉,兄弟们也还认这面赤旗。
倘若依更戍之法,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只消战损三成,便会军心涣散、分崩离析。
这几日,明澄、樊宝玉、唐远已成前堂议事的惯例,三人时常结伴巡营、练兵,暂且能服众。
据明澄言,唐远从各路散兵里挑出十来人并入麾下。他倒是不客气,挑的都是精锐。不过赤霄军马军折损太多,樊宝玉又经验不足,精兵交给他,倒有些浪费。
兵无选锋曰北。唐远既要当仁不让做这锋兵,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反正我指路那四处屯仓,两处还有粮,养得起。
待得气色终见恢复,我让方小星将西虎帮幸存的二十来个小子召来,再拉上江怀玉与童传豹,聚在县衙一侧半塌的空堂之中,气势勃勃宣告樊三哥已杀回来,今后兄弟们同心协力,杀西番、逐北胡,报仇雪恨,建功立业,再到那东京宣德楼上去,赏灯喝酒!
“给你们引见两个小兄弟。”我一把拉过江怀玉,“江小子是唐指挥的外甥,在东京跟三哥我混了三年。别看他年纪小,剑法可是了得,一路做我帐前亲兵,杀过十几个辽贼。怀玉,跟哥哥们见礼!”
“诸位……哥哥好。”江怀玉尚显拘谨。
我干脆一把勾住他肩膀:“既入我西虎帮,也得有个名号,三哥老早就想好了,叫白玉猫,怎样?”
“好。”江怀玉耳根微红。
我放开江怀玉,再拉过童传豹:“童二你们都认识,不过他话少,你们才不知他的英雄事迹。原先隆德山有个大匪童传虎,就是他哥,那也是一方豪侠。我联合雄狮堂前去剿匪,都险些被他给埋了。后来我才知,童家兄弟是卧薪尝胆,要解救遭那平凉县一干狗官欺压的妇女。我与童家兄弟联手,让那群狗官栽上个大跟头。只可惜童大自在惯了,只愿当个游侠儿,童二一心报国,自愿跟我回来。当初我便想拉他入西虎帮,无奈得赶回东京去,顾不上。今日也不晚。童二,你不也自想了个名号,叫什么来着?”
“吞恶獬童传豹,见过诸位哥哥。”童传豹立正拱手。
众人相互见礼,我又对牛三德道:“角力牛,你好读书,跟兄弟们讲讲,这獬,是何神兽啊?”
牛三德思索一阵儿,不大自信道:“好像是尧帝养的猛兽,能分辨奸臣?”
“正是!书没白读。”我赞许一声,对众人道,“獬豸,辨曲直,以角触邪恶无理者,专杀奸臣,大理寺门口就立着两尊。不过那帮文官可恶,成日勾心斗角、藏赃枉法,还瞧不起咱行伍人,这回天大的灾祸,都是他们裁军弄坏的。这小子志向大,今后哪个奸臣再敢欺负咱们,他上去就一口吞!”
“杀奸臣!好!”众人愤愤应和。
命大的金钱鼠孙七贵适时奉承:“只要三爷在,咱西虎帮就人才济济,威势吞天!”
我斜他一眼:“你小子,成日闲着也没事。既会算账,得空我与明参军说一声,让你帮他整理军册去吧。”
“谢三爷!谢三爷!”孙七贵忙不迭作揖。
“傲天鹰,你是老将,可不许带头欺负弟弟们。”我点一句黯然不作声的陈天水,又看向方、牛二人,“七星狲,你可是樊将军亲手栽培的人才,不显山不露水地藏着大本事,三哥可清楚得很。还有角力牛,你仨都是我得力臂膀。咱虽吃了场败仗,但是命在、旗在,即便是咬碎了牙和血吞,这口气也不能泄!既都当上了副指挥,那就当仁不让好好干,给咱西虎帮的兄弟们做个表率!”
“是!”三人郑重答道。
我挨个拍过三人肩膀,又环视一圈,洒泪道:“国难当头,咱许多人的亲兄弟都为国捐躯,我大哥也慷慨就义。父兄叮嘱,言犹在耳!血海深仇,誓死不忘!番子可恨,辽子该杀!待三哥伤好全泛了,就带着咱们西虎帮的亲兄弟们,报仇雪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三哥在,西虎帮就不倒!三哥带头,西虎帮就没有干不赢的仗!”
气氛到此,本该喝摔碗酒。无奈如今酒也无,碗也贵,只能各自豪迈灌一碗清水,拾起破砖往地上纷纷狠砸,再齐齐向天呐喊:“西虎帮兄弟齐心,报仇雪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各归各岗,认真训练,今后五日一会。”我挥手屏退众人。
马光汉正欲照例去干善后的杂活,却见于娘子已在收碗,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搓手半晌,凑我跟前问:“三哥,你夜里听见狼嚎没?”
我略一皱眉:好似是听见过几回。武灵山广袤,有野兽出没,不足为奇。
“我觉得……那像是白无常。”马光汉撇嘴自责,“我讨了三哥的白无常,却没保护好。一路上我都觉得它跟在后头,却没见着影。”
一想到那干吃饭的胖白狼,就不禁想起胖呆鹅,我黯然片刻,振作笑道:“不妨事。过几日我伤好些,要带斥候出去探查地形,顺道寻寻它吧。同去?”
“好,我护卫三哥!”马光汉忙不迭点头。
“舅舅……”江怀玉忽而局促低唤一声。
我回头一看,见唐远正在门外,高挺如松的身影逆光而立,神色模糊不清。
“乌烟瘴气。”
严肃四字,在静默中掷地有声。
我险些没忍住翻他个白眼,心中暗骂:你前堂议你的事,跑来瞧热闹做甚?怎地,我自家营你还管三管四啊?我还没追究你半夜唱《绿衣》坏我士气呢。
“万人非能同心皆怒,在我激之以势使然也。”我拐腔拐调,背书反驳。
唐远懒得与我一般见识,冷声道:“江怀玉,出来。”
江怀玉左右为难,不住来回看我二人。
这辛辛苦苦拉来的外援,如今可是贵客,不宜过度得罪。我按捺脾气,好言好语道:“唐指挥,怀玉年纪还小,从前也只习剑术,跟不上你的枪骑精锐。你事忙,他又闲,不如照先前那样跟我历练。我好歹也是西北一霸,他认我为师,不算辱没。”
唐远与我对视片刻,又转而看向江怀玉,蹙眉板脸道:“随你胡闹。”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我暗暗瞪他背影两眼,又和颜悦色看向江怀玉:“走,怀玉,你驾车,咱巡营去。”
小怀玉立刻去备车。马光汉不乐意,也想跟去,被我打发回去训练。
一同坐在车前,我又问江怀玉:“你舅舅平日待你严苛?”
江怀玉沉默半晌,低声答:“他怨我。”
这两舅甥十几年素未谋面,自无亲情可言。可他俩必须关系融洽,我笼络住江怀玉,才扣得住唐远。
于是我语重心长劝道:“你别跟他置气。他傲,这样傲的人却护不住亲人,自怨自责又难以诉说,难免撒两分气到你头上。你是晚辈,多体谅体谅。”
“傲?”江怀玉疑惑道,“可他平日很关心下属,从不见傲慢啊。”
“此傲非彼傲。”我高深莫测摇摇手指,“你舅舅能耐大,却一直遭打压,心里憋着口不服输的气。你瞧,他连我都看不起,不正是天才自傲么?”
“舅舅没看轻你。”江怀玉斜瞄我几眼,“他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他当我是花瓶,一碰就碎,这还不叫看不起?”我轻哼一声,“你也不是没见过我在球场上纵横阖捭,王公贵族、豪侠恶匪,哪个没被我打服?我能一碰就碎?”
“可你……”江怀玉声音顿止,眼眶微红。
我轻叹一声,温言安抚:“没事,谁能一辈子不栽个跟头?咱今后打场大胜仗,叫他对你刮目相看。”
“好。我做宝珠姐的帐前亲兵,寸步不离保护你。”江怀玉点头道。
“私底下无妨,外人面前,得叫我三哥。”我纠正道。
“嗯。白玉猫保护三哥!”江怀玉郑重承诺。
乖。眉目相似的两张面容,这个就乖得多,瞧着也喜欢。
大致巡营一圈,四处打声招呼,我便回县衙找明澄商议。推门而入,却见二营的熊达与牛三德正在汇报城防修固事宜,主簿郭柏良也立在一旁。
“明参军,正巧也要与你说这事。”我插话道,“陇安都是土砖墙,本就不结实,如今已打塌一个缺,拾那些碎砖修补,再怎样也不牢固。况且昨日那雨一下,怕是泡得更软。与其花心思修固,倒不如把它当个诱敌的阙,在墙后挖个深坑。”
熊达被我打断,暗暗不满。还不待他开口,明澄却接话道:“唐指挥也有此意,我正与熊兄商议,组织民夫进山伐木,于坑底竖立尖桩。”
“樊三妹,你是有些小聪明,也得明将军喜爱,但你又没打过仗,你能想到的,旁人早已想到。”熊达不耐烦道。
“尖桩不实用。”我竖指盖掌比划,“多串两个,就能垫住爬上来,一桩算三人,百桩也至多杀三百。况且挖坑、伐木、削桩,多费劳力。陇安这小破城,久守无益,何必花太多心思?”
“那你待如何?”熊达不悦问。
“陇安依山,那处正好最低,原先也是排水口。依我看,不如就将那处当作粪坑。粪滑,掉下去便爬不起来,即便他爬上来,咱围上木栅,拿棍子就能捅下去,多来两回,粪气熏得他头晕,也就只能尸沉坑底。咱还能省下伐木、削桩、出城倒污水的功夫。干一日重活,得多吃两倍,不划算。”我答道。
我侃侃而谈,熊达脸色渐僵,牛三德干瞪双目,郭柏良嘴角下扯,皆讷然不能出声。
明澄亦十分尴尬,轻咳两声道:“这……确也在理。”
“那成,你们商量细节,我不扰了。”说罢,我挥手离去
次日,那三人照例前堂议事,我随便找伙夫要来几张饼,提篮子进去,大赖赖坐下:“哥哥们辛苦,特来送口吃的,唐指挥也别客气。”
唐远神色微妙,明澄无波无澜,樊宝玉眉头道:“回去歇着。”
“有伤,走不动,喘口气儿。你们议,我不说话。”我将凳子后挪两尺。
明澄无奈摇头,拾起话头继续商议。
这几日明澄都会抽空与我略谈军情,今日所议,我已提前得知,乃是德顺军撤驻平凉县后,却被西祁围城多日,正四处求援。
唐远的意见是,时至四月,正值草肥养马之时,北辽必会撤兵,西祁独木难支,正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且赤霄军亟需一场大胜提振士气,因而应去救援。
樊宝玉则认为,整个西北路的梁军损失太重,士气皆颓,兴翔府不援,余下各路军必然作壁上观,只带赤霄军残兵援救,太过冒险。
明澄暂且未作表态。
“兴翔府守将是谁?姓孙?”我问。
樊宝玉睨我一眼。
明澄答道:“孙师锐,原上四军都指挥。”
我暗自嘀咕:果真如此?去年江忱那傻鸟插手禁军调动,引来老皇帝忌惮,害得李昉及好几个亲信都调离京都,孙师锐也在此列。以江慷当初的逃跑路线来看,从关中路入西北路,必走兴翔府。他没在兴翔府停留,反而慌不择路跑来陇安,必然是孙师锐不开城门,甚至萧古烈大军追过去后,他都没从后截击,专借北辽之手,替他家好太子铲除祸患。妈的,大敌当前,成日尽知内斗!
“得去。”我咬指节道,“兴翔府就是个二门的门房,边军才是大门守将。龙泉军既降,赤霄军便是西北路定海神针,咱们不去,梁军的士气可真就全散了。”
“猴子,平凉县围了三四千敌军,德顺军已剩不足八百。咱虽有三千人,能战的不多,一倍之数,你不算伤亡?这可不是你带你那帮小子打架!”樊宝玉斥道。
我睨他一眼,心中暗骂:前堂议事你叫我猴子?这儿可有外人,别逼我叫你胖子。
“以治为胜,不在众寡。”我反驳道。
“纸上谈兵,儿戏误军。”樊宝玉反唇相讥。
我俩正相互瞪眼,唐远却出声道:“西祁已围城月余,必然兵疲马乏,可先以轻骑袭扰,多方以误,乱其军阵,再与德顺军夹击破敌。”
他难得说句中听的,我正待附和两句,明澄却道:“可若是救不下平凉,萧古烈原路而回,陇安亦失,赤霄军何去何从?”
“这破落商镇,周边就几块山田,能待多久?我可再变不出屯仓来。”我正跟胖子置气,没忍住呛上一句,又和缓语气道,“如镜哥,平凉周边好歹有田,抢种一拨,今年才有饭吃。况且平凉四通八达,东连大关山诸多番寨,一旦占回来,便可与固原、潘原连城防线。定西府一时半会定然收不回来,若是平凉也被西祁占去,隆德山两头他随便翻,这还了得?”
明澄细思片刻,已被我说动。樊宝玉也是西北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虽不满皱眉睨我,却没再反驳。
共识达成,唐远便道:“事不宜迟,明后两日巩固城防,便速去驰援。”
“你们赶紧带人去,三营留我就成,弓兵留一半。”我道。
“不妥。”唐远却又转而反对,“陇安城防有死穴,若是辽军原路折返,一营半人马守不住。”
他所说死穴,一处是那难以复原的城墙,一处便是陇安背靠的高坡。当初大哥正是让弓兵爬上坡去,居高临下以箭雨压制,才攻下的陇安。
这几日伤未痊愈,我还顾不上出城探查地形,只好问:“那坡多陡?土坡石坡?”
“宣坡,土多石少。”唐远答,“近日已让民夫挖烂半坡表土,修筑工事,只是还缺一场大雨。”
我咬指节而思:五分坡?怪不得能爬上去。若是天公作美,将半坡化作泥泞,倒也好防守。若不彻底下透一场大雨,得花数倍功夫才能布好工事。况且赤霄军狼狈撤离,未携城防器械,连尖桩都得现削……
思索之迹,我脑中灵光一闪:“他近日装死,我还算漏了。番兵最擅山地作战,碧眼狮带一营亲兵还守不住个坡,那他叫我爷爷得了。”
那两人早习惯我这番作态,唐远的神情又十分微妙。
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将凳子挪到桌边,而那篮中饼,早已凉透。
“呃……救援的事你们定,我去找番狮子。反正他也只卖我面子。”说罢,我跳起来便走。
“三妹。”明澄轻唤一声,蹙眉叮嘱,“切勿跑动。”
樊宝玉也斥责道:“成日逞强好胜,几时能改?”
唐远这外人不好表态,凝我不语。
我攀着门框回望一圈,傲然自得想:前堂议事?爷来得了一回,就有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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