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三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
时影冰冷的声音如同断头铡刀,悬停在郑元、周显、李贵三人的脖颈之上。金甲武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踏碎了紫宸殿内粘稠的死寂,也踏碎了郑元最后一丝侥幸!
“陛下!臣冤枉!臣是受”郑元面无人色,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许多,嘶声尖叫着就想攀咬!目光下意识地、带着绝望的求救,猛地投向御阶旁那佝偻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嘣啷啷!”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刺耳的断裂声,如同玉磬炸裂,猛地响起!
御阶旁,首辅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蟠龙柱浮雕缝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涨成了骇人的紫酱色,额角、颈侧的血管如同濒死的蚯蚓般根根暴凸!
浑浊的老眼怒睁欲裂,死死瞪着殿下那本散发着幽幽寒光、如同妖物般的玄黑奏折,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
而他另一只手腕上,那串跟随他数十年、浸润了无数心机与权势、象征着无上地位与佛心修养的紫檀佛珠。彻底崩了!
坚韧的丝线在巨大的心神冲击和气血翻涌下,终于不堪重负!数十颗油光水亮、包浆温润的紫檀珠子,如同被炸开的弹片,噼里啪啦地、带着惊人的力道,从御阶之上激射而下!
它们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脆响,有的高高弹起,有的滴溜溜打着旋儿疯狂滚向四面八方!一颗珠子甚至带着破空声,“啪”地一声砸在瘫软如泥的周显后脑勺上,痛得他“嗷”一声惨叫,彻底瘫倒。
这突如其来的佛珠“天女散花”,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金甲武士的脚步顿住了。
郑元攀咬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从即将被拖走的“混账东西”身上,齐刷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骇,聚焦到了御阶之上那位摇摇欲坠的三朝元老身上!
“恩师?!”郑元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首辅大人!”几个首辅党羽心腹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冲上御阶搀扶。
“咳,咳咳咳!”首辅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枯瘦佝偻的身体剧烈地前后晃动,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他死死捂住嘴,枯槁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盘绕,指缝间却已渗出刺目的猩红!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在御阶旁弥漫开来!那口强压了许久的腥甜,终究是喷了出来!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滚动的、象征着他一生权势与“佛心”的紫檀珠子,又猛地转向殿下那本玄黑奏折,眼神里是滔天的怨毒、难以置信的惊怒,以及一丝被那沙雕魔力和冰冷证据双重碾压后、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妖书!言冰云!此仇不共戴天!
“太医!快传太医!”殿内顿时一片慌乱。几个离得近的官员手忙脚乱,却又碍于御阶规矩不敢擅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整个紫宸殿,瞬间从肃杀的问罪场,变成了混乱的急救现场!郑元三人暂时被遗忘在角落,郑元脸上血色褪尽,看着首辅呕血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股巨大的寒意将他彻底淹没。完了!连首辅大人都被那妖书气到呕血,他郑元今日,在劫难逃!
就在这混乱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御阶上的变故吸引的瞬间!
一道墨青色的身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言冰云。
他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挺直如松。但那张本就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薄胎白瓷,透出一种濒临碎裂的脆弱。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清瘦的颊线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他墨青色的官袍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胸中翻江倒海!那本玄黑奏折,在刚才书写自辩、尤其是最后那宣泄愤怒的“老登良心痛吗”时,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地抽取着他的精神与体力!委屈、愤怒、铁证自辩带来的强烈情绪反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更有一股阴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般蔓延开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扶住身侧的矮几支撑身体,指尖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控制。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惊人热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是疾冲!
这位一直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般按捺在侧的骠骑将军,在满朝混乱、目光都聚焦于御阶之时,他的视线却从未真正离开过言冰云!他看到了言冰云那一瞬间的摇晃,看到了他惨白如纸的脸色,看到了他额角滚落的冷汗!
就在言冰云指尖颤抖、身体微晃的刹那,疾冲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步便跨越了两人之间那短短的距离,宽厚有力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牢牢扶住了言冰云的手臂!一股沉稳而灼热的气息瞬间透过薄薄的官袍传递过去,如同寒冬里骤然燃起的篝火,带来一丝支撑和暖意。
“言大人!”疾冲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虎目紧紧锁住言冰云的脸,“你怎么样?!”
言冰云只觉得手臂上传来的热力和支撑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让他几乎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了一瞬。他微微侧头,对上疾冲那双盛满了焦急与纯粹愤怒的眼睛,想开口说一句“无事”,喉咙却干涩发紧,只能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然而,疾冲的目光,在扶住言冰云的瞬间,也无可避免地扫过了矮几上那本摊开的玄黑奏折!
幽光未散。
“冤枉啊!.JPG”那只泪眼汪汪的雪狮子猫,依旧委屈巴巴地占据着左上角,晶莹的泪珠仿佛还挂在绒毛上。
冰冷致命的证据图表,无声地陈列着郑元等人构陷的卑劣铁证。
最下方,那个火柴棍小人依旧在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仿佛要将所有的冤屈和不公都砸进地底深处!
老登,你良心不会痛吗?!那行泣血控诉般的颜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疾冲的眼底!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那猫猫头传递的、几乎要冲破纸面的巨大委屈,那铁证图表揭示的、令人发指的污蔑构陷,那捶地小人和灵魂拷问中蕴含的、焚尽八荒的愤怒与不甘。
如同决堤的洪流,混合着方才亲眼目睹言冰云摇摇欲坠的脆弱,在疾冲那耿直、火爆、信奉力量与正义的简单世界里,轰然引爆!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怒火,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疾冲的胸腔里猛地喷发!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疾冲的喉咙深处炸响!这咆哮饱含着冲天的怒意、极致的暴戾和被彻底点燃的护短之心!声浪滚滚,甚至压过了殿内的混乱嘈杂,震得蟠龙柱上的金漆都似乎簌簌作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疾冲那只刚刚扶稳言冰云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拍在了身侧的矮几之上!
“咔嚓!!!”
坚硬厚实的紫檀木矮几,在这蕴含着骠骑将军滔天怒火的铁掌之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断裂巨响!
矮几的一条桌腿应声而断!整个桌面猛地倾斜、塌陷!矮几上的一切笔墨纸砚、那方小小的朱砂印泥盒、还有那本摊开的、散发着幽光的玄黑奏折。如同遭遇了地震般,被狂暴的力量猛地掀飞!
“哗啦!”
墨汁四溅!
砚台翻滚!
朱砂印泥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啪地摔碎在金砖上,溅开一片猩红!
而那本玄黑奏折,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打着旋儿飞上半空!幽光在翻飞的纸页间明灭不定,“冤枉啊!.JPG”的猫猫头图像在旋转中显得更加委屈无助,那疯狂捶地的小人和“老登”的控诉,也在这混乱的空中舞动,散发着诡异又悲愤的气息!
“言大人一心为国!宵衣旰食!查贪腐!清积弊!为这江山社稷耗尽了心血!”疾冲如同怒目金刚,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他根本不去看那飞散的奏折,一双燃着熊熊怒焰的虎目,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郑元、瘫软的周显以及御阶上正被太医围着、呕血不止的首辅身上!他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带着千军万马冲锋般的铁血杀伐之气,狂暴地席卷了整个紫宸殿:
“尔等小人!构陷污蔑!手段卑劣!用心歹毒!竟敢如此折辱于他!”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断了一条腿的紫檀矮几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麒麟补服下虬结的肌肉贲张,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近乎实质的恐怖煞气如同怒海狂涛般汹涌而出!离得近的几个文官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
疾冲抬起手臂,那曾斩下无数敌酋首级的、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右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指郑元等人,最后一句咆哮,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匹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宣告,轰然砸落:
“谁再敢污他一句”
“老子现在就拧下他的狗头!”
“当球踢!!!”
“当球踢!!!”
“当球踢!!!”
最后三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战鼓重锤,在紫宸殿高耸的穹顶下疯狂回荡、碰撞!余音袅袅,震得满殿梁柱嗡嗡作响,震得所有朝臣耳膜刺痛,心脏狂跳!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恐怖的死寂!
所有声音,首辅压抑的呛咳、太医惊慌的低语、郑元粗重的喘息、周显无意识的呻吟、甚至金甲武士甲叶的摩擦声,全都消失了!
整个大殿,如同被疾冲这石破天惊的咆哮和那冲霄的杀气,瞬间抽成了真空!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表情彻底僵死在脸上,只剩下眼珠子还能转动,里面充斥着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文官们瑟瑟发抖,如同寒风中的鹌鹑。
武将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位煞气冲天的同袍,有震惊,有骇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御阶之上,正被太医掐着人中、灌着参汤的首辅,在疾冲那声“当球踢”的咆哮入耳时,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又是一口压抑不住的、带着黑色血块的腥甜,“哇”地一声喷在了太医的官袍上!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蟠龙柱的浮雕,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眼中除了惊怒,更添了一抹深沉的、如同被洪荒巨兽锁定的恐惧!这莽夫!这杀才!他真敢!他真的敢在金殿之上,当着陛下的面,扬言拧人头当球踢!
而风暴的中心,被疾冲护在身侧、手臂还被那只铁钳般大手牢牢扶住的言冰云,在疾冲那声震九霄的咆哮和狂暴杀气冲击下,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骤然一黑!
那股源自奏折的强烈反噬和疾冲共鸣传递来的滔天怒意,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细微的闷哼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
扶着他手臂的疾冲立刻察觉到了异样,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转化为极致的紧张:“言大人?!”
言冰云死死咬着下唇,强行稳住身形,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而,他那宽大的墨青色官袍袖口,却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滴、两滴…
粘稠的、带着刺目朱砂色泽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他垂落的袖口内渗出,如同凄艳的红色露珠,缓缓滴落,砸在脚下光洁冰冷的金砖之上。
啪嗒。
啪嗒。
溅开一小朵、一小朵,微不可察的、猩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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