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意喜弄人 蜜枣连巴掌

当日下得山来,不料天色陡变,气温骤降,半夜竟落了一层薄雪,如一层银纱,轻覆山林。我练习凫水的计划落空,只能谨遵医嘱缩在城内,静候消息。

两日后,西北经略使令传来灵台。

因明澄是私自离开西北,我只得让人假冒,并谎称他抱病在床无法起身,让方小星代为接令。

令兵趾高气昂,斥责赤霄军弃守平凉之过,命赤霄军即刻驰援平凉,将功折罪。

全军皆愤懑不平,连白无常都似感受到莫大的委屈,躲在我身后,冲那令兵狂吠。

我急忙让江怀玉将它牵走,再与方小星一同出面,好吃好喝招待,好言好语相送,随后召来诸将商议。

灵台毕竟是借来的地,长驻不便。只是诸多匠人、军属、伤兵一时难以安置,只能暂留后方,因而灵台仍需留驻人手。

“彭都头,你轻骑先往,让唐指挥出山,主持大局。徐大哥,你与唐指挥两度合战,配合无间,便请你领步军一营前往。陈大哥,你携四都弓兵前去,剩下两都与陈二留我。邹大哥也请一同留下,主持灵台防务。”我吩咐完这几人,又对方小星道,“你那两营厢兵虽已练成个模样,但还需阵前实战。咱这回只是出兵施压,未必打得起来,让他们嗅嗅万人大阵的味儿也好。还请诸位请务必记牢,咱的主力已在北门血战两月,南路粮草是唐指挥烧,中路商道是我樊三炸。赤霄军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这西北一路七州的百姓!不论那陈显祖如何施压,咱别去当傻子打头阵。军令压下来,自有明参军与樊指挥顶着。”

如此安排,众人心服口服,各自整兵,以备明日出发。

童传豹思念兄长,前来请示,欲一同前往。

我正托腮推舆图,睨他一眼:“明参军不在,郭主簿抱病,我总不能叫孙七贵那刁滑鬼主理后勤吧?”

童传豹默然低头。

我放下舆图,坐端直身,语重心长道:“手足情深,人之常理。我哥远在固原,我也日夜担忧。只是战局已到关键,咱不能在最后一刻松懈。耐心待着,待战事了结,让你做个主簿。别嫌官小,明参军也是从这位置做起。”

童传豹赧然应是。我又问粮草、军备以及各营伤员如何,他对答如流,显然已在短短时间内,将后勤杂务理得井井有条。

童氏兄弟各有所长,都是可造之材,无奈二人皆多长了一个心眼。尤其是童二,当初我前脚救他,他后脚就偷放童大,加之周思报一事,我始终亏欠一桩,捏不住软肋,实不放心让他就此离去,与他那猴儿精的兄长会合。

哎,无怪乎无人愿轻易收编义军。良家子,良家子,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家有恒产,才能尽心保家,舍身卫国。

而赤霄军的这帮青壮,父辈多已战亡,仅有少数人万幸迎回妻儿。我若将军属带去阵前,但有伤亡,他们定然不依啊……

千思百虑至次日,各营整装出征。我送行至城外,替方小星正了正兜鍪,轻声鼓励:“你是樊家第四个儿,自信些!”

方小星绷紧脸,用力点头。

“诸位。”我端肃神色,对众人拱手道,“保重!”

徐大同等人拱手回敬,领兵向茫茫东方行去。

其后便是静候回音。

至十月中旬,唐远遣人传信,称隆德山那一声炮响,震得西祁军心动摇,进退踟蹰,因而错失北上围攻固原的最后时机。如今宁远、千阳等军纷纷出动,封锁南路,潘原、华亭等诸路军也已围城三匝,紧扼平凉,西祁敛兵据城,不敢妄动。而固原那头,西祁北路军久攻不下,已尽显疲态。大局尽在掌控之中。

十日后,又传佳音。西祁主动求和,陈显祖已奏请朝廷,和谈之事,指日可待。

我得此消息,一把丢开早已翻烂的《武经总要》,狂喜狂喜奔出门外,仰头向天,任纷飞的瑞雪落于掌心,恍然大笑:“老爹,明阿爷,你们可看见?三儿又胜一场!大胜一场!三儿智出奇谋,将这死局,救活啦!”

当日实是喜不自胜,便又召来留守灵台的西虎帮兄弟,开上十坛酒,痛快畅饮。

孙七贵敬酒作揖:“三爷真乃千古奇才也!有三爷在,西虎帮定能雄霸天下!”

“雄霸天下?像是我要裂土封疆似的。”我皱眉斜指,“罚。罚三碗!”

“哎呀,我这嘴巴!该罚!”孙七贵一边打嘴,一边斟酒自罚。

众人哈哈大笑,继续痛饮畅聊。

陈天水也端碗敬酒:“今年三哥大寿,兄弟们没顾得上操办。待明年占回平凉,咱们给三哥大办一场!”

“早着呢,急什么?”我摆手窃喜。

众人却你一言我一语,热议起明年要如何为樊三哥补个弱冠礼。

酒至半酣,我却发现江怀玉神色拘谨,便歪过去,揽肩问:“你怎么不喝?”

江怀玉小脸一红,支吾道:“娘说……罗氏的后裔,都不许饮酒。”

我云里雾里,皱眉纳闷:罗氏?罗氏干这江家小子几个事?啊?唐贞儿与罗青顽是表亲,唐伯母自然出自罗氏。只是这罗氏的家规未免也管得太宽,怎还管到外甥孙头上来了?

思及此处,我不禁想起罗青顽正是因醉酒而失足落水,其后疯疯癫癫跑出府去,生死未卜。想来,这罗氏当真与杜康有些八字犯冲。

“也罢,三哥给猫儿沏壶茶来。”我收敛黯然,踉跄起身,环指一圈,“猫儿还未满十五,都不许灌他酒啊。”

立时便有人打趣:“瞧三哥这犊子护的,小马可要失宠咯。”

“放屁!”我醉醺醺挥手,叉腰道,“军中儿郎,杀敌论攻。白玉猫可是在武灵山斩杀过十几个辽贼,飞云马在固原定然也杀得不少。回头咱聚齐了,相互比比,谁杀得最少,今后酒席上可没座,自去戴上花头巾,给兄弟们斟酒!”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畅饮至半夜,各自勾肩搭背,半搀半扛而归。

醉卧至次日晌午,我方才悠悠转醒,睁眼便见薛六娘面色阴沉。

“仔细乐极生悲。”她咬牙切齿道。

我笑嘿嘿道:“难得高兴一回……我自去年便滴酒未沾了。”

“多少年都不该沾!”薛六娘指鼻子训斥,“你的身子一亏再亏,便该彻底戒掉!”

“行伍人岂能扭捏躲酒?”我小声嘟囔,却遭薛六娘瞪闭了嘴。

哎,这丫头,着实厉害。原先呆鹅跟着我,万事只能规劝,劝不动也没辙。唯独这蟋蟀大将军,动辄板脸训斥,偏叫夜光虎不敢顶嘴。

起身洗漱过,于娘子煮来醒酒汤。

往日在东京,喝的都是金波、玉沥、千日春等上品佳酿,偶尔还能沾靖亲王的光,喝上几杯苏合香、蔷薇露之类的御酒。好酒醇香,醉人助兴却不伤身。如今这灵台山城,仅有农家自酿的黄酒,酒质浑杂,宿醉之后,浑身没一处舒坦。

晕头晕脑喝着醒酒汤,我又暗自盘算,是否该唤人烧一大桶热水,再烧几盆炭火,奢侈沐浴一回,彻底纾解满身的疲乏与酒意。

正在我怀念卧云阁那宽敞温暖的浴房时,江怀玉前来问安。

“昨夜我喝懵了,他们没灌你酒吧?”我慵懒托腮问。

“哥哥们都照顾我,不曾灌酒。可是……”江怀玉的神色十分古怪,红着眼眶瞄我,满目忧伤忐忑,又不禁瞄向门外。

我顺他视线瞧去,越过门扉,瞥见半只熊臂,惊得霍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奔去门口。

素白雪地中,跪着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虽蓬头垢面,低垂头颅,可那异于常人的块头,不是他,还能是谁?

“石头!”我踉跄上前,扑跪在地,不禁在那虎背熊躯上拍来拍去,颤声问,“石头?”

憨子却如一尊沉默的石山,颓然垂首,跪地不语。

我难以置信,不禁扭头问江怀玉:“怀玉,是你石头哥回来了?还是我酒没醒?”

江怀玉欲言又止。

“石头?当真是你?当真是你!”我又回过头来,用力摇晃那双粗臂,哈哈大笑,“好雪!好雪!好一场瑞雪!待三德从固原回来,三哥的左右先锋就齐啦!”

“三哥……”敦石头哽咽半晌,闷声嚎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见他如此,我立时一愣,满腔醉意郎当的喜气,猛不防塌出个小洞,接着,那洞如塌方一般,稀里轰隆,扎眼便塌成深不见底的深渊。

“西……西呢?”我嘴唇发颤。

“三哥……三哥!”敦石头弯腰俯身,捶胸长嚎,“丁妹子她……丁妹子她……”

我只觉头晕目眩,似又听薛六娘高声斥骂:“都说不让你堵在门口!你快走!快走!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恍惚间,有谁来扶我。

我胡乱一把推开她,瞪圆泪目,问敦石头:“别哭,石头,别哭。你好生说,好生说,西西……到底怎么了?”

敦石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那日……那日溃军冲来,我瞧见十月救起你,便去找丁妹子。谁知……谁知那马群横冲乱撞,我被撞倒好几回。待我扛着她冲进山林,才发现她被马蹄踩踏了……踩踏了肚子!她……她一直吐血,一直吐血。我想去找你们,可怎么也找不见!她就……一直吐血,一直吐血……一直吐血……三哥,石头没用啊!石头没用啊!你打死我吧!”

我僵愣许久,竭力按住胃里翻涌的酒气,深呼吸数口,伸出颤抖的手,拍拍他肩膀:“不怪你,你……尽力了。西西的……尸身呢?”

敦石头摇头痛哭:“我抱着她,找你们……然后……遇到了辽子……我……被辽子俘了,丁妹子的尸身也……也留在荒山野岭。三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天水哥!”

我扯动嘴角,含泪强笑,安慰道:“没事,你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西西她……至少生前,没遭辽子凌辱,她……她至少没遭凌辱……她……她……”

说到此处,我已哽咽得无法作声,只能摇头落泪。

贼老天啊贼老天,你定要如此歹毒?回回给一颗甜枣,我还没尝出味儿来,你便抡圆胳膊,甩来两巴掌?

薛六娘小心搀扶我,劝道:“身子还没养好,先回屋歇息。”

我颤颤巍巍起身,又弯腰轻拍敦石头的厚肩:“石头,快去歇着。你瞧你……瘦一大圈,快去歇着。西西和十月,都还留在武灵山。等咱们收复失地,再去接他们回家,回赤霄关!”

说罢,我又转身吩咐江怀玉:“快安排你石头哥歇息,宰只羊来,做五斤面饼,再备两套厚棉衣。”

江怀玉应声点头,上前搀扶涕泗纵横的敦石头,又不住劝慰,敦石头这才肯退去歇息。

薛六娘搀我进屋,反复叮嘱不可忧思过度。我谨遵医嘱,摒弃杂念,抛却哀思,仰躺在木板床上,直愣愣盯着房梁上飘荡的蛛网。

盯来盯去,那破败的蛛网仿佛化作轻柔的绫绡,而这硬邦邦的木板床,似也化作卧云阁那张温暖舒适的朱漆架床。

那时,江恒还不得上楼“侍寝”的机会,反倒是西西常被我召来促膝夜话。

那时,月光映照着飘然如霞的红绡帐,呆鹅絮絮叨叨着“花儿”“粉儿”“孩儿”,好生令我心烦。

可分明心烦,我又为何总是不厌其烦召她来呢?

我分明怒其不争,可又为何总是纵她、溺她、护她,舍不得她吃半点苦呢?

或许,是我私心将她当作自己,当作原该是丫头的自己?笨拙、真诚、白净、娇软,这些惹人怜爱的品德,只要寄放在他人身上,樊爷爷便永远是百炼钢,是下山虎,是不倒的帅旗,是镇国的悬黎,且不必失去女儿的身份?

可如今,这呆鹅,这总是亦步亦趋的呆鹅,原来当真……当真已离我而去?

越这般想,越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越软肋,伸入胸腔,恶毒至极地在心脏上抠挠。

西西不在了,樊爷爷的软性儿无处寄放,这鬼爪子便趁虚而入,将樊爷爷的肉心挠成一颗烂柿子,仿佛只要再挤一下,它便彻底化成汁水。

直至半日后,我方收敛好思绪,净过面,打起精神,想去探望敦石头。江怀玉却说他昨夜凌晨抵达灵台之后,便一直跪在门外,一刻不曾合眼,此时已精疲力竭睡沉。

我只好作罢,先去慰问陈天水。

陈天水颓然坐在城垣上,满身酒气。见我来,低头不语。

我正欲开口安慰,忽又想起有一年,陈天水打算离京回西北入伍,为表歉意,便在西街第五间院替我大办一场寿宴作道别。酒席间,他将自己灌得烂醉,最终忍不住倾诉苦闷,絮絮叨叨嘱托敦石头,待他离开东京,一定要替他保护好西生。

那时,这哥俩相互搂着不让我插话,豪气干云称“这是爷们间的承诺”。

忆及往昔,我更不知从何相劝,唯有长叹一声:“当时那情形,石头也是九死一生……”

“别说了。三哥,别说了……”陈天水微张冻裂的嘴唇,声音呕哑,似弓弦刮过铁锈。

我垂首顿立良久,又道:“西西是我妹子,我没能护她周全。你要怨,便怨我吧……”

“三哥!”陈天水忽而拔高声音,赤红着双目瞪来,旋即又眼神黯淡,垂下眼眸,“这事怨不得他,也怨不得你。只求你……别再说了!”

我默立无言,最终只能步履沉重离去,却见刘宜儿怀抱披风,踏雪步上城墙。

“都是少年往事,因而没与你旧事重提。请你……别往心里去。”我讷然道。

刘宜儿苦涩微笑:“他心悦那位姑娘,赤霄关有几人不知?我一早便……听说了。”

“受屈了。”我赧然低头,“陈二重情义,是个实心汉子,定不会负你。且让他痛一场吧,日子总得向前过。今后他敢对你不好,只管与我来告。他爹归我爹管,他归我管,打小我说一,他不敢说二。”

“嗯。”刘宜儿黯然点头,“三哥也请节哀。”

从城墙上下来,天色已暗。憨石头也不知几日未曾合眼,依旧酣睡如泥。

直至次日午后,江怀玉才来禀报,敦石头已醒。我心急如焚,疾步赶去,关怀慰问,方知这几月他历经过何等艰辛。

那日他被俘后,便充作苦力,随萧古烈大军南下。途中,他屡次想逃,皆被捉回,饱受鞭刑惩罚,险些重伤不治,最终只能暂且潜伏,以待时机。

其后,萧古烈追丢江慷,唯恐担责,不敢前去东京复命,便躲去西京驻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四月间,耶律兀纳焚毁东京,率辽军及俘虏北归。梁军在元公泽的率领下,发起反攻,直逼西京。萧古烈惊闻消息,携带财宝与俘虏,弃城北遁,驻扎晋阳。

谁知世事巧合。云希臣、云希荣当年通过武学考校,恰被分派至晋阳驻守。

那晋阳守将降辽后,尽失人心。云氏兄弟联合几位副将,并暗中与敦石头联系,率降兵与民夫,趁夜发动反击,一举夺回晋阳。萧古烈险些命丧城中,仅率亲卫仓皇逃回辽境。

敦石头重获自由,云氏兄弟原想留他一同戍守晋阳。然而他心系我的安危,多方打听未果,便决定先回西北,与赤霄军会合。

憨子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至大关山时,遭遇连日暴雨,险些冻毙在深山中。幸得附近的番民相救,他方知赤霄军就在灵台驻扎,便拖着疲惫的伤躯,连夜赶来。

“憨子,受苦了。”我望着他厚背上的累累鞭痕,心中酸楚难当。

敦石头披上棉衣,垂头丧气道:“不苦。三哥平安,石头就不苦。只恨……”

我不愿总是愁云惨淡,便玩笑道:“三哥如今也算是赤霄军‘隐帅’,无奈帐下缺一支亲卫,你回来得正好。话说回来,咱纵横黑市球场的五人,如今只霍五不成气候。”

“我倒是听云大哥提起,霍五爷似乎已随勇毅侯自江宁出兵,拱卫圣驾。只是不知确切消息。”敦石头答。

“哟,那今后见着,可当真得尊一声霍将军了。”我揶揄一声,又询问京畿路战况。

无奈晋阳地处河北西路,且已当先陷落敌后,消息不通。敦石头离开晋阳后,急切自关中路穿行向西,只是在途中听说江慷已继位大统,尊老皇帝为太上皇,而元公泽正集结梁军主力围攻东京。至于战况果如何,却不得而知。

不过耶律兀纳已率主力北归,萧古烈的偏师也已逃窜回国,只要梁军齐心协力,收复东京,指日可待。

如今西北路也即将安定,只望老九别学他那混账老子,只会关门对儿子逞威,一到谈判桌前便委顿颤缩。如若不然,可当真是辜负我大梁将士千千万万的忠魂。

十一月间,西北已寒如冰封。粮草虽经八月底的抢收,尚能支撑至明春,可柴火与棉衣却见匮乏。而灵台这小城,原也只配有一营守军,匀不出多余的军备。

逃难而来的平凉百姓,与灵台百姓更是屡有冲突,时有盗窃发生。纵有那位灵台守将从中调和,可知县等一干人,对赤霄军也越发冷淡起来。

十一月底,唐远遣张顺传密信,称陈显祖似有意将赤霄军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固原,一半并入其心腹李宗文的麾下。

我惊闻消息,怒拍桌案:“和谈还没谈出个名堂,却着急忙慌打杀功臣?谁敢拆赤霄军,我拧了他鸟蛋!”

张顺讪讪不敢应声,半晌,才道:“头儿说,陈显祖那边他且先周旋着,只是樊娘子需心中有数,尽快与明参军联络,早作打算。”

明澄至今没个回音,我上何处与他联络?再者说,这陈显祖是江慷一手提拔,保不齐拆分赤霄军,是江慷的意思。

妈的,他七哥已在北国为俘,他何至于忌惮我至此?赤霄军苦战一年,仅剩三成,他何至于忌惮我至此?我舍弃郡夫人的安生日子,赴汤蹈火守护西北,他何至于忌惮我至此?

爷还没与他算踩死西生、害死小小仙儿的血债,他倒来赶尽杀绝?爷当初就该在玉津园趁醉掐死他!

焦虑踱步数十圈,我实无对策,只能收拾行装,连夜奔赴固原,冒雪疾驰十日,终至城下。

樊宝玉见我来,惊讶万分,眼眶一红:“猴子,你……近来还好?”

“先别啰嗦,有事商量。”我拽他进帐,屏退左右,问,“陈显祖要拆赤霄军,你得消息没?”

“关宁兄已遣人传讯。”樊宝玉脸色骤沉,愤愤大骂,“老子在固原血战三月,那姓陈的杂怂,扭头便来打杀!”

他这声“老子”,倒是颇有老爹的风范。可如今赤霄军虽立下赫赫战功,名义上却仅有一个文职参军,正副将皆空缺,经略使要拆编赤霄军,实乃名正言顺。

“有辙没?”我拧眉问。

樊宝玉冷笑一声,指向城外:“西祁可没退兵。大不了将平凉与灵台的人马全都集结过来,老子就坐定固原不动。他不想要这北门,只管来拆!”

胖子屡经沙场,娇气的软性儿已磨砺出锋芒。我心头一阵痛快,正待附和,却又一转念,忧心道:“这也非长久之计。他断了粮草军饷,咱能坐得住几时?固原驻军又会听你号令?”

樊宝玉恨恨捶桌,咬牙不语。

我闷头坐在他身畔,良久,踟蹰道:“胖子,不如……我去一趟应天府?”

“你去应天府做甚?”樊宝玉瞪眼问。

“我总觉赤霄军屡遭打压,是……那位的意思。”我含糊道,“我手里有兵,令他寝食难安,所以才……”

“关你屁事!谁都知他回不来,你能兴起几个浪?”樊宝玉不假思索打断,忽又闭嘴不言,暗暗瞥我一眼。

我闻此言,心头突地一刺,瞬间脸僵如木,张口欲辩,却似喉咙被扼住,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猴子,你……切勿多心。”樊宝玉讷讷劝慰,“你只是侧室,又无子嗣傍身,不值得那位留意,不然他早已明旨召回。赤霄军屡遭针对,不是陈显祖嫉贤妒能,便是那姓董的一事没能瞒住。这是男儿间的博弈,与你无关。”

“可……”我欲反驳。

“就算是他蓄意报复,你自投罗网作人质,此生都回不来。哥不许你去!”樊宝玉严肃神色,“敌军未退,我需坐稳固原。余事,待和谈之后再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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