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府邸,书房。
厚重的织锦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只余下书案上一盏孤零零的羊角宫灯,散发着昏黄幽暗、如同鬼火般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线装书的霉味、昂贵沉水香的余韵,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和腐朽气息。
紫檀木书案后,首辅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深紫色的蟒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日渐干瘪的身躯上,曾经精光四射的鹰目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袋浮肿乌黑,深陷在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皱纹里。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频率,疯狂地捻动着腕上那串紫檀佛珠!
“沙沙沙,沙沙沙。”
佛珠急速滚动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朽木。这声音,是静心咒的具象,更是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精神堤坝,摇摇欲坠的唯一证明!
太庙的民意海啸,郾城刘阎王被疾冲一刀枭首的消息,言冰云“油尽灯枯”却硬是被疾冲心头热血吊住命的噩耗。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休的“精神污染”!那些叼玫瑰的熊猫头、裂开的黄河、流着宽面条泪的猫猫。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日夜盘旋!哪怕有替身读者先行过滤,那些残留的“精髓”和强烈的情绪冲击,依旧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凌迟着他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他那个唯一的替身读者,那个意志力尚算坚韧的远房侄孙,昨夜疯了!
“砰!”书房内间的门被猛地撞开!管家连滚爬爬地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不好了!表少爷他又发作了!比昨晚更凶!拦不住啊!”
话音未落,一阵癫狂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嘶嚎,如同厉鬼索命般穿透门板,狠狠扎进首辅的耳膜!
“滚开!滚开啊!别过来!别过来!!!”
“熊猫头!又是熊猫头!叼着玫瑰。它在笑!它在对我笑!啊啊啊!!!”
“黄河裂开了!裂开了!水,全是血水!淹过来了!救命啊!!!”
“递刀!是太后!太后在递刀!雀鸟,血红的雀鸟,它在看我!它要吃了我!啊!!!”
癫狂的嘶吼伴随着桌椅翻倒、瓷器碎裂的刺耳噪音!一声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首辅本就紧绷欲断的心弦上!他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僵,枯黄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废物!都是废物!”首辅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眼中爆发出怨毒的光芒,不知是在骂发疯的替身,还是在骂那本该死的沙雕奏折,亦或是那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太后!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踉跄着冲向通往内间的月亮门!
内间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片、撕烂的字画、倾倒的博古架散落一地。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皱巴巴儒衫的年轻人(替身读者),正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着头,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他脸上布满抓挠的血痕,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口水混合着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管家和两个强壮的家丁,满头大汗,身上带着抓痕,正试图按住他,却被他疯狂挣扎的力量甩开!
“按住他!给老夫按住他!”首辅站在门口,厉声嘶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管家和家丁再次扑上,用尽全力才将那发疯的年轻人死死按在地上!
“表少爷!表少爷您醒醒!看看老爷!老爷来看您了!”管家带着哭腔喊道。
那年轻人被死死按住,挣扎的幅度小了些,涣散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聚焦,落在了门口首辅那张枯槁、阴沉、写满暴怒的脸上。
就在首辅以为他清醒了一丝的时候。
那年轻人布满血丝的眼中,恐惧瞬间被一种极其怪诞的、近乎嘲弄的光芒取代!他咧开嘴,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如同夜枭般的怪笑,声音嘶哑而扭曲:
“叔公,嘿嘿,您也怕,对吧?”
首辅心头猛地一沉!
年轻人怪笑着,挣扎着抬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首辅,又仿佛穿透了他,指向某个无形的存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癫的“揭露”快感:
“您也收到那雀鸟的密信了!对不对?!那信上盖着,血红的雀鸟印!就在您书案。最底下那本《论语》里夹着!嘿嘿,您让我替您读那沙雕折子。我看见了!全看见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虚空,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声音尖锐到破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叔公!您就是那只,快被吃掉的蠢螳螂啊!哈哈哈!蠢螳螂!黄雀要吃了您!连骨头都不剩!就像您让我读的那些猫猫流泪,被熊猫头叼走了!哈哈哈!呃,噗!”
一口暗红的、带着腥气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一翻,彻底瘫软下去,昏死过去。只有嘴角那抹怪诞的、带着无尽嘲弄和恐惧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内间死寂。
管家和家丁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首辅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枯瘦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框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墙角昏死的年轻人,再猛地转向自己书案的方向!
雀鸟密信,藏在《论语》里,被替身看到了。螳螂,蠢螳螂,黄雀要吃掉。
这些破碎疯狂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他苦心经营数十年,位极人臣,到头来。在太后眼里,竟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牺牲的蠢螳螂?!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首辅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出来!但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怨毒、恐惧和被彻底背叛的暴怒,如同岩浆般疯狂奔涌!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串疯狂捻动的紫檀佛珠。
“螳螂,蠢螳螂,黄雀吃。”那疯癫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咔嘣!”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
他指腹下,一颗被捻动得滚烫的紫檀佛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指尖失控的巨力,竟生生碎裂!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
“嘣!嘣嘣嘣!”
数颗佛珠接连爆开!坚硬的紫檀碎片四射飞溅!那串象征着静心、象征着最后精神防线的佛珠,彻底崩断!
颗颗圆润的紫檀珠子,如同断了线的血色泪滴,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四散弹跳,发出绝望无助的脆响。
首辅枯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被碎裂的佛珠边缘划破,渗出殷红的血珠。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再看着满地滚动的珠子。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如同那崩断的珠串,彻底灰飞烟灭!
“啊!!!”一声不似人声、如同野兽濒死的绝望嘶嚎,猛地从首辅干瘪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怨毒、恐惧和彻底崩溃的疯狂!
翌日,养心殿。
朝堂的气氛依旧凝重。郾城暴乱的善后,北境烽火的军报,如同两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时影高踞龙椅,面色冷峻,冕旒的玉珠遮住了他眼底的疲惫和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言冰云的位置依旧空着,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
工部尚书正手持一份关于郾城灾后重建、请求拨付银两的奏折,小心翼翼地陈述着。奏折内容四平八稳,无非是“恳请圣裁”、“体恤民艰”之类的套话。
然而,就在工部尚书念到“恳请陛下恩准拨付纹银五十万两,以资重建,抚慰民心”时。
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一直如同枯木般沉默的首辅,猛地抬起了头!
他枯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浑浊的眼珠里爬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盯着工部尚书手中的奏折!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怨毒、恐惧和一种。被幻觉支配的疯狂!
在首辅那彻底崩塌、被沙雕精神污染和恐惧填满的视野里。
工部尚书手中那本平平无奇的奏折,骤然扭曲变形!
封皮上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叼着滴血玫瑰的熊猫头!正咧着嘴,对他露出极其嘲讽的诡异笑容!
奏折内页的文字如同蝌蚪般扭动,化作无数个流着宽面条泪的猫猫头,举着牌子,上面写着“银子拿来!QAQ”!
最后,整个奏折轰然炸开!化作一片滔天血海!血海中,一只巨大的、眼睛赤红的雀鸟振翅飞出,爪子上抓着一颗。赫然是他首辅自己的、表情惊恐的头颅!雀鸟下方,一行血淋淋的大字:“蠢螳螂!爆金币吧!.GIF”!
“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如同厉鬼的嚎哭,猛地撕裂了朝堂压抑的肃静!
首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从紫檀椅上弹了起来!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指向工部尚书。不,是指向工部尚书手中那本在他眼中已然妖魔化的奏折!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充满无尽恐惧和暴怒的咆哮:
“妖书!又是妖书!!!”
“滚!滚开!别过来!别把那鬼东西,对着老夫!!!”
“熊猫头!叼玫瑰的熊猫头!你在笑什么?!笑什么?!老夫撕了你!!!”
他状若疯癫,竟真的踉跄着冲出队列,挥舞着枯瘦的爪子,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工部尚书。或者说是朝着他幻觉中那个巨大嘲讽的熊猫头扑去!动作之猛,带倒了身前的紫檀小几,茶盏果盘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满朝哗然!目瞪口呆!
工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奏折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首辅大人!您这是何意?!”兵部尚书惊怒交加,厉声喝问。
“疯了!首辅疯了!”几个官员失声惊呼。
时影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冕旒的玉珠剧烈晃动!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个状若疯魔、当朝扑击大臣、口中狂骂“熊猫头”的首辅,眼底翻涌着惊愕、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了然于胸的杀机!
静心咒彻底失效了!
这盘踞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终于被逼到了绝境!而他背后那只“黄雀”也快藏不住了!
“护驾!拿下首辅!”王德海尖锐的嗓音响起,带着惊惶。
殿前侍卫立刻上前,试图控制住疯狂的首辅。
“滚开!都给老夫滚开!”首辅如同困兽,疯狂挣扎嘶吼,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不合常理的力量,竟暂时挣脱了侍卫的钳制!他披头散发,紫袍凌乱,脸上带着疯狂和极致的怨毒,目光猛地扫过龙椅上的时影,再扫过言冰云空着的座位,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发出泣血椎心的诅咒:
“妖书祸国!酷吏当道!皇帝昏聩!黄雀在后!你们都要死!都要给老夫陪葬!哈哈哈,呃噗!”
一口暗红的、带着腥臭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血色的喷泉,溅满了身前金砖!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那双充满疯狂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虚空,瞳孔中的光芒迅速涣散,最终,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带着那凝固在脸上的、极度不甘和恐惧的表情,轰然向前扑倒!
“砰!”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刺目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首辅那具尚在微微抽搐的躯体,和满地刺目的鲜血,无声地宣告着。
权倾朝野的三朝首辅,当朝癫狂呕血,昏死金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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