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慈宁宫内,翡翠盏碎裂的脆响余韵犹在,混合着名贵沉香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野兽巢穴般的甜腥与暴戾。太后华发下的面容冰封,赤金护甲捏着那枚东珠金瓜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狗洞边那黏着蛮族兽毛的廉价糖人,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了她高高在上的尊严里。言冰云还有他背后那个默许一切的皇帝!裁孔雀?下一步是不是要掀她的慈宁宫?!

“影子都该消失。”她对着虚空低语,护甲尖端在金瓜子上刮擦出刺耳的轻响,眼底翻涌的寒芒比淬毒的针尖更冷。

与此同时,首辅府邸内,死气沉沉。

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透不过气。锦帐低垂,首辅枯槁如朽木的身体深陷在厚厚的锦被中,脸色是失血后的蜡黄,透着死灰。自紫宸殿上那口逆血喷出,他已缠绵病榻三日,呕血不止,太医署轮值的太医换了几茬,灌下去的汤药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吊住一丝游息。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此刻却异常有力地死死攥着半截东西。那是他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断裂后,仅存的七颗珠子!深紫色的檀木珠面被摩挲得油亮,在他毫无血色的掌心,如同几颗凝固的血痂。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溅在雪白的寝衣上,触目惊心。首辅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掌心那七颗佛珠,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不甘,还有一丝被至亲背叛的、刻骨的悲凉。

陈院判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太医院那把火,烧得太干净!周显下狱,党羽被剪除大半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本该死的奏折!那个袖染墨渍的“墨妖”!

“备轿”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破旧风箱,“入宫见太后”

暮色四合,宫禁森严。一乘四人抬的墨绿小轿,悄无声息地从首辅府邸侧门抬出,避开大道,穿行于寂静无人的深巷,如同幽灵般,最终停在了慈宁宫最为偏僻的西角门。

角门无声开启,两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垂手肃立。没有通传,没有引路,小轿被直接抬了进去,穿过几重寂静得只有风声的回廊,最终停在一处被重重帷幕遮蔽的暖阁外。暖阁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幽暗,将重重纱幔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软轿帘子被掀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无法行走的首辅架了出来。他枯瘦的身体裹在厚重的墨狐大氅里,依旧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蜡黄的脸上满是虚汗,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纱幔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凤榻隐约可见。太后并未如往常般端坐其上,只是斜倚着一个金线蟒引枕,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雍容。

她手中,一串深紫色的紫檀佛珠正被指尖飞快地捻动着,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穿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韵律。

“臣,咳咳,叩见太后娘娘”首辅被搀扶着,勉强躬身,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兄长不必多礼,看座。”太后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两个太监迅速搬来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将首辅安置其上。

昏黄的灯光透过纱幔,勉强照亮了首辅所在的一小片区域。他坐下后,为了喘息,下意识地将那只紧攥着半截佛珠的手,搁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就在这一刻!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她隐在纱幔阴影中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首辅扶手上那只枯瘦的手,以及他指缝间露出的那几颗深紫色的檀木珠子!

光线昏暗,但那珠子的色泽、纹理、油润的光泽与她腕间正在捻动的那串紫檀佛珠,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珠子上那几道细微的、如同火焰般的天然木纹走向,都别无二致!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同一块极品紫檀木心料所出!由同一位宫廷巧匠,在同一时间,精心打磨而成的同源之物!

首辅似乎并未察觉太后的目光,他沉浸在滔天的怨愤和身体的剧痛中,喘息稍定,便迫不及待地嘶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娘娘,那言冰云,仗着妖书,邪术蛊惑君心,祸乱朝纲。周显被他构陷下狱,陈明礼死得不明不白,工部、户部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连娘娘您的珍禽苑,他都敢伸手!裁撤祥瑞,形同打脸啊娘娘!咳咳咳”他激动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即将散架的破风箱,“妖书不除,咳咳,朝纲难靖,我辈死无葬身之地啊,咳咳咳”

纱幔之后,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陡然加快!“沙沙”声变得急促而尖锐,如同骤雨打芭蕉!她听着首辅充满怨毒和恐惧的控诉,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眼中却没有半分兄妹情谊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蠢货!到现在还只盯着言冰云那本“妖书”?看不清真正的对手是谁?皇帝借那“墨妖”的刀,砍向的是他们经营多年的根基!裁孔雀?那只是开始!是皇帝在试探她的底线!

“兄长病体沉疴,还是少动肝火为好。”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虚假的关切,但捻动佛珠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杀机。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腕间的紫檀佛珠上。

她的指尖,极其隐蔽地、在最大那颗充当“佛头”的紫檀珠底部,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只见那颗浑圆的“佛头”紫檀珠,竟如同精巧的机关盒般,从中间无声地裂开一条细缝!珠内并非实心,而是中空!九根细如牛毛、通体闪烁着幽蓝色淬毒寒光的钢针!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弹射而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裂开的佛珠内壁上!针尖幽蓝,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甜腥气息!

太后垂眸,看着珠内那九点淬毒的寒芒,眼神深邃如同寒潭,唇边却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极其温柔的弧度。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的呢喃,却带着砭骨的寒意,清晰地穿透纱幔,送入首辅耳中:

“影子跳得太欢,扰了清净,是该消失了。”

“消失”二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扎进首辅的心脏!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透过纱幔的缝隙,死死盯向太后模糊的身影,以及她腕间那串裂开毒针的佛珠!一股比病痛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明白了!太后要动的,根本不是那本“妖书”!她要直接抹掉那个执笔的“影子”!那个让皇帝如虎添翼、让他们步步维艰的工部尚书言冰云!用这佛珠里淬毒的狼毫针!

“娘娘,此计,咳咳,虽险但快刀斩乱麻”首辅眼中爆发出病态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狠厉光芒,蜡黄的脸上涌起一丝狰狞的兴奋。只要言冰云一死,那本诡异的奏折就成了无主之物!皇帝的“活泉”就断了!他们就有喘息之机!

“兄长明白就好。”太后指尖再次轻按,那颗裂开的佛头珠无声合拢,将九点淬毒寒芒重新封存于温润的紫檀之下,仿佛从未开启过。她捻动佛珠的速度恢复了平缓,声音也恢复了雍容平静:“夜深了,兄长病体未愈,早些回府静养吧。哀家自有分寸。”

首辅心领神会,在太监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告退。他枯瘦的手指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紧紧攥着袖中那七颗仅存的紫檀珠,仿佛攥着最后的护身符。就在他被搀扶着,颤巍巍地迈过暖阁门槛,即将踏入外面更深的夜色时。

“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绷断声,从他宽大的袖口内传来!

首辅身体一僵!

只见他袖中那根穿着七颗紫檀佛珠、坚韧无比的七彩冰蚕丝线,竟毫无征兆地从中绷断!七颗浑圆油润的紫檀珠子,如同断了线的血色念珠,瞬间从他袖口滚落!

“啪嗒!啪嗒嗒”

珠子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慌乱的弹跳声!在寂静的宫室里格外刺耳!

几颗珠子滚向角落,还有几颗竟滴溜溜地朝着暖阁外不远处、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排放雨水的方形暗渠入口滚去!

“珠子!我的珠子!”首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嘶哑惊惶的低叫,不顾病体,猛地弯腰想去抓!但他动作迟缓,哪里抓得住?

只见其中三颗紫檀珠,在光滑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不偏不倚,精准地滚入了那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淡淡潮湿气息的暗渠入口!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旁边侍立的太监连忙去捡拾散落在地的其他珠子。首辅被搀扶着,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吞噬了他三颗佛珠的暗渠入口,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佛珠断线,珠子入渠,这是大凶之兆!

无人注意到,那黑黢黢的暗渠深处,冰冷的淤泥之上。三颗价值不菲的紫檀佛珠静静躺在泥泞中。而在它们旁边,赫然沉着半块黏糊糊、深琥珀色的东西。正是白日里被扫帚掩盖、黏着灰狼兽毛的那半块麦芽糖人!

糖人的甜腻气息与紫檀珠的冷香、淤泥的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无声地发酵。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