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龙案崩塌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养心殿内弥漫着死寂与刺鼻的木屑气息。金甲禁卫拖走钱庸一党时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最后几颗碎石滚落悬崖的回响,渐渐消失在幽深的宫道尽头。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弥漫的微尘中扭曲晃动,将轮椅中那道被污血浸透的身影映衬得更加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随着烛火的熄灭而彻底消散。

时影立在龙案崩塌的废墟前,玄衣如墨,周身那股焚尽八荒的怒焰已然敛去,只余下沉寂如万载寒渊的冰冷。

他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穿透稀薄的烟尘,落在言冰云那只在冰冷金属扶手上微弱叩击的、染血的手指上。那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如同垂死心脏最后的搏动,每一次轻响都敲在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的视线顺着那染血指尖的方向,最终定格在王德海怀中那本被污血彻底浸透的奏折上。那不起眼角落的血洼深处,墨绿幽光规律明灭,如同潜伏在腐沼深处的鬼眼。

“传神医。”时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加派影卫,守住养心殿内外,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几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官员,“其余人等,退下。”

“臣等遵旨!”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那几个官员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躬身退出殿外,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言冰云那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呼吸和指尖叩击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王德海捧着那本污血奏折,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又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老脸皱成一团,惊恐又茫然。

他看看轮椅上无声无息的言冰云,又看看废墟前沉默如山的帝王,最后目光落回奏折那点诡异的墨绿幽光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时影不再看任何人。他缓缓抬步,越过龙案的残骸,玄黑的靴底踩在散落的木屑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一步步走向殿心那架冰冷的轮椅,走向那个被禁锢在椅中、气息奄奄的人。

距离在缩短,三步,两步。

就在时影即将触碰到轮椅冰冷的扶手,指尖距离言冰云垂落的那只染血的手仅余寸许之时。

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养心殿那高耸的、绘着蟠龙藻井的穹顶阴影中暴射而下!

那不是箭矢!

而是一点幽暗到极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乌芒!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它无声无息,轨迹刁钻诡异,如同来自九幽的死神吐息,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阴寒和必杀的决绝,直取轮椅中言冰云毫无防备、微微起伏的咽喉!

目标明确!时机精准!角度致命!

这是超越了寻常死士的、真正顶尖刺客的绝杀!潜伏于最不可能之处,发动于心神最松懈的刹那!

太快!太突然!

殿内烛火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冻结了一瞬!王德海惊骇欲绝,张大了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时影瞳孔骤缩,搭向轮椅的手瞬间化为爪,指尖劲气勃发,试图抓向那道乌芒!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线!那道乌芒,已然撕裂了咫尺之距的空气!

眼看那点死亡的黑星就要吻上苍白的咽喉!

千钧一发!

一道比那乌芒更快、更决绝、更无声无息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毫无征兆地从言冰云轮椅后方那片被烛光拉长的、最浓重的阴影中暴射而出!

没有怒吼,没有预警!只有纯粹到极致的、舍弃一切的速度与守护!

黑影以超越人体极限的姿态,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精准无比地、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道致命的乌芒!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得刺耳!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道幽暗的乌芒,终于显露出了真容。一柄造型奇诡、通体乌黑、只有三寸长短、形如毒蛇獠牙的微型匕首!此刻,它那淬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刃尖,已完全没入黑影的后心!只留下一个乌黑的柄端,兀自震颤!

黑影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踉跄一步,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轮椅靠背上!

“呃!”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从黑影喉间溢出。

直到此刻,时影抓出的手才堪堪赶到!凌厉的指风只扫过那黑影被撞得微微扬起的、蒙面巾下的一缕发丝!

王德海手中的污血奏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骨头,瘫软下去,双眼翻白,直接吓晕过去。

轮椅被这撞击震得微微一晃。一直紧闭双眼、气息奄奄的言冰云,身体也随之轻颤了一下。他那微弱叩击的手指,终于停滞。

仿佛被那穿透血肉的闷响和近在咫尺的撞击惊醒,言冰云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睑。视野模糊,重影晃动,只有一片刺目的血红和浓重的阴影。

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宽阔的、剧烈起伏着的、被黑色劲装包裹的脊背。以及脊背正中心,那柄微微震颤的、散发着不祥幽蓝光泽的乌黑匕首柄!

一滴粘稠的、滚烫的液体,顺着匕首刺入的伤口边缘,缓缓渗出,滴落。

“嗒”

不偏不倚,正正滴在他无力垂放在膝头、沾满了自己污血的手背上。

触感温热,粘腻。带着生命最后的灼热。

言冰云的身体猛地一震!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茫然和某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心神!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

越过那剧烈起伏的、被利刃贯穿的脊背。

越过那微微颤抖的、紧绷的肩线。

最终,定格在那张近在咫尺、被迫微微侧过来的脸上。

黑色的蒙面巾遮掩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如同被最强烈的闪电劈中!言冰云残存的意识海里,瞬间掀起了灭世狂澜!

幽深!冰冷!锐利如刀!此刻却因剧痛而瞳孔放大,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但更深处,却是一种近乎执拗的、燃烧到生命尽头的坚定!

这双眼睛!这双在无数个生死边缘、在深沉的暗影里、无数次无声注视过他的眼睛!

这双曾在幼年那个风雪交加的破庙外,透过门缝,默默注视着那个分给他半碗热粥、一块麦芽糖的小书生的眼睛!

记忆的闸门被这股滚烫的血和这双熟悉的眼,蛮横地撞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濒死的意识!

破庙外呼啸的风雪。冻得发紫的小手。蜷缩在角落里的瘦小身影。那双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手中麦芽糖的、充满饥饿与渴望幽绿的眼睛!他掰下最大的一块糖,递过去。

那双绿眼睛里瞬间迸发的、难以置信的、如同濒死小兽看到食物般的光芒。还有糖块被小心翼翼接过时,指尖那冰冷却微微颤抖的触感。

是他!

是那个风雪夜里,几乎冻饿而死的乞儿!

“是你”一个破碎的、嘶哑得不成调的音节,艰难地从言冰云干裂的唇缝中挤出。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剧毒和伤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大震撼和某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悲怆!

仿佛回应他这声破碎的呼唤。

“唔”挡在他身前的黑影(影卫)喉间再次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巨大的贯穿伤和匕首上附着的诡异阴毒力量,正在疯狂摧毁他的生机。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试图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彻底压垮身后轮椅中的人。

然而,这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他胸前紧束的衣襟。

“啪嗒。”

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粗糙油纸包裹着的小小物件,从他因撞击而微微松开的衣襟内侧滑落出来,掉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油纸散开。

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个早已干裂、变形、颜色褪成陈旧的土黄色的小小糖人。

糖人的造型笨拙而简单,依稀能看出是一个戴着歪斜官帽的小人模样。官帽的线条粗糙,小人的五官模糊,但姿态却带着一种稚嫩的、努力挺直腰板的意味。正是当年破庙里,言冰云递出去的那块麦芽糖,被那个乞儿珍藏至今的模样!

岁月的风霜在糖人身上刻下了无数细密的裂痕,边缘处甚至有些融化后又凝固的痕迹,显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金砖上,躺在粘稠的血泊边缘(言冰云之前喷出的黑血),躺在冰冷的光影里。

干裂的糖人。

染血的指尖。

贯穿后心的毒刃。

还有那双因剧痛而涣散、却依旧死死倒映着轮椅中身影的、熟悉的幽绿眼眸。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对撞!如同亿万颗星辰在意识深处同时爆炸!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痛苦、滔天愤怒、被彻底背叛的悲怆以及某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惨烈嘶吼,猛地从言冰云胸腔中炸裂开来!

这声嘶吼是如此凄厉,如此绝望,如此的不甘!仿佛凝聚了他油尽灯枯的生命里最后所有的力量,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毒,瞬间冲垮了金针封锁的毒质堤防!

“噗!”

一大口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乌黑、甚至隐隐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毒血,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熔岩,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尽数泼洒在身前影卫那剧烈颤抖的黑色脊背上!

“滋啦!”

那滚烫的、带着言冰云燃命之怒的毒血,与影卫伤口处匕首散发的幽蓝毒气接触的刹那,竟发出如同冷水浇入滚油般的恐怖声响!腾起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刺鼻黑烟!

影卫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一弓!一口同样粘稠、颜色却更深沉近黑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块,狂喷在轮椅的扶手和言冰云无力垂落的腿上!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缓缓地、沉重地向前软倒!

然而,就在他身体彻底失去力量,即将砸向地面的瞬间。

他那双已然涣散的、幽绿色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挣扎,竟奇迹般地再次凝聚了一瞬!

那目光,穿透了死亡的阴影,死死地、执着地钉在言冰云那张因愤怒和剧毒而扭曲、沾满污血的脸上!

没有求救。

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混杂着释然与无尽眷恋的哀伤?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对不起,还是没能护住你。

紧接着,那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轰隆!!!”

养心殿那两扇沉重的、刚刚关闭不久的殿门,如同被攻城巨锤狠狠撞击,猛地向内爆裂开来!无数碎裂的木块和烟尘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

烟尘弥漫中,一道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挟裹着无边的煞气和血腥旋风,猛地冲了进来!正是收到京城危急信号、日夜兼程、以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赶回的疾冲!

他手中那柄巨大的陌刀“破军”还在滴淌着粘稠的敌血,重甲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脸上那道新添的刀疤皮肉翻卷,犹在渗血。他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熔炉,瞬间扫过殿内景象。

崩塌的龙案废墟!

晕厥的王德海!

瘫倒的黑影(影卫)和那柄刺目的毒匕!

以及轮椅上,那个胸前衣襟被大片乌黑毒血浸透、身体剧烈颤抖、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黑血、脸上却凝固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致悲怆与毁灭性愤怒的扭曲神情的言冰云!

“言冰云!!!”

疾冲的怒吼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弥漫的烟尘!他身影如电,一步跨过殿门的残骸,带着染血的狂风,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架冰冷的轮椅!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轮椅的刹那。

轮椅上,言冰云猛地抬起了头!

沾满污血的脸庞扭曲着,那双本已涣散无神的眼眸深处,此刻竟燃烧起两簇幽暗的、如同九幽冥火般的墨绿火焰!那火焰疯狂跳动着,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悲愤和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地狱的毁灭意志!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濒死状态的、快如鬼魅的速度,猛地抓向自己胸前衣襟内!

那里,贴身存放的,正是那本浸透了他和影卫鲜血、此刻正散发着诡异波动的。

共情奏折!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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