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昭平这孩子,有没有野心

仲春时节的风还不是那么温和,从背后扑来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冯铮站在公主府的正厅内,缩在宽大袍服里的双腿瑟瑟发抖。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这不合时宜的风,还是因为其他的种种原因。譬如昨日恰巧不在府上,误了荣怀姝的宣召;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今儿早起听闻云客渡的那位姑娘一哭二闹要上吊,闹得人尽皆知。

思及此,冯铮忍不住想骂冯正平没出息的混账东西,可抬头看了眼厅内的侍女们,悻悻作罢。

好在进进出出的侍女们只顾着低头擦花瓶抹桌子,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最显眼处的冯铮,甚至余光都不曾飘到他身上,因而也并未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廊外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冯铮分辨不出是不是荣怀姝的脚步,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垂头审视了一眼自己的衣着,站直了身子。

脚步声停在身后,只见原本还在忙碌的侍女们纷纷转身见礼:“魏中使。”

冯铮跟着转身,见站在门槛处的身影并非荣怀姝,只稍作点头。

魏鸣鸾同他招呼:“冯大人。”

继而吩咐侍女们:“先下去吧。”

说完这话才向冯铮走去,佯作抱歉:“殿下昨夜歇得晚,眼下还未起身,劳冯大人稍候片刻。”

冯铮试图从她的脸上窥探到荣怀姝到底是真没醒还是故意给他下马威,但是无果。

他谦卑地笑着:“魏中使客气了,应该的。”

魏鸣鸾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冯大人请坐,奴婢让人给您沏茶。”

冯铮依旧客气:“有劳了。”

魏鸣鸾的离去和她的到来一样猝不及防,如同吹在身上的那阵风一般,一眨眼就消失了。

冯铮失神地盯着方才魏鸣鸾指向的那张凳子半晌,最终还是没敢坐上去。

直到日上三竿,荣怀姝才姗姗来迟。缓慢的脚步带着慵懒的身子,就这样从屏风后转出来,略带歉意却没有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冯大人久等了。”

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扫过桌上的那盏茶。

余光斜到魏鸣鸾处时,后者轻轻摇摇头。

“赐座。”

冯铮头都没偏,直直跪下:“微臣不敢。”

荣怀姝明知故问:“本宫让你坐就坐,有什么不敢的?”

“微臣无能,管不住家中弟弟,让他闯下大祸,微臣难辞其咎。”

见冯铮声声恳切,荣怀姝不为所动,抬手一面欣赏手上的蔻丹,一面平淡问出:“冯大人可知万群英?”

万群英?冯铮拧眉,努力回想晨起听下人来报时提到的那个名字,一时半刻他实在想不起来那姑娘姓甚名谁,不过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叫万群英。

一番挣扎过后,冯铮老老实实回答:“微臣不知。”

荣怀姝重重“啧”了一声,抚摸着桌案上的花瓣,目光落在另一处:“从前刑部的桑大人倒是清楚,可惜他已经死了。”

如果冯铮还不能从“已经死了”这话中咂摸出另一层意思的话,那他就枉浸淫官场这么些年。

他忽然想忘记出门前家中老母的殷殷嘱托,不想为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兜底。

“殿下。”冯铮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开口时带着一丝决绝,“微臣出任外省,鞭长莫及,家中诸事不知就里,还请殿下明白告知。”

一失手,荣怀姝就扯下了一片花瓣,她神情有些惋惜,翻弄了花瓣好一会儿,最后丢进了盆中的泥土里。

“你那位弟弟,在城中撞见了支摊卖画的万群英遂色心大起,调戏不成被万群英反杀,恼羞成怒之下以你的名义联络刑部的人,将万群英关进了刑部大牢。不巧的是,本宫之前到过刑部大牢,亲眼撞见刑部的人听从冯正平的指示,欲对万群英行不轨之事。算算,万群英被关在牢中已数月有余。”

荣怀姝正颜厉色:“冯大人,此事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这事往小了说,是冯正平仗势欺人;往大了说,是官员之间结党营私。明面上是冯正平同刑部的人勾结,可暗地里谁都知道冯正平头上顶着的,是冯家的招牌,靠的是他冯铮的权势,刑部的人看的也是冯铮的面子。

桑允恒的事刚过,朝中人人自危,生怕再扯出旁的事牵连自身,对刑部的事更是避之不及,冯铮当然不会傻到去担下这件事。

冯铮愈发卑顺:“是微臣失察,微臣回去即刻命人去查明此事,还万姑娘一个清白。”

“哼。”荣怀姝轻嗤,“桑允恒死前也是这么说的。”

自知四两拨千斤的话对荣怀姝无用,冯铮连忙磕头:“殿下明察,微臣这些年出任,处处谨小慎微,怕的就是给朝廷招惹麻烦,又怎么会容许族人借赖微臣的名义去做出这等没王法的事。只是这些年微臣一心扑在任上,对家中人疏于管教,实乃微臣的过错。”

荣怀姝眉头一挑,没想到他认错如此迅速,但她仍不想轻易放过:“你身为京畿道按察使,察奸弊正违错是你的职责,如今你冯府的人作奸犯科,你不仅失察还未能及时纠正,简直是该死。”

“殿下恕罪,微臣知错。”

“无关痛痒的一句知错便可将你们冯府的恶行一笔勾销吗?”

厉声的一句问话,将冯铮的脑袋死死钉在地上,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脑袋今日要留在此处了。

荣怀姝未必干不出这事。

冯铮没有回应,荣怀姝接二连三的话直直往他的最痛处戳去:“万群英和芳时姑娘的事并非偶然,若是往深处查,冯大人以为自己焉能自保?”

“按察使一职来之不易,冯大人慎重啊。”

冯铮心一横,咬牙切齿:“微臣这就回去清理门户。”

真是迟钝啊。

站在荣怀姝身旁的魏鸣鸾偷偷看了一眼荣怀姝的神色,又微不可察地偏过头去。

荣怀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摆明就不仅仅是为了惩治冯正平,这冯铮怎么会迟钝成这般模样,听不出荣怀姝话外之意。

她不是冲着冯正平,而是冲着你去的啊,魏鸣鸾在心中大喊。

身旁的荣怀姝轻轻叹气,目光投向更远处,远到重重花木遮挡的公主府外。

然后说道:“公主府坐满了宫里的人,冯大人来此处的消息只怕早就传到父皇的耳中了吧。”

她有些苦恼:“本宫明日面见父皇,要如何将召见冯大人一事搪塞过去呢?”

“不如冯大人给本宫支支招吧?”

冯铮眼珠子一转,将荣怀姝方才的话在脑子里大致回想了一遍,品出了荣怀姝的意图,忽而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蓦地抬首,面上喜色根本不打算掩藏:“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荣怀姝会心一笑,挺好的,还不至于到朽木不可雕也的地步。

“可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懋勤殿内,皇帝屏退左右,独自面见前来禀报的探子。

跪在地上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探子,扔到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两眼的人,正是皇帝手下迷雾社的首领,皇帝在外的眼睛耳朵,名唤唐绣春者。

唐绣春照实说来:“白日里公主府的人来来往往,属下不敢靠得太近,因而公主与冯大人说了些什么属下无从得知。不过,属下探知冯大人在公主府中等了许久,公主也未曾出现。”

皇帝对于她的回答并未太满意,抚髯沉吟片刻问道:“为何?”

“似乎是因为冯二公子的事迁怒到了冯大人身上。”

皇帝甩着手中的珠串,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唐绣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禀报给皇帝,皇帝听闻默不作声,唐绣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位说书娘子,是什么人?”

直到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皇帝才不疾不徐地问出这话。

唐绣春知道皇帝会刨根问底,早便将鱼映葭的身世摸了个一清二楚:“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去年从莱州逃难到都城的。她的父母在莱州大雪中被冻死,葬了父母以后无处可去,躲在商户运货的马车上跟着来了都城。进城后讨饭讨到云客渡,云客渡的掌柜不愿让她白吃白喝,遂将她留在云客渡说书,也算是给她个安身之所。”

“这么说她之前与昭平并不相识?”

唐绣春不敢讲话说满:“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心中猜出了些什么,可皇帝还是想向唐绣春确认:“既然素不相识,昭平何故拔刀相济?”

您自己的女儿自己都不知道么?

唐绣春暗自腹诽。

她只敢挑好听地说:“公主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常有的事。”

是吗?

皇帝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那她应该要知道,有时候泛滥的好意只会害死别人。

①:察奸弊正违错——《明实录》

②: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

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二·福州罗山义聪禅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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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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