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番外]

京华三月,柳絮如烟。西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绿眸糖铺”的招牌在午后的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铺面不大,只容得下两三个客人转身,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不是花蜜的俗艳,也不是果脯的腻人,而是一种混合着麦芽焦香、花果清冽与一丝冷冽雪气的独特气息,丝丝缕缕,勾魂摄魄。

铺子唯一的伙计兼掌柜,便是那绿眸的影卫。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蒙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此刻却映着锅中琥珀色糖浆微光的深邃绿眸。他正专注地搅动着一口小巧的铜锅,金黄的糖浆在木勺的搅动下翻滚出细密的气泡,拉出晶亮柔韧的丝线。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

铺子外,几个扎着冲天辫、脸蛋红扑扑的小童,如同被蜜糖黏住的小蜜蜂,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口水亮晶晶地挂在嘴角,却不敢贸然进来,只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那锅诱人的糖浆。

影卫停下搅动,抬眸。绿眸扫过门口那几个小脑袋,无声地从旁边竹簸箕里拿起几支刚做好的、造型简单的兔子小鸟糖人。他走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在门槛处投下一片阴影。小童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没有言语。影卫只是微微弯腰,将几支小巧可爱的糖人递了出去。

“哇!谢谢绿眼叔叔!”小童们瞬间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接过糖人,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欢天喜地地跑开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空气中更浓郁的甜香。

影卫直起身,绿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冰湖乍破的一缕微光。他转身,正要回铺子里继续熬糖

“吁!”

一声突兀的、带着北地风沙般粗粝的勒马嘶鸣,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板,骤然撕裂了这条小巷午后的宁静!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在铺子门口戛然而止,带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来人裹着厚厚的、边缘磨损露出皮毛本色的狼裘,风尘仆仆,脸上蒙着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眼睛。他腰间挎着一柄样式古朴、刀鞘上布满划痕的弯刀,浑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甜香小铺格格不入的、混合着血腥、皮革与冰冷雪原的剽悍气息。

蒙面客的目光如刀,在狭小的糖铺内一扫,瞬间锁定了柜台后的绿眸影卫。他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糖人。直接抬手,将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皮囊,如同扔一块破布般,“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光洁的柜台上!

那皮囊不知是什么兽皮硝制,坚韧厚实,表面烙着一个狰狞的狼首图腾线条粗犷,獠牙毕露,狼眼处镶嵌着两点暗红的碎宝石,在昏暗的铺内闪烁着幽冷的光。一股浓烈的、属于野兽和旷野的腥臊气息瞬间压过了铺内的甜香。

影卫搅动糖浆的手倏然顿住。绿眸抬起,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无声地锁定柜台上的皮囊和眼前的不速之客。铺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蒙面客对影卫身上陡然升起的危险气息恍若未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伸出蒲扇般、布满老茧和冻疮的大手,粗暴地一把扯开皮囊口系着的皮绳

“哗啦啦!”

刺目的金光和斑斓的彩光瞬间倾泻而出!如同在柜台上炸开了一小片宝藏!

滚圆的、沉甸甸的金饼!成色极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显然不是新铸。鸽子蛋大小、切割粗糙却色彩浓烈纯净的红宝石、绿松石、蜜蜡!还有几颗硕大的、未经雕琢的天然金珠!这些价值连城的硬通货,就这么毫无美感、甚至有些粗鲁地堆叠在柜台上,反射着从门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照图样,做。”蒙面客的声音如同砂砾在铁皮上摩擦,生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看也不看那些足以买下整条街的财宝,只是从狼裘内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被摩挲过多次的羊皮纸,啪地一声拍在金光闪闪的宝石堆上。

羊皮纸展开。

画工极其粗犷,却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左边,画着一个头戴某种骨饰狼头冠冕、披着厚重狼裘、面容模糊却气势逼人的男子(狼王?),他侧身而立,似乎在眺望远方。右边,画着一个穿着简朴皮袍、长发编成辫子、抱着一只小羊羔的少女(牧羊女?),她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狼王的方向。两人中间,用某种北地文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旁边还贴心地画了个指向两人的箭头,标注着:“要Q版!甜甜的!”

要求极其明确,画风极其狂野,反差极其巨大!

影卫的绿眸,第一次在平静中掀起了清晰的波澜。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羊皮纸上,似乎想从那狂放的线条里确认什么。随即,他的视线猛地移向那个被随意丢在柜台角落、装着金珠宝石的狼首图腾皮囊!

在皮囊的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过又被撕下,残留着指甲盖大小、颜色褪得发白、边缘卷曲的一角,

影卫的动作快如闪电!他猛地伸手,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拈起那小小一角残留物。

那是一小片极其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糖纸!

糖纸的材质很普通,是最廉价的那种。上面,用简陋的、几乎褪尽颜色的颜料,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线条稚拙、却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小狼图案!那小狼龇着牙,耳朵竖起,尾巴高高翘起,画得十分抽象,却神气活现!

绿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收缩!一丝极其罕见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在他眼底炸开!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射向柜台前那个蒙面客!

蒙面客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柜台,震得金珠宝石一阵轻响:“快点!王等着!”他口中的“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

同一时间,政事堂偏殿。

言冰云正处理着沙雕院堆积如山的公文(其中不乏各地呈报上来的、充满魔性创意的“沙雕政绩”)。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轻轻放在他案头一角,低声道:“院使大人,糖铺送来的。”

言冰云笔尖微顿,放下朱笔。他拆开油纸,里面只有一小片褪色陈旧的糖纸,上面画着那只歪歪扭扭、神气活现的褪色小狼。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糖纸上那模糊却熟悉的狼印图案。清冷的眼眸中,映着窗外透进的日光,仿佛穿透了十数年的时光尘埃,看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边城傍晚

破败的城隍庙檐下,挤满了瑟瑟发抖的流民。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刮在人脸上生疼。还是少年的言冰云,跟着家族施粥的队伍。粥桶很快见底,人群带着失望散去。

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裹着破烂兽皮的小男孩蜷缩着。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头发枯黄纠结,脸上脏污,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极了雪原上饿极了的幼狼。他死死盯着空了的粥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少年言冰云心头微动。他摸了摸自己袖袋,里面只有几块临行前母亲塞给他的、哄他路上解闷的麦芽糖。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将两块用最简单油纸包着的糖递了过去。

小男孩猛地抬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警惕又凶狠地盯着他,身体绷紧,像随时会扑上来撕咬。

“甜的。”少年言冰云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常与人打交道的生涩,他剥开其中一块糖的油纸一角,露出里面琥珀色的糖块。

浓郁的麦芽甜香瞬间飘散出来。

小男孩的鼻子明显抽动了一下,眼中的凶狠被一种更原始的渴望替代。他死死盯着那块糖,又看看言冰云清秀却平静的脸,似乎在判断是否有诈。最终,饥饿和甜香的诱惑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把抓过两块糖,连油纸都来不及剥,像护食的小狼一样,转身就钻进了庙宇更深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警惕又仓惶的背影。

少年言冰云还记得,其中一块糖的油纸上,似乎被他无聊时,用随身的炭笔草草画了个不成形的、龇牙的小狼头,

指尖的触感将言冰云从回忆中拉回。他捏着这片残留着稚拙狼印的旧糖纸,看着上面那褪色却依旧清晰的线条,再看看油纸包上影卫用炭笔匆匆写下的“北境狼王订单”几个字,清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当年风雪里啃糖的小狼崽,”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带着一丝洞悉因果的了然,“竟成了北境的王?”

绿眸糖铺内。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蒙面客如同铁塔般杵在柜台前,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影卫绿眸低垂,看着柜台上那张画着狼王牧羊女的狂野羊皮纸,又看看旁边堆成小山的金饼宝石,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指尖捏着的那一小片褪色的狼印糖纸上。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在甜香与血腥气交织的空气里蔓延。

许久,影卫终于有了动作。他默不作声地收起那片残破的糖纸,如同收起一枚沉重的勋章。然后,他转身,走向那口依旧咕嘟着琥珀色糖浆的小铜锅。他拿起一根光滑的竹签,探入锅中,手腕沉稳地一挑、一转、一拉

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美感。但此刻,这美感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团温热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琥珀色糖浆,被灵巧地裹上竹签。影卫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他盯着那团柔软的糖浆,绿眸深处是罕见的茫然和如临大敌!

狼王,该是什么样?那羊皮纸上只画了个戴骨冠的模糊侧影。Q版,是像小世子画的皇帝穿秋裤那样?骨冠,要捏出来吗?还是简化成两根狼耳朵?狼耳是竖着的还是耷拉的?表情,是威严?还是,带点憨?(影卫内心剧烈挣扎)

牧羊女,抱羊羔。羊羔好办,一团卷曲的糖丝就行。牧羊女,裙子,羊皮纸上只勾勒了简单的轮廓。什么颜色?糖浆本色是琥珀黄,难道要染色?用什么染?花瓣汁?会不会太娘?王会不会不满意?发辫,一根还是两根?表情,是温柔?还是带点野性?(影卫的指尖在糖浆上方悬停,迟迟无法落下)

他从未觉得捏糖人是如此艰难的任务!比潜伏刺杀、比守护目标、比在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都要难!那小小的糖人,此刻重逾千斤!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着,旧日恩情?还是,王的威严?

蒙面客显然没什么耐心。他看着影卫对着那团糖浆“发呆”,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再次不耐烦地敲击柜台:“快点!天黑前要!”

这一敲,震得柜台上的金珠宝石又是一阵乱晃。

影卫被他催得指尖一颤,一滴滚烫的糖浆差点滴落。绿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他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先捏狼王,骨冠,太复杂,简化成耳朵,竖着的,显得精神,嗯。

就在影卫屏息凝神,指尖终于开始小心翼翼地勾勒狼王(Q版)那两根歪歪扭扭、但努力竖起的糖丝耳朵时

“等等!”

蒙面客突然出声,吓了全神贯注的影卫一跳,指尖的糖丝耳朵差点戳歪!

只见那蒙面客大手又在狼裘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足有成人两个巴掌大小的、硬邦邦的长条状物体,“嘭”地一声,又拍在了那堆金光闪闪的财宝旁边!

一股极其浓郁、霸道、甚至带着点腥膻的风干肉味,瞬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进铺内,将仅存的那点甜香彻底碾碎!

蒙面客的声音依旧粗粝,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或者说,是执行命令式的生硬转述:

“王说,这个,抵尾款。”他指了指那巨大的风干肉条,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在背书,“上好的,雪山牦牛后腿,王的,心意。”

影卫:“...”

他捏着那根刚成型一半、歪着两根糖丝耳朵的狼王(Q版)脑袋,绿眸死死盯着柜台上那根散发着原始野性气息的巨大风干牦牛腿,又看看旁边那堆足以买下半座城的金珠宝石,再感受着指尖糖浆传来的温热甜香,以及鼻端那混合着血腥、野性、甜腻、肉膻的诡异气息,

他整个人,连同他手中那个未完成的、歪着耳朵的Q版狼王糖人脑袋,都仿佛被这极致荒谬的组合给定格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铜锅里糖浆还在无知无觉地、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甜蜜的气泡。

政事堂偏殿。

言冰云放下了那片承载着旧日风雪与一颗糖温暖的褪色糖纸。他踱步到窗边,春日暖阳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他望着窗外宫墙外隐约可见的、西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间小小的糖铺里正在上演的、关于狼王Q版耳朵和牦牛腿尾款的“奇景”。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笃定。清冷的眼底,倒映着窗外抽芽的新柳,却仿佛掠过更北方辽阔雪原的凛冽寒风。

“一块糖,换一个王的人情,”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指尖的动作停下,他微微侧首,目光再次落回案头那片画着稚拙狼印的旧糖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一丝狡黠与玩味的弧度。

“这利息,”他轻轻捻起那片薄如蝉翼的旧糖纸,对着阳光,看着上面模糊却倔强的狼形印记,如同在审视一份即将生效的契约,“怕是要连本带利,好好算算了。”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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