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紫宸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浑浊粘稠的胶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幸灾乐祸、茫然无措,死死地钉在丹墀之下,钉在那本摊开的玄黑奏折上,更钉在奏折主人言冰云苍白如纸、却挺直如孤峰般的侧影上。

那幽光流转的纸面上,雪狮子猫的泪珠仿佛还残留着湿润的微光。“冤枉啊!.JPG”五个歪歪扭扭的颜文字,如同泣血的控诉,无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震得人心头发麻。

这荒诞离奇、却又带着诡异冲击力的画面,像一记无形的闷棍,狠狠敲在所有人心头,将郑元精心营造的“铁证如山”氛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冒着傻气的口子。

御座之上,年轻帝王时影的指尖,在龙首扶手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掠过殿下众生凝固的表情,最终定格在言冰云身上。没有催促,没有质疑,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等待。

这等待,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言冰云闭了闭眼。胸腔里那团被构陷点燃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冰冷怒焰,在猫猫流泪图那铺天盖地的委屈冲击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强行压缩、淬炼!荒谬?无力?不!这该死的奏折虽然总在社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但它此刻展现的,正是他最核心、最不容玷污的东西清白!

它替他喊出了第一声冤屈。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将这冤屈,连同那些肮脏的构陷,彻底碾碎!

再睁眼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动摇、所有的荒诞感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淬火寒冰般的锐利与沉静!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低垂,重新聚焦于那本玄黑奏折。

无视了奏折上那只还在“抽噎”的委屈猫猫,他伸出右手。没有去碰那管狼毫紫竹笔,指尖却毫不犹豫地探向矮几上那方小小的、盛着朱砂印泥的瓷盒!

殷红如血的朱砂,沾染上他苍白修长的食指指尖。那一点刺目的红,在满殿压抑的玄黑与紫金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言冰云没有丝毫犹豫。沾着朱砂的食指,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精准,狠狠地点向玄黑奏折上空白的下一页!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朱砂触及纸面的瞬间,那玄黑的纸页猛地爆发出更为刺目的幽光!光芒不再是水波般荡漾,而是如同沸腾的岩浆,剧烈地翻滚、咆哮!

“冤枉啊!.JPG”那只泪眼汪汪的狮子猫图像,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迹,骤然扭曲、拉伸、变形!它并未消失,而是如同一个引子,被那点入的朱砂血印疯狂地牵引、吞噬!

下一刻,幽光暴涨!

全新的内容,在沸腾的光芒中,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硬生生拓印、重组、显现在纸页之上!

左侧,依旧是那只熟悉的雪狮子猫,圆溜溜的猫眼里依旧含着两大泡将落未落的晶莹泪珠,耳朵可怜地耷拉着,“冤枉啊!.JPG”的颜文字委屈巴巴地蜷缩在它脑袋旁边。这是情绪的锚点,是那铺天盖地冤屈的直观延续。

然而,占据了奏折右侧绝大部分空间的,却不再是任何卖萌或搞怪的图像!

那是一份“图表”!一份由幽光线条精密勾勒、冰冷、客观、充满致命力量的证据链!

最上方,是两列并排的、放大了数倍的墨迹样本。左侧,赫然是郑元呈上的那封所谓“言冰云心腹密信”的关键段落笔迹!右侧,则是言冰云昨日在户部当值房亲笔批复的一份寻常粮秣调拨文书上的字迹!

幽光线条如同最苛刻的刑名师爷,将两处笔迹中,同一个“之”字的起笔顿挫、同一个“银”字的勾连转折、同一个“交”字的撇捺弧度,用刺眼的朱红色细线精准地标注、比对!

差异点1:起笔力道。密信刻意模仿的轻佻浮滑vs言尚书批复的沉凝顿挫。

差异点2:“银”字右勾。密信生硬做作的上挑vs言尚书自然流畅的回锋。

差异点3:“交”字捺脚。密信拖沓无力vs言尚书利落如刀!

冰冷的文字标注,如同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郑元脸上!

图表下方,是两份并排的纸张局部放大图。左侧是那封“密信”纸张的一角,在幽光下,纸张纹理显得粗糙模糊,边缘甚至有细微的毛刺。右侧,则是言冰云惯用的、由皇家内库特供的“雪浪宣”一角,纹理细腻如丝,光洁如缎,边缘切割平滑如镜。

一道刺目的朱砂箭头直指“密信”纸张角落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印记。一个模糊的、带着锯齿边的梅花形小凹痕。

水印暗记比对:密信纸张含劣质梅花凹痕(疑似南街[墨韵斋]私坊标记)vs言尚书专用雪浪宣,含内库御制[云鹤]暗纹(此处未显,但纹理迥异)。

这还没完!

图表的第三部分,是两幅动态对比图!左侧,是“苦主”李贵在殿上哭嚎着展示胸前血痕的画面,被幽光线条勾勒重现,那几道伤痕狰狞外翻,边缘红肿。右侧,则是几幅简笔勾勒的、不同刑具造成的伤痕特征图:鞭痕的平行纹路、烙铁的焦黑圆形、夹棍的条状瘀紫。

一道流动的幽光箭头,冷酷地指向李贵胸前一道最深伤口的边缘,那里皮肉翻卷的形态,竟与“钝器反复刮擦”的特征图高度吻合!

伤痕形态学分析:李贵胸前主创口边缘呈不规则撕裂,伴皮瓣翻卷(箭头指示),符合粗糙钝器(如碎石、瓦砾)反复刮擦所致特征。与诏狱制式刑具(鞭、烙、夹)造成的创口形态学差异显著!疑似伪造!

冰冷、客观、逻辑严密到令人窒息!每一个字,每一根线条,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扎进构陷者精心编织的谎言网中!

“嗬”跪在地上的李贵,双眼死死盯着奏折上那放大得纤毫毕现的、属于他胸前伤口的动态图,以及旁边标注的“钝器反复刮擦”、“疑似伪造”几个幽光闪闪的大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他想尖叫,想否认,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郑元的脸色也变了。方才的“凛然正气”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铁青一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压下心头那疯狂滋生的恐慌。这奏折,这妖物!它怎么能把破绽放大到如此地步?!

首辅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加快了速度!那“沙沙”声变得急促而刺耳,如同毒蛇在焦躁地甩尾。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奏折上那冰冷客观的图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替身、静心咒似乎在这**裸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那被刻意过滤掉的“妖异图景”,恰恰是这致命一击的载体!

然而,这冰冷致命的证据图表,仅仅占据了奏折右侧三分之二的空间。

在奏折的最下方,在“冤枉啊!.JPG”猫猫头和铁证图表的夹缝之间,还留着一行小小的空白。

言冰云沾着朱砂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愤怒,狠狠点向那最后的空白!

幽光最后一次剧烈沸腾!

一个极其简陋、却充满魔性动态的Q版小人,瞬间成型!

那小人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圆圆的脑袋和火柴棍般的四肢。它双膝跪地(姿势竟与殿中跪着的李贵、周显有几分“神似”),两只小小的拳头如同打桩机一般,疯狂地、高速地捶打着地面!每一次捶打,都伴随着幽光线条模拟出的夸张震动波,仿佛整个大殿都在随之颤抖!

在小人疯狂捶地的动态影像上方,一行歪歪扭扭、仿佛带着泣血控诉和冲天怒火的巨大颜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玄黑的纸面上:

老登,你良心不会痛吗?!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证据图表是冰冷的解剖刀,那么这最后一行字配上那疯狂捶地的小人,就是点燃炸药的引信!是情绪压抑到极致后的核爆!

委屈(猫猫头)!铁证(图表)!愤怒到极致的灵魂拷问(捶地小人 老登质问)!

三重冲击,如同海啸般叠加在一起,以那本玄黑奏折为原点,轰然席卷了整个紫宸殿!

“噗通!”本就精神濒临崩溃的李贵,被那“良心痛吗”的灵魂拷问和捶地小人的魔性动态迎面击中,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塌!他双眼翻白,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

“我,我”周显跪在地上,看着那疯狂捶地的小人,又看看昏死的李贵,再看看奏折上自己那点破事被图表扒得干干净净,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他,喉咙里咯咯作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拼命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在替那小人伴奏。

郑元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那“老登”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那捶地小人的疯狂节奏,狠狠凿穿了他的耳膜,直刺脑髓!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饰,在这**裸的、带着沙雕魔力的灵魂质问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可笑!

他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又由惨白涨成猪肝般的紫红,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奏折,想要厉声驳斥这“大不敬”的污言秽语,想要痛斥言冰云亵渎朝堂,可极度的惊怒和恐慌堵塞了他的喉咙,憋了半天,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串破碎的、带着破音的嘶吼:

“妖书惑众!亵渎大不敬!陛下!此乃大不敬啊!这[老登]分明是影射,是”

“是影射什么?郑爱卿?”

一个平静无波,却带着山雨欲来前极致压抑的声音,自御座之上缓缓响起。

时影终于开口了。他不知何时已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此刻如同寒潭凝冰,清晰地倒映着殿下郑元那张因惊恐慌乱而扭曲变形的脸。年轻的帝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整个紫宸殿的空气,却因他这一句话,瞬间降到了冰点!

郑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猛地对上时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影射?他敢说影射谁?那捻着佛珠的老首辅就在旁边!这“老登”的帽子扣下来,他郑元有几个脑袋够砍?!

巨大的恐惧让他彻底乱了方寸,情急之下,一句未经大脑的、带着浓重市井气息的嘶吼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他骂我是老登!陛下!言冰云他骂我是老登啊!!!”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噗”不知是哪个年轻气盛的御史没憋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如同放屁般的嗤笑,又立刻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疯狂抖动。

“…”疾冲原本紧绷的、如同随时要扑出去撕碎猎物的猛虎般的姿态,瞬间垮掉。他嘴角疯狂抽搐,看着郑元那副气急败坏指着自己鼻子喊“他骂我是老登”的滑稽模样,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冲垮了愤怒,让他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脸,才勉强没当场笑出声来。这他妈也行?!

就连一直闭目捻珠、仿佛老僧入定的首辅,捻珠的动作也彻底僵死!枯槁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那声刺耳的“老登”,还有郑元那愚蠢到极致的指认,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在他老脸上来回切割!紫檀佛珠的细绳,在他枯瘦的手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嘣”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一直捧着奏折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海,像是终于从这场荒诞离奇、**迭起的朝堂大戏中接收到了某种神圣的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胸脯高高挺起,尖细的嗓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抑扬顿挫到夸张的语调,响彻了整个死寂的紫宸殿:

“臣,户部尚书言冰云,有本上奏!!!”

这一嗓子,如同戏台上的锣鼓点,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拉回!

王德海双手恭敬地捧着那本幽光流转的玄黑奏折,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用一种悲悲切切、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哭腔,指着奏折左上角:“冤枉啊!”那拖长的尾音,配上他努力挤出的、泫然欲泣的表情,简直是对“冤枉啊!.JPG”猫猫头的灵魂复刻!

紧接着,他语调猛地一转,变得如同刑部老吏般冰冷、刻板、充满压迫感,手指快速划过右侧的图表区域,语速快得如同爆豆:“陛下请看!笔迹比对!差异点一二三!水印暗记!劣质梅花凹痕!雪浪宣纹理!伤痕形态!钝器刮擦!疑似伪造!”每一个词都咬得斩钉截铁,配合着他手指在虚空中的精准“指点”,仿佛那些幽光证据就悬浮在众人眼前!

最后,王公公的表演达到了巅峰!他猛地将奏折举高,身体微微前倾,一只脚甚至下意识地模仿着奏折上那个捶地小人的姿势,在地面上轻轻跺了一下(虽然动作极其克制),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丹田之气提至喉咙,发出了一声尖锐到几乎要掀翻殿顶瓦片的、充满了悲愤控诉的灵魂呐喊:

“老登!!!”

这一声“老登”,石破天惊!余音袅袅,在紫宸殿高耸的穹顶下反复回荡、碰撞!

“你良心不会痛吗?!!”

最后一句质问,王德海更是使出了唱戏的功底,带着泣血的颤音和直击灵魂的穿透力,尾音拖得又长又抖,配合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努力瞪圆的、饱含“正义”怒火的眼睛,完美复刻了那捶地小人想要传达的、炸裂般的愤怒与控诉!

“…”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寂静。所有朝臣,无论派系,无论立场,此刻的表情都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呆滞。极致的呆滞。嘴巴微张,眼睛瞪圆,仿佛集体被一道无形的“石化术”命中。

他们在王公公声情并茂、精分至极的“朗诵表演”中,在猫猫委屈的泪光、铁证图表的冰冷线条、捶地小人的魔性动态以及那声穿脑魔音“老登”之间,反复横跳,精神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蹂躏,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大脑一片空白。

御阶之上,首辅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捻在指间的紫檀佛珠,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细绳,终于在这声石破天惊的“老登”和王德海那神形兼备的表演刺激下。

“嘣!”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价值连城、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如同断了线的血色玛瑙,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杂乱无章的脆响,四处蹦跳滚落!

首辅枯槁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全靠死死抓住御阶扶手才没有当场栽倒!浑浊的老眼里,是惊怒,是羞愤欲绝,是气血攻心带来的阵阵眩晕!

而高踞御座的年轻帝王,在死寂与佛珠崩裂的脆响中,缓缓地、缓缓地站起了身。

时影的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怒意。甚至,他那线条优美的唇角,似乎还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而,那双俯视着殿下的丹凤眼中,却如同酝酿着极北之地的万载寒冰风暴,冰冷、锐利、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首先钉在了瘫软在地、口吐白沫如同死狗的李贵身上。

然后,缓缓移向还在拼命磕头、已然神志不清的周显。

最后,如同最终审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稳稳地、沉重地,悬在了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的郑元头顶!

平静到令人窒息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玄冰,砸碎了紫宸殿内粘稠的死寂:

“郑元。”

两个字,重若千钧。

“构陷大臣,欺君罔上,伪证惑众。”

时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冷冽地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裁决的绝对威严:

“来人”

殿门轰然洞开!金甲闪耀的殿前武士如同虎狼,踏步而入,沉重的甲叶撞击声如同闷雷,碾过所有人的心头!

时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瘫软在地的李贵和磕头如捣蒜的周显,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郑元身上,薄唇微启,吐出了最终的判决:

“将这三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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