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伤又复添病 愁困寒林间

逆子难管,野马难驯。

“樊宝珠!下去!”唐远奋力挣扎,试图将我掀下去。

他腰身旋扭,生猛如翻江蛟龙,偏生腰上又没个马鞍,饶是我骑术精湛,依然不堪其烦,只恨不能化身闹海的哪吒,化出一条混天绫,将这负伤的浪里小玄龙给绑起来。

“下去!”唐远急吼一声,伤躯中爆发出极大的力量。

我身量轻,身子一歪,险些叫他翻下去,干脆心一横,腰马合一,双腿如钳,牢牢驾稳,再用力沉臀坐定,恶狠狠威胁道:“逆子休动!不然爷爷把箭头子直戳进去!”

“你……下去!”唐远抵死不从,无奈负伤失血,挣扎的力度渐小,口中犹自徒劳命令,“樊宝珠……这不妥!快下去……下去!”

我懒得与这贞洁烈男纠缠,一把按住他屁股,撕开裤腿。

幸而伤口靠下,离命门尚有三寸距离,只是他作死将箭尾胡乱撇断,又隐瞒伤势狂奔,伤口既深又宽。

见他认命不再闹腾,我便取下随身药囊。药囊以油纸包裹,内里尚未浸水。我从月事布底下翻出纱布,比划两下,只觉难以下手,吩咐道:“屁股,抬一下。”

这人不闹腾,却也不肯配合。我只好直接下手,环过大腿,将纱布勒紧,叮嘱一声:“忍着。”

小心翼翼拔掉箭头,鲜血再度涌出,我使力勒紧纱布,好容易才将血止住,再翻出粗盐块啃下一大块,饮水化开,往他伤口喷去。

唐远浑身剧颤,却比我硬气,强忍着不肯出声。

仔细清理过后,我再三观察,确认伤只在皮肉,未及股骨。想来,应是方才水流湍急,削减了箭矢的冲力。如若不然,我花大力气供养的将才,还未及成长为横扫一方的大将,便就此变成残废,那可真要叫我心疼得呼天抢地。

我暗松一口气,撒上止血药粉,静待一阵儿,确认血已止住,便解开止血带,又翻出一条纱布来,左右比划,只觉纱布太细,恐怕行走间会勒进伤口。

若我是威猛汉子,他是娇弱娘子,我还能抱着他行走。个头儿倒过来,我即便有心爱护,却连背他都费劲,只能劳动他自己走山路,伤口必得处理妥当才成。

几经权衡,我干脆取出月事布,盖住伤口,再以纱布缠绕。

小玄龙自得被我撕了裤子,便如一条死狗趴着,夹紧腿愣是不肯配合。我不耐烦“啧”一声,直接将他的腿扒开,伸手穿环过去,反复包上好几圈,牢牢打上结,仔细检查,确认并无不妥,这才顾得上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汗,又警惕环顾四周,暂且未见敌影。

“下去……”唐远的尾音已带颤。

我撇嘴起身,正待收起链枪,却发现他已自行解开,脸在埋臂弯里,一副生无可恋之态。

“起来,臂伤还没处理。”我弯腰扶他,却遭他一把推开。

“我……自会处理。”他侧身微蜷,脸色已由惨白变为赤红,直红到脖根里去。

“一只手怎么弄?利索些,番贼追来可大事不妙。”我皱眉又去扶他。

他却再次软绵绵将我推开,别过脸去,喘息道:“我自会处理。请你……回避!”

我这就闹不明白。屁股都让我摸过,臂伤反倒不许看?怎地,他手臂上刺有造反文书不成?

“去……探查敌情,快去。”唐远皱眉闭目,故作强硬。

我疑惑万分,细细打量他这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再上下审视他微躬的身躯,恍然大悟:我方才是不慎碰着些不方便的地方,可他……他当真属兔子啊,满脑子尽是下崽?这时候还有精力想入非非?

“呃……”我也闹了个脸红,尴尬挠头,故作镇定道,“那我去探查敌情,你缓缓。”

说罢,我将药囊留下,急匆匆钻出密林,沿着原路摸回山林边缘,暂且未见河滩上有人追来,可也未见杨林等人的身影。

待得我攀上树去,凝神瞭望,遥见二里之外,西祁已派出一队人马渡河追捕。

想是方才我陷于河中,久久未能挣脱,被湍急的河水卷至下游,因而与人失散。

二里之距,并不安全。我匆匆折返,唐远已自行包扎好左臂的伤口。

见我出现,他立刻将脸转向一旁,满面羞愤,仿佛是我这贼子将他侮辱了一般。

我无暇与他计较,急匆匆道:“西祁正过河往山里搜查,离得不远。咱再往深里走走,找个隐蔽之处安顿好你,我再想法子与杨林会合。”

说罢,我拾起行囊,将链枪拧作拐杖,正待弯腰搀扶,他却抬臂拦阻。

我恼道:“唐关宁,你识不识好歹?咱们同日同营生,一个桶里洗过,你全身上下我早看过,稀得占你便宜?”

“闭嘴。”唐远咬牙道。

我懒得与他拉拉扯扯,架起他右臂在肩,疾步向深山里行去。

方才渐歇的雨,此时又密集起来。山中无人径,山坡陡峭,枯叶覆在泥泞的地面,极易打滑。偏生这瘸腿死狗沉得要命,我架着他疾走,不出两三里,已连摔几跤,气喘吁吁,力竭筋疲,只好停下来,将行囊中所剩无几的干粮取出,与他各分一半。

“不必管我,你先走。”唐远推开干粮,虚弱喘息。

“还没山穷水尽,我还生龙活虎,说什么丧气话?”我将干粮往他手中一塞,命令道,“赶紧吃,吃完出发。”

狼吞虎咽吃过半块干粮,啃一嘴粗盐,再灌两口水,我架上他继续前行。也不知走过多久,终见一处狭窄的山缝,我进洞以枪四处乱敲,确认并无蛇类栖息,便将他暂且安置在此,急匆匆去找大队人马。

然而深山中方向难辨,杨林一众也不知逃向何方。暴雨侵袭之下,深山中光线晦暗,似乎已近傍晚。

我随身未携火把,一旦天黑,必会彻底迷失方向,只好原路返回,见他安全留在原地,甚至有余力在山洞外挖一处小坑,铺上树叶聚水。

我暗松一口气,打发他进洞。

因天色将暗,我二人只好抓紧时间分工协作。他在洞中扯来枯藤生火烘衣,无奈只得区区几条藤,烧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便熄灭,衣也未烘干。

我则就近采几颗山果,再去布置警戒陷阱。

待得小坑中的雨水稍微沉净,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我灌满水囊,拧拧滴水的裤腿,摸黑进洞,忧心问:“好些没?”

“已无大碍。”唐远自黑暗中递来一件湿润的长衫袍。

我接过衫袍,递过山果与水囊,就近靠着山壁坐下,叮嘱道:“安心睡,我值夜。”

“后半夜唤我。”唐远道。

唤个屁。

我懒得作答,啃过山果,披上衫袍,抱臂取暖。

九月间的西北,夜里甚寒,近乎结霜。昨日尚可偎马取暖,今日却只能独自哆嗦。偏生这雨下得歹毒,浑身湿透不说,还无法拾柴生火。

极寒之中,我更觉小腹刺痛,似是要来月信,只能在心中厉骂,企图将它吓走。

寒夜分外难熬,手脚几近麻木。我正考虑是否该以兔代马,偎着取暖,忽又想起白日里那尴尬的一出。

兔子反复说带我随军不方便,原来竟是说这个不方便?可我连头发都绞了,言行举止与男儿无异,还能引人想入非非?他是行军在外,素得久了,饥不择食?

罢了,还是暂且莫去招惹。免得他头昏脑涨,一念之差,我虽制得住他,可届时撵他又舍不得,不撵又尴尬。

苦挨不知多久,身侧忽传来动静。我冻得迟滞的脑子瞬间警醒,听见他似乎走近前来,接着,身上盖来一件半干不湿的衫袍。

“你想冻死?”我哭笑不得,发抖叹道,“两件叠起来盖,背抵背吧,不然得冻死。”

唐远沉默片刻,沙哑应好。

摸黑脱下透湿的夹衣,盖上衫袍与他靠背躺下,身子略微暖和起来,我一时不自在,随口玩笑道:“亏得你都伤在左侧,还能侧躺。我有一回伤在左臂和右后腰,只能在床上趴一月,气都喘不上来。”

唐远不接我这笑话,后背随着呼吸,略微起伏。

我知他此时虚弱,便不再出声打扰,抱紧胳膊,瞪眼警戒。然而衫袍毕竟只得半干,我的里衣也还透湿贴身,寒气四浸入腑,我依旧有些发抖,不禁往后拱了拱,贴紧那宽阔温暖的后背。

“樊宝珠。”唐远忽然低沉开口,“今后,不可对人不设防备。”

这兔子,当我是无知妇人,见着个精壮爷们便扑上去,娇滴滴哭求“求好汉庇佑”?

“我有识人之明。”我不悦道。

“对任何人,都不可不设防备。”唐远强调一遍。

“关宁兄,我会审时度势,也有识人之明。”我也再度强调一遍,“我信任你,并非仅仅出于救命之恩。你待亲人深情,待兄弟义重,待黎民有责。既有大义,又岂会失小节?”

“你……不明白。”唐远含糊其辞。

“我小子堆里混到大,怎会不明白?”我干脆将话挑明,“二弟偶尔不服大哥管教,你也不是有心。再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你带兵是学精了,做人还是个呆货。我堂堂寅虎,还会怕你卯兔不成?”

“五岁看老?你自大妄为,又几时能改?”唐远气笑一声,严厉训诫,“‘安国之道,先戒为宝’,既读《吴子》,如何连这句也不记得?分明……吃过亏,还不知避险自重,大意无知如婴儿。你定要将命也丢了,再来追悔吗?”

他一提这话,我心里登时不是滋味,咬唇半晌,冷硬回道:“将之事,临难决疑。遇事我自有判断,不需你来啰嗦。荒郊野地,孤男寡女,尽讨论下三路,像个什么话?快睡。”

唐远不再答复,不知是否已入睡。

我扛着冻守夜,原本难熬至极,然而后背越发暖和起来,如同抵着个肉暖炉,我的身体逐渐放松,便有些昏昏欲睡。神思游荡间,我恍觉背后靠着的是神仙,险些翻身抱过去。幸得我这一动,地上的石头硌得生疼,我才意识到此地并非东京,并非我那舒适温暖的大营卧云阁。

卧云阁啊……现下是九月初,去年正是此时,神仙离京去往忠州。分明才分别一年,竟好似已过半生。

北辽苦寒,也不知他此时可有一张暖被裹身。也不知他若知晓我此刻正与外男相依取暖,可会吃醋。

神仙,是会吃醋的。我原先大意忽略,其后想来,他撕霍文彦那封“情书”时,面上虽风轻云淡,心底怕是早已醋海滔天。

斯文人便是这里讨嫌。有事直说不成?非得拐弯抹角,还好意思怪我不解风情,害得他对牛弹琴……

仙儿啊仙儿,狸奴儿好思念你,只恨不能爬到山顶上,摸一摸那尊仙人石,求老天爷给个面子,许你化身相见……

正在我迷迷糊糊近乎落泪时,忽听一声断喝乍响,接着后背突地一寒,身侧的长枪亦被猛地拖走。

我瞬间惊醒,起身一摸,发现唐远已不在身边,急忙循脚步声而望,只见洞外月光之下,一道矫健的身影正奋力挥枪抗击。

敌袭?

洞口狭窄,月光朦胧,我瞧不清洞外是何状况,急速思量对策,却意识到山洞无退路,唯有拼死而战。

妈的,我方才是有些迷糊,可并未睡着啊!为何半丝声也没听见?

这时,唐远痛喝一声,随后跪倒在地,驻枪的身影透出几分末路的决绝。

不成!他身负有伤,又未着寸甲,如何能以一敌众?

我急忙起身,小心摸去洞口,以待支援。

此时,唐远已艰难爬起,怒吼一声,踉跄前冲数步,艰难连挥数枪,以万夫莫开之势,拼死守卫着洞口。

然而,我眨眼瞧来瞧去,洞外分明只有他一人。

他是在……斩鬼吗?

“关宁兄?”我犹豫唤一声。

唐远闻声,回过头来,发现是我,决然道:“快走!”

说罢,他又竭力挺直伤躯,持枪与鬼对峙。

我惊疑不定,谨慎走上前去,缓缓按住枪柄,轻言缓语问:“关宁兄,你梦魇了?哪有敌人?”

“都是……满山都是……”唐远急促喘息,凌厉四顾,猛一把将我拽至身后,再度持枪环指黑夜。

他神神叨叨,引得我也疑神疑鬼,再三细看周边。此时雨已停歇,月华如水清洒,婆娑树影间,仿佛悬挂着无数繁星,却当真未见半丝敌影。

我再倾耳细听,也只闻风声、叶声在宁静中交织,终于放下心来,绕步上前,想将枪取回。

他却抢劫我上瘾,死死握住枪柄,不肯归还。

拉扯之间,我不慎碰到他的手臂,终于发现症结所在,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只觉他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般。

“关宁兄,你烧糊涂了。”我轻拍他胸口,安抚道,“没有敌人,快去歇着。”

“有……我杀不动……杀不完!”唐远固执与我夺枪,却遭我回拽,一个踉跄向前扑来。

这死狗身躯伟岸,奇沉无比,骤然如山倒来,险些将我扑倒。我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脚步,正待将他扶回洞去,却听他在耳畔颤声叮嘱:“你记得,记得……找那主将,贴上去……”

我硬劝不动,只好轻拍他后背,顺毛哄道:“知道,擒贼擒王嘛。回去歇着,贼我来杀。”

唐远浑身发抖,拼命想挺直身躯,却因高烧脱力,最终只能力竭倚靠在我身上,坚持喃出“最后”的叮嘱:“找那主将,贴上去……也好过……也好过……”

我脸色一沉。

事情过便过了,他何必再三提起?怎地,是见我这淫/妇不仅不肯自尽保全名节,反倒还敢与众男儿谈笑风生,便要反反复复提及旧事,以此来羞辱恐吓我吗?

我没心情再与他纠缠,直接以蛮力将他拖回洞中,正待扔到地上,却听他哽咽道:“你……活着,笃行……会来救你。我没用……救不了姐姐!我……去晚了!我没用……”

履险如夷的唐小将军突然落起泪来,倒叫我不知所措,又思及在武灵山时,他分明是来寻唐贞儿,却阴差阳错救了我,正该救的唐贞儿反倒去迟一步。此事在他心里定然如一根血刺,面儿上虽是好的,胸腔里全是血水,却又倒不出来,当真是可怜。

他再三提起旧事,实则是因为对唐贞儿的遭遇,无从倾诉,无法释怀吧。

念及此处,我的气也就消去大半,小心搀扶他躺好,摸黑从药囊中挑拣出药丸,喂他服下,好言安抚:“你烧糊涂了,此地安全,安心歇着。我一能当百,不成问题。”

“你……不成……活着……笃行……救你……”唐远迷糊之间,也不忘否定我。

成成成,带把儿就是了不起。唐弟为解樊兄之危,奋不顾身,深入敌后,火烧粮草,如今孤身陷入绝境,还对千里之外的樊兄念念不忘。

呵,说起来,两家爹还拜过把子,天大的缘分呐!回头儿我找个说书先生,为这对同日同营降生的好兄弟,写个传奇本子得了!就从破军、贪狼凌紫微写起,我倒要看看,这俩带把儿的,谁愿意认领那颗桃花煞。

我凌空虚扇他两巴掌,略微解气,再撕下一片衣角,去洞外小坑中浸湿,轻轻盖在他额头上。

卯兔自七月间驻守隆德山,已两月不离前线,疲惫更加劳苦,旧伤复添新伤,此时伤病爆发,境况十分凶险。

然而我仅有随身这几颗小药丸,除却更换额上的湿布降温,连一床捂汗的棉被都变不出来,只能靠他自己硬扛。

直至天色微明,他的衣衫已在高温中蒸干,好在体温终于降下来,人也逐渐转醒。

我正喂他喝水,他却蹙眉哑声问:“昨夜,有狼?”

有个屁!只有一只烫皮兔子,拉着义父的大手哭委屈。

“没狼,没敌人,安全。”我取回水囊,伸指探他颊温,吩咐道,“躺着,我去采些果子来。”

说罢,我提枪走出洞外,谨慎四顾,未见敌踪,抬脚正待离去,忽发现地面有异——湿泥地里,有几串梅花状的脚印。

昨夜果真有狼?

狡兔当真机警,即便在高烧之中也能嗅到危机?也难怪他能带着手下兄弟,自敌后数千里穿越而来。

附近有狼,这便有些棘手。

昨日为了救我,他的枪不知是交予杨林,或是在河中遗失,总之随身仅有一把匕首。我也只有这一柄枪,若是携枪离去,狼找上门来,他无法应对。

权衡片刻,我走回山洞,将枪留下,取来他的匕首,嘟囔道:“沉得要死,匕首轻便,借走了啊。”

“不可。”他伸手欲取回匕首。

我欺他浑身无力,灵巧收手,后跳一步:“就算遇见敌兵,我也只能潜伏刺杀,带枪无用。去去就回,你警醒些,别睡着。”

说罢,我携匕首离去,在附近挑一根长直的树枝,草草削作掷矛,再采上几个野果,掏来一处鸟窝,万幸并未遇见野兽或是敌兵,便匆匆赶回。

“生蛋,凑合吃。你受伤失血,得补。”我留下食物,又匆匆去寻大队人马。

走得有五六里路,始终未见人影,倒是发现几处尚新的脚印。

我蹲下细查,发现这脚印不似军靴,仅是皮靴与布鞋。依尺寸看,是两个爷们。

难道是附近有山民,或是山匪?

深山里鲜有人至,因而舆图、地勘并未记载,我把不准是敌是友,靠树深思,却觉腹痛越发沉坠,腿间似有些不妙,急忙钻进矮树丛中,脱下长裤一瞧——

这没眼色的东西,偏这时候来!

行囊有限,我只带两张月事布随身,一张正贴在唐远的屁股上,只剩一张,叫我如何换洗啊?

我心中骂骂咧咧一通,包好已有些湿润的草木灰,换上月事布,刚提着裤子钻出矮树丛,忽觉头皮一紧,往林间环视一圈,接着,想也不想,窜上树去。

随我上树,兽吠声四起,树丛剧烈摇动,紧接着,几只恶狼窜出,仰头龇牙,狂吠不止。

我稳坐树杈,眉头紧锁,心中暗骂:洞里有个浑身是血的,你们不去找他,我就来点月信,你们巴巴儿嗅着跟来?怎地,人也好,畜生也罢,都揪着女人欺负?

恶狼围树转圈,不肯离去。

我方才上树匆忙,木矛没来得及携上,此刻困于树杈上,踌躇片刻,颤颤巍巍往树梢探去,小心翼翼撇断几根枝条,用匕首逐一削尖。

无奈椿树木质轻软,枝条也不直,我削来削去,也没削得一根投掷利器,接二连三用力投下去,只将头狼粗糙的皮毛擦破,反而激得它更怒。

虎落平阳被犬欺。成啊,耗吧,反正爷一夜未眠,正困着。

我打个哈欠,寻一处稳妥的树杈,抱紧树干闭目养神,心中却又不禁担忧起杨林一众人来。

昨日西祁渡河,必是追他们而去,也不知他们可有在山里藏妥当。这支精骑损一不可,然而此番冒险烧粮草,至少已折损五十人。那粮草也不知烧掉几分,可能阻止南路军北上?可别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山风潮湿,我的衣衫尚且湿润,寒风吹袭中,腹痛更令人难熬,脑壳子竟也抽痛起来。

再看树下,饿狼未有离去之意,依然围树转圈吠叫,甚至企图将树刨倒。这棵大椿足有一人合抱,我倒不担心树被刨倒,只是再耗下去,我定会体力不支。

正在我考虑是否该跳下树去,抢回木矛驱狼之时,几道寒光自树林后闪动,接着狼群中传来几声惨叫,随即那头狼倒在血泊中,余下群狼夹着尾巴四散而逃。

我居高临下,紧握匕首,紧盯树丛,但见二男子走出,作山民打扮,一人持猎弓,另一人却手握一柄军制手刀。

军刀?从何处拾来?

我正皱眉暗疑,那持弓的中年人却招手问:“小兄弟可有受伤?可能下得树来?”

还不待我应答,那持刀的少年却对中年人耳语一句,中年人疑惑皱眉,与少年一同仰头打量我。

我瞧这二人不似恶徒,却又不知他们在树下鬼鬼祟祟谋划何事,便警惕问:“二位好汉可是附近山民?”

话音还未落,那少年便对中年人笑道:“爹,我就说你眼神不好使,这分明是个女的,你叫人家小兄弟。”

中年人嘿嘿窘笑,又招手问道:“老汉眼拙,老汉眼拙。丫头可能下得树来?”

我虽作男儿装束,声音却难假冒。孤身女子,极易引来祸端,我便依旧坐在树杈上,又问一遍:“好汉可是山中猎户?为何配有军刀?”

中年人听我再三探问,纳闷问:“丫头不是近乡人?没听说过传虎军?”

“我是华亭乡里人,本打算去炭山镇投奔亲戚,无奈四处是敌寇,慌不择路才逃入隆德山。”我胡编乱诌一番,又问,“敢问传虎军是哪路军,我怎从未听说过?”

中年人了然,自豪道:“原来是外乡人,怪不得没听过。去岁年末,番辽联手杀来,朝廷的兵马敌不过,童爷豪气干云,带着手下兄弟们下山来,救下许多百姓,编作传虎军,带领我们保家抗敌。”

童爷?传虎军?

“这位童爷,可是名唤童传虎?”我问。

“正是。丫头识得童爷?”中年人好奇问。

“岂止识得?”我喜得直拍大腿。

天不绝我,仙人指路。我找他好几个月,竟兜兜转转在这里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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