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郾城县衙,被屠了!县令首级悬在旗杆上!”副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和颤抖,将染血的军报重重拍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木桌上,震得油灯一阵摇晃。
疾冲猛地转过身。
指挥所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土坯墙上,如同蛰伏的猛兽。他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劲装,束腕束腿,腰悬他那柄饮血无数的陌刀“破军”。数日急行军的风尘和未曾愈合的旧伤,让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眼底带着血丝,却燃烧着比油灯更炽烈、更冰冷的火焰。
他一把抓过军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上面用潦草字迹描述的惨状。公堂血洗,县令身首异处,“诛妖书、清君侧”的血字涂墙。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口!
“砰!”坚硬的楠木桌角,竟被他生生捏碎一块!木屑刺入掌心,带来锐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翻腾的杀意!
“刘阎王”疾冲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北境风雪般的酷寒。刘阎王,郾城地界最大的盐枭,豢养私兵,横行乡里,绰号“活阎王”!军报里“裹挟乱民、冲击县衙”的首恶,赫然指向此人!
“传令!”疾冲猛地将军报拍在桌上,油灯的火苗被他带起的劲风扑得一暗!“前锋营!轻骑卸甲!只带横刀劲弩!随老子,去[阎王殿]摘了那老鬼的脑袋!”他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能动手绝不多说一个字”的狠厉决绝!
“得令!”副将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轰然应诺,转身冲出指挥所。
郾城,西郊。刘家堡。
与其说是堡,不如说是一座用青石和贪婪垒成的巨大巢穴。高墙深垒,箭楼林立,墙垛后影影绰绰,闪烁着刀弓的寒光。堡门紧闭,门上用生漆刷着一个硕大的、狰狞的鬼头图案,下方悬挂着几颗早已风干发黑、不知是人是兽的头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堡内隐约传来乱民的喧嚣、女人的哭嚎,还有刘阎王那标志性的、如同夜枭般的狂笑声。一面歪歪扭扭、用血写就的“诛妖书,清君侧”大旗,插在最高的箭楼上,在暮色中猎猎招展,刺眼无比。
堡外三里,一片稀疏的枯木林。疾冲和三百前锋营精骑如同幽灵般潜伏于此。人马衔枚,裹蹄,没有一丝多余声响。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疾冲半蹲在一棵枯树后,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暮色,冷冷扫视着刘家堡的防御。他手里捏着一块干硬的肉脯,慢慢咀嚼着,如同在品味猎物最后的滋味。副将无声地靠过来,递上一个粗陋的沙盘,上面用石子木棍标出了堡墙几处相对薄弱的点和一处隐蔽的狗洞?
“将军,强攻伤亡太大,是否等后续步卒。”
“等?”疾冲嗤笑一声,将最后一点肉脯屑弹飞,眼神锐利如刀,“等那老鬼把堡里的金银细软和罪证都烧光?还是等他裹挟更多乱民当肉盾?”他猛地站起身,玄青劲装在暮色中如同一道出鞘的利刃!
“听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骑兵耳中,带着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铁血意志,“老子带五十人,从[狗洞]摸进去!目标只有一个,刘阎王的脑袋!其余人,由副将统领,看到堡内火起为号,强攻东、西两门!记住!只杀持械反抗者!放下刀子的乱民,捆了!敢伤妇孺者,军法从事!剁碎了喂狗!”
“遵令!”三百精骑低吼回应,眼中燃起战意。
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天光。寒风呜咽着卷过枯枝。
疾冲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带着五十名同样身着玄青劲装、脸上涂着锅底灰的精锐,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刘家堡西北角一段长满枯藤的堡墙下。那里,果然有一个被枯藤半掩的、仅供一人匍匐通过的狗洞,散发着潮湿的腐土和某种排泄物的恶臭。
没有丝毫犹豫!疾冲第一个伏低身体,如同灵蛇般钻了进去!动作迅捷而无声。五十名死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刘家堡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臭和一种末日狂欢般的混乱气息。大堂之上,杯盘狼藉。肥硕如猪的刘阎王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正搂着一个哭花了妆的侍妾灌酒,另一只手抓着一只油亮的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几个心腹头目同样喝得东倒西歪,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狗皇帝”、“妖书酷吏”,叫嚣着要“打进京城去”。
“哈哈哈!痛快!等老子当了这郾城的土皇帝。嗝,那什么狗屁税改,老子让他改到阎王殿去!”刘阎王喷着酒气,将啃剩的羊骨头随手砸向堂下瑟缩的仆役。
突然!
“噗嗤!”“呃啊!”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利刃切过败革的声响,紧接着是短促的、被扼死在喉咙里的惨哼,从大堂侧门传来!
喧嚣声为之一滞。
“谁?!”刘阎王醉眼惺忪地抬起头,一抹脸上油汗。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巨响!大堂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生生撞开!木屑纷飞!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灌入温暖(或者说浑浊)的大堂!
门口,一道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逆着门外摇曳的火光,矗立在破碎的门框中!
玄青劲装已被鲜血浸透,深一块浅一块,不断有粘稠的血珠顺着衣角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砸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手中那柄巨大的陌刀“破军”,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鲜血正顺着那狰狞的血槽,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汇聚到刀尖,再一滴滴砸落。刀身上,映照着堂内惊骇欲绝的一张张脸!
在他身后,是影影绰绰、同样浴血、如同杀神般的玄衣身影!大堂外,火光冲天而起!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哭嚎声骤然爆发,如同沸腾的油锅!
“刘阎王?”门口的身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穿透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刘阎王耳中。那双在火光和血污映衬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颗燃烧的寒星,死死锁定了主座上那个肥硕的身影。
刘阎王浑身的肥肉猛地一哆嗦,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看清了来人,也看清了对方刀尖上滴落的血!那是他安排在堡门和箭楼上心腹的血!
“疾冲?!你怎么进来的?!”他失声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猛地推开怀里的侍妾,手忙脚乱地去抓旁边案几上的一柄厚背砍刀!
太慢了!
疾冲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杀气,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青砖应声碎裂!手中那柄滴血的“破军”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刀光如匹练,又如雷霆!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无视了挡在路径上的桌椅杯盘,无视了那些惊叫着扑上来的爪牙!
目标只有一个,主座上那颗肥硕的头颅!
“不!”刘阎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瞳孔中倒映出那道夺命的刀光!
“噗嗤!”
刀锋入肉、切骨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一颗带着惊骇表情、肥硕的头颅,冲天而起!腔子里喷出的热血,如同喷泉,溅满了身后那张虎皮交椅和墙上那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堂内所有喧嚣戛然而止。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血滴砸落地面的滴答声。
疾冲看也没看那具轰然倒下的无头尸身。他手腕一振,甩掉“破军”刀锋上沾染的血珠和碎肉,冰冷的目光扫过堂内那些呆若木鸡、面无人色的头目和乱民。
“首恶已诛!”他的声音如同寒铁,砸在死寂的大堂里,“放下兵器!跪地不杀!”
“哐当!”“当啷啷。”
兵刃坠地的声音如同雨点般响起。残余的抵抗意志,随着刘阎王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彻底崩溃。
翌日清晨。郾城残破的县衙大门前。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断裂的旗杆被清理掉,那面写着“诛妖书、清君侧”的血幡也被撕碎扔进了火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贴出的、浆糊未干的巨大安民告示。
告示行文简洁有力,言明暴乱乃刘阎王等少数豪强裹挟,朝廷大军已诛杀首恶,只究元凶,不累无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命令赫然在列,落款是龙飞凤舞的“钦命平乱使疾冲”。
最引人注目的,是告示下方空白处,用浓墨画着的一幅极其醒目的Q版炭火烧烤图!
画风依旧带着言冰云独有的、被迫沙雕的灵魂:几根歪歪扭扭却滋滋冒油的肉串插在简易炭炉上,旁边画着一个圆头圆脑、流着宽面条泪的小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饿饿!饭饭!”,还有一个Q版的疾冲将军小人,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个小喇叭(?),旁边对话框里写着:“打赢回家吃烧烤!将军请客!”
这荒诞又充满烟火气的画面,与周围残垣断壁、尚未干涸的血迹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却像一道奇特的暖流,瞬间击中了饱受惊吓、饥肠辘辘的百姓心中最柔软、也最本能的需求!
“看!看那画!有肉!有饭吃!”
“将军说打赢了请客烧烤?真的假的?”
“管他真的假的!朝廷开仓放粮了!快去领米啊!”
“只杀刘阎王那种坏蛋?不抓我们?”
围观的百姓从最初的惊恐、麻木,渐渐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那Q版烧烤图上冒着的“热气”和“油光”,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笼罩在郾城上空的血色阴霾,带来了一丝荒诞却真实的希望。
县衙后院临时清理出的厢房内。
疾冲刚脱下那身被血和汗浸透的玄青劲装,露出精壮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疤痕。军医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左臂一道被流矢擦过的伤口上药。
副将捧着一个沾着泥土和血迹的乌木匣子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将军!在刘阎王那老鬼的密室里搜到的!除了金银地契,还有这个!”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封用火漆密封的书信。
疾冲拿起一封,撕开火漆。目光扫过信笺上那熟悉的、带着某种矜持又刻薄味道的笔迹,脸色骤然阴沉如冰!信的内容,赫然是煽动刘阎王趁机作乱,许诺事成之后割据三州的密令!而落款处,虽然没有具名,却盖着一个清晰的私章印记。一只线条古拙、振翅欲飞的雀鸟!
“雀鸟”疾冲的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想起离京前,言冰云那惨白的脸和袖中诡异的狼毛糖。还有时影那句沉重的“活泉不能枯”。
“将军!还有件事!”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递上一张皱巴巴、边缘还带着烧灼痕迹的纸,“在清理刘阎王书房时发现的,压在镇纸下,像是没写完的信?”
疾冲接过那张纸。纸上字迹潦草狂乱,显然书写者处于极度惊惶的状态:
“黄雀大人,事急!疾冲小儿已破堡。吾命休矣!然[螳螂]虽折,[黄雀]之谋。犹在!北境烽火已燃!言冰云必死之毒,无解!皇帝,已成孤。噗!”
最后几个字被一大片喷溅状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覆盖!显然,这是刘阎王临死前的绝笔!
“螳螂,黄雀,北境烽火,必死之毒。”疾冲盯着纸上那狰狞的血迹和未尽的字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屋顶,射向京城方向!
“言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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