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养心殿内殿的暖阁,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寒意。浓重的药味如同粘稠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枯竭的、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

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炉里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融融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室内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龙榻之上,锦衾华褥簇拥着一具单薄得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躯体。言冰云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如最上等的宣纸,几近透明。皮肤紧贴着嶙峋的颧骨和下颌,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易碎的质感。

曾经清亮锐利的眼眸深深凹陷,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浓重的、毫无生气的阴影。几缕被冷汗浸透的乌发黏在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角,更添几分凄楚。

他的呼吸轻浅得几近于无,只有凑近细听,才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线的“嘶,嘶”声,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震颤。

老神医枯槁的手搭在言冰云冰冷的手腕上,指腹下传来的脉象微弱、散乱、时断时续,如同寒夜荒原上即将熄灭的残烛火苗,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带着油尽灯枯的滞涩感。

他布满沟壑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沿着深刻的皱纹滑入花白的鬓角,砸在身下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那双阅尽生死、本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的专注。

金针早已用完。此刻,他正用一双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以一种近乎舞蹈般迅疾却又沉重无比的动作,在言冰云周身几处要穴上反复推拿、按压、点揉。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他自身粗重的喘息和手臂无法控制的颤抖。

指尖灌注的内息如同涓涓细流,强行汇入那具枯竭的躯壳,试图堵住那不断溃散的生命堤坝,却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涟漪。

时影和疾冲,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龙榻两侧。

时影坐在榻边的紫檀木圈椅中,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白。他微微前倾着身体,一只手紧紧握着言冰云那只露在锦被外、冰冷僵硬的手。那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紫,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却无法传递丝毫暖意。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长睫遮掩了眸中所有情绪,只有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线凌厉得如同刀削斧凿。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森森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疾冲则直接半跪在榻前。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如同被无形的重担压垮。身上那件染满血污、未来得及更换的甲胄在温暖的室内显得格格不入,散发着浓烈的硝烟和铁锈气息。

他赤红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地盯着言冰云毫无生气的脸,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目光强行灌注进去。布满老茧和血痂的双手,一只无意识地紧抓着锦被的边缘,几乎要将那昂贵的丝帛撕裂;另一只则死死攥着胸前那面早已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护心镜,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时间在浓重的药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呃!”

老神医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强行稳住身形,那只在言冰云胸口反复按压的手,终于颓然垂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艰难地转向守候在旁的帝王和将军。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专注,没有了挣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潭死水般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抽空的疲惫。

“陛下,将军。”老神医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万念俱灰的沉重,“老朽无能。”

他顿了顿,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要积蓄最后的力气,说出那个早已注定、却无人愿意面对的宣判:

“言大人,心脉枯竭,精血燃尽,三焦俱焚,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金针,药石,乃至老朽这点微末真气,皆已无用。”

“强行吊命,也至多。”

“三日。”

“三日”二字出口的瞬间,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时影和疾冲的心脏!

“轰!!!”

一股无形的、毁灭性的力量在暖阁内轰然爆发!

“啪嚓!!!”

时影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手中紧握的、一直被他无意识摩挲着的一只温润玉杯,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深深刺入掌心,温热的鲜血混合着澄澈的药汁(那是他之前试图给言冰云润唇的),沿着指缝蜿蜒滴落,在玄色的衣料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却浑然不觉!那双一直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

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被打破!汹涌而出的不再是帝王的冰冷,而是被彻底撕裂的、**裸的、如同深渊般吞噬一切的恐慌与惊悸!那眼神死死钉在老神医枯槁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三日?!”时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狂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块,“朕要的不是这个!朕要你救他!用尽一切办法!朕富有四海!你要什么药!什么人!朕给你找来!朕。”

他的话被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打断!

“放你娘的狗屁三日!!!”

疾冲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从地上弹起!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暖阁!他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如同喷发的火山,狠狠瞪向老神医,那目光几乎要将这枯槁的老人撕成碎片!巨大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旁边的紫檀木案几!

“轰隆!!!”

坚固的紫檀木案几如同纸糊的玩具,在疾冲那蕴含着狂暴怒意的一拳之下,轰然碎裂!木屑、断笔、散落的奏折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其中一块尖锐的木屑甚至擦着老神医的耳畔飞过!

“老子不信!!”疾冲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龙榻前,布满血污和伤口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颤抖,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抓住了言冰云另一只冰冷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之火强行渡过去!

“言冰云!你给老子听着!”他俯下身,滚烫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呼吸喷在言冰云冰冷的脸上,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充满了绝望的恳求与焚心的焦灼,“你答应过老子的火锅!老子欠你一辈子!你他妈敢睡?!给老子醒过来!醒过来啊!你是老子的战神!战神怎么能倒下?!啊?!”

滚烫的液体,如同岩浆般灼热,无法抑制地从疾冲赤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言冰云冰冷苍白的脸颊上,又顺着那毫无生机的皮肤滑落,洇入锦被之中。

时影握着言冰云另一只手的手,猛地收紧!掌心被玉杯碎片刺破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鲜血流淌得更多,但他浑然不觉。他看着疾冲那绝望的嘶吼和滚烫的男儿泪,看着龙榻上那张毫无回应的、死寂的脸,眼中那深渊般的恐慌,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死寂所取代。

暖阁内,只剩下疾冲粗重如牛的喘息、压抑不住的哽咽,还有老神医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叹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那“三日”的宣判下凝固了。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之中。

龙榻之上。

言冰云那如同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上的、浓密而毫无生气的长睫。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微弱得如同幻觉,如同烛火熄灭前最后一丝气流的扰动。

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疾冲,和紧握着他另一只手的时影,都在同一瞬间,捕捉到了这微不可查的异动!

两人的身体同时剧震!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那轻颤的睫毛上!

紧接着!

在言冰云眉心深处,那被老神医断言“三焦俱焚”的、象征着生命本源枯竭的位置。

一点极其微小、极其微弱、如同深埋灰烬下的火星般的。

墨绿光点!

毫无征兆地!

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如此微弱,如此短暂,在昏暗的暖阁烛光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极其诡异。并非生机,也非死气,而是一种冰冷、沉寂、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守护执念!

仿佛是某个早已消散的存在,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留下的最后一点烙印,在主人濒临彻底寂灭的绝境中,被强行点燃!

光芒一闪即逝。

言冰云的眼睫恢复了死寂。

眉心的皮肤依旧苍白枯槁,再无丝毫异样。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微光和轻颤,都只是绝望之人濒临崩溃前的幻觉。

暖阁内,死寂重新降临,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时影和疾冲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那诡异墨绿光芒点燃的、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确认的。

希望?

老神医浑浊的老眼茫然地看着龙榻上毫无变化的躯体,又看看两位贵人那如同凝固般的神情,最终化作一声更加沉重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有那被捏碎的玉杯残片,依旧深深嵌在时影的掌心,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药汁,沿着他玄色的衣袖,一滴、一滴,无声地坠落在地毯上。

嗒。

嗒。

嗒。

如同在为那宣判的“三日”,进行着冰冷而精确的。

倒计时。

而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墨绿光芒,如同投入这死寂深渊的一颗微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消散,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悬而未决的疑问,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它是什么?

它从何而来?

它,意味着什么?

无人知晓。

只有那“三日”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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