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暮春的风已带上了燥意,裹挟着黄河故道特有的、裹着细沙的土腥气,刮过青州府最西陲的贫瘠小县沙河县。县衙那扇掉漆的朱红大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门楣上“明镜高悬”的匾额蒙着厚厚的灰尘,边角都起了翘。院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几片蔫头耷脑的新叶在风沙里徒劳地抖动着。

后衙值房内,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呜咽的风卷着沙粒往里灌。一盏油如豆的油灯在案头摇曳,勉强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灯光下,县令周大福佝偻着背,几乎趴在堆满卷宗的破木桌上。他四十出头,却已两鬓斑白,瘦削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常年被风沙和愁苦刻下的印记。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七品鸂鶒补服,袖口和前襟沾满了墨渍和泥点。

他布满厚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指,正死死捏着一份刚刚从地里送来的急报。薄薄的黄麻纸被汗水浸透,字迹都有些模糊:

“蝗蝻已过白杨渡!遮天蔽日!所过之处麦苗尽成秃杆!灾民哭号,恐生大乱!”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周大福的心上。他猛地闭上干涩发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蝗灾!又是蝗灾!这沙河县十年九旱,土地贫瘠,唯一指望的就是河滩边那点可怜的麦苗。如今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已成定局!等待他和这一县百姓的,只有饿殍遍野,流民四起,最后是他这个县令丢官罢职,甚至人头落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大福。他颓然瘫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木椅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案头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映着他失神的瞳孔,如同风中残烛。

怎么办?上书州府?层层公文流转,等批复下来,蝗虫早把地皮啃光三遍了!组织百姓扑打?杯水车薪!往年不是没试过,人累瘫了,蝗虫却越聚越多!求神拜佛?那更是笑话!

无边的死寂笼罩着值房,只有风沙拍打窗棂的呜咽和周大福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周大福那因过度疲惫而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那里胡乱堆着几份从州府衙门随邸报一同发下来的、早已被他视为废纸的“新政宣传册”。

其中一份册子封面被压在最底下,只露出半截。上面印着一个极其醒目的、圆头圆脑的Q版小人,小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感叹号!旁边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天灾不可怕!沙雕有办法!.GIF”

沙雕?

周大福麻木的脑子被这两个字刺了一下。

沙雕院那个传说中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奏折能发光会动的神秘衙门?这些花里胡哨的画片,除了浪费纸张,还能有什么用?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将那堆碍眼的“废纸”猛地往地上一扫!

哗啦!

纸页散落一地。

就在那堆散落的纸张中,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彩页飘到了周大福的脚边。页面上,一幅极其夸张的动态图画瞬间撞入他绝望的视野:

左边:密密麻麻、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Q版蝗虫,如同乌云压境!每只蝗虫头顶都顶着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叉!旁边配着爆炸字体:“蝗虫:烧烤预备役.jpg!祸害!必须消灭!”

右边:一群膘肥体壮、昂首挺胸、眼神睥睨的Q版鸭子!鸭子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张着巨大的、仿佛能吞天噬地的扁嘴!扁嘴前方,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蝗虫组成的箭头,正疯狂涌向鸭嘴!鸭子肚皮撑得滚圆,旁边配着金光闪闪的动感大字:“鸭子:干饭啦!.GIF 天敌克星!绿色环保!”

画面下方,一行稍小的、却极其直白有力的注解:

“发动群众!广养鸭兵!虫来鸭挡!吃光蝗虫保口粮!成本低!见效快!鸭肥了还能加餐!”

“轰!”

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周大福被绝望冰封的脑海!

鸭子吃蝗虫?

发动群众?

那些在田埂上摇摇摆摆、被孩童追逐的扁嘴畜生是蝗虫的天敌?

这可能吗?!

周大福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太猛,带翻了椅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皱巴巴的彩页,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张彩页,凑到油灯下,贪婪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那行注解,反反复复!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画面上那群神气活现的“鸭兵”!

成本低!见效快!鸭肥了还能加餐!

绿色环保!发动群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打在他麻木的心弦上!绝望的冰层咔咔碎裂,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绝处逢生的狂喜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来人!!!”周大福猛地抬起头,朝着门外嘶声大吼!那声音嘶哑、破音,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力量!

十日后。

沙河县境内,白杨渡下游,一片本该被蝗虫啃噬殆尽、只剩光秃秃杆子的河滩麦田旁。

景象却与周大福收到急报时预想的末日场景截然不同!

麦田边缘,临时搭建起了一排排简陋的竹篱笆围成的鸭圈。成千上万只嘎嘎乱叫的麻鸭、番鸭挤挤挨挨,如同等待检阅的杂牌军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禽类粪便和饲料混合的气息。

田埂上,人头攒动!得到县衙“蝗虫一斤换糙米半升,活鸭一只抵三日徭役”承诺的沙河县百姓,几乎倾巢而出!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他们挥舞着绑了破布条的长竹竿,敲打着破铜盆烂铁锅,发出震耳欲聋、毫无章法却气势惊人的噪音,如同驱赶着无形的洪流!

“嘎!嘎嘎嘎!!!”

“这边!这边蝗虫多!快赶过去!”

“鸭将军!冲啊!吃光那些祸害!”

在百姓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震天响的敲打声中,那些被惊扰、刚从麦田里腾飞而起、试图汇聚成灾云的蝗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音波墙,瞬间乱了阵脚!它们惊恐地、无头苍蝇般在空中乱窜,本能地向着远离噪音的方向那片被竹竿和破布条刻意引导的区域仓皇逃窜!

而在那片区域的下方,正是早已张开“血盆大口”、严阵以待的“鸭兵”阵地!

“开闸!!!”田垄高处,嗓子已经喊劈了的周大福,赤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一面破锣,发出了总攻的号令!

早已守候在鸭圈旁的青壮们猛地抽掉挡板!

“嘎嘎嘎嘎!!!”

如同开闸泄洪!憋了许久的鸭群如同决堤的黄色洪流,带着排山倒海的嘎嘎狂叫和拍打翅膀的轰鸣,争先恐后地冲出了围栏!它们瞪着绿豆小眼,死死盯着空中那些因惊恐而降低了飞行高度、密密麻麻如同移动粮仓的蝗虫,扁嘴大张,口水(如果鸭子有的话)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噗!噗噗噗!”

“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又莫名痛快的密集啄食声瞬间响彻田野!

鸭子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弹跳力和精准度!肥硕的身体腾空而起,扁嘴如同最精准的捕虫网,每一次闪电般的啄击,都有一只甚至数只蝗虫被精准捕获!那坚硬的昆虫甲壳在鸭嘴下如同脆弱的饼干,瞬间被碾碎、吞咽!有的鸭子甚至懒得落地,就在半空中表演起了“飞鸭啄蝗”的绝技!

场面壮观而魔性!

蝗虫的残肢断翅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鸭子们吃得肚皮滚圆,走路都摇摇晃晃,却依旧红着眼,嘎嘎叫着追捕漏网之虫。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孩子们更是拍手大笑,跟在鸭群后面捡拾掉落的“蝗虫干”。

周大福站在田垄上,看着眼前这荒诞又充满生机的景象,看着那些滚圆得几乎走不动路的鸭子,看着百姓们脸上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丢人的泪水流下来。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回临时搭在田头的破草棚里。那里只有一块磨盘大小的青石板充作书案。他抓起一块烧焦的柴火棍(笔早没墨了),就着粗糙的青石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残余的激动,在几张拼接起来的、粗糙发黄还带着麦壳的草纸上,疯狂地涂抹起来!

没有工整的楷书,没有华丽的辞藻,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奏对格式!只有最直白、最粗粝、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沙雕”精神!

左边:用焦炭条画了一大片张牙舞爪、面目可憎的蝗虫,每只蝗虫身上都打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红叉!旁边配上爆炸体的炭条字:“蝗虫:烧烤预备役.jpg!祸害!吃俺麦苗!”

右边:一群膘肥体壮、眼神睥睨、扁嘴大张的鸭子!鸭嘴前方,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鸭嘴深处,箭头里画满了被吞噬的蝗虫!鸭子肚皮鼓得像皮球!旁边配上更加狂放的金光(用炭条涂黑背景衬托)大字:“鸭子:干饭啦!.GIF 真香!保口粮!”

中间:用最简略的线条画着百姓敲盆打锣驱赶蝗虫入鸭阵的场面,旁边歪歪扭扭标注:“发动群众!噪音驱赶!成本:破盆烂铁!”

下方:一行力透纸背、几乎戳破草纸的大字结论:

“沙河县灭蝗奇策:鸭兵天降!虫来鸭挡!吃光蝗虫!肥鸭加餐!百姓有粮!县衙有鸭!恳请朝廷速速推广!迟则生变!沙河县令周大福泣血急奏!”

画毕,周大福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磨盘。他看都没再看这“惊世骇俗”的奏报一眼,用沾满泥灰和炭黑的手,胡乱抓起案头仅剩的半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子,狠狠咬了一口,对着草棚外那片依旧喧嚣却充满希望的田野,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

“他娘的沙雕真能救命!”

又十日后。

紫宸殿东暖阁。

窗外春光明媚,殿内熏香袅袅。时影一身常服,坐于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堆放着各部院呈上的、用上好宣纸誊写的工整奏折。他手边,却放着一份与这雅致环境格格不入的“奇物”几张粗糙发黄、边缘毛糙、甚至沾着几点可疑油渍(可能是周大福吃饼时蹭的)的草纸。纸上用焦炭条涂抹的“烧烤蝗虫”和“干饭鸭子”图案,狂放不羁,力透纸背。

时影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面粗糙的纹理,深邃的目光在那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量的炭条字迹上缓缓移动。当看到“泣血急奏”四个字时,他那常年冰封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清浅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一闪而逝。

侍立在一旁的言冰云,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身形笔挺如竹。他安静地站着,目光同样落在那份来自沙河县的“沙雕急奏”上。袖口处,那片寸许长的翠金麦叶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映着他眼底深处那同样温润的、如同春水初融般的欣慰笑意。

“沙河县令周大福”时影放下草纸,声音平淡无波,“以奇策灭蝗,保一方民生,功莫大焉。吏部议功,擢升一级,赏银百两。其所呈[鸭兵灭蝗]之法”他顿了顿,指尖在那狂放的“鸭子:干饭啦!.GIF”上轻轻一点,“着工部、户部、沙雕院,即刻会商,详拟章程,抄送北方各蝗灾频发州县,一体推行!沙雕院负责嗯,润色图解。”

“臣遵旨。”言冰云微微躬身,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沙河县一县生机与一位县令孤注一掷智慧的草纸奏折。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纸面,感受着炭条留下的凹凸痕迹,仿佛能触摸到周大福在绝望中爆发出的、滚烫的生命力。

“沙雕之道,”言冰云抬起眼,望向窗外春光里抽芽的柳枝,清亮的眸子里映着蓬勃的生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轻声道,“后继有人矣。”

暖阁内熏香袅袅,一片祥和。

然而,就在言冰云捧着那份草纸奏折,准备退出暖阁,去沙雕院安排“润色图解”事宜之时

“报!”

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染血翎羽的边关信使,被两名禁卫几乎是架着胳膊,踉跄着冲到了紫宸殿外!嘶哑的、带着铁锈味的吼声穿透殿门,瞬间撕裂了暖阁的宁静:

“八百里加急!北境烽火!苍狼王庭异动!大军压境!疑与沙河县[鸭兵图]有关!”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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