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暮春的暖阳透过格窗,慵懒地铺洒在紫宸殿东暖阁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熏炉里龙涎香的淡雅气息与窗外初绽的芍药芬芳交织,本该是一室宁和。然而,此刻暖阁内的气氛,却隐隐透着几分微妙的凝滞。

言冰云端坐于书案一侧,月白常服纤尘不染,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墨玉棋子,正凝神审视着面前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他对面,时影一身玄色暗龙纹常服,姿态闲适地倚着凭几,修长的手指同样捻着一枚莹白的暖玉棋子,深邃的目光看似落在棋盘上,眼角的余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暖阁另一侧。

那里,镇国大将军疾冲,正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暴躁雄狮,焦躁不安地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猩红的战袍下摆在身后卷起小小的旋风,沉重的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一下下敲打着静谧的空气。他浓黑的剑眉拧成了疙瘩,线条刚毅的下巴绷得死紧,薄唇紧抿,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老子很不爽”的强烈低气压。

原因?全在时影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在时影那身玄色常服之下,偶尔因动作而露出的一截极其醒目的、非比寻常的内衬裤脚!

那截裤脚,是极其柔软的月白色杭绸质地。这本身没什么。刺眼的是,在那月白的底色上,靠近脚踝的位置,赫然用金线绣着一个不大不小、却绝对不容忽视的Q版颜文字:

“^_^”

旁边还用更细的金线绣着一行小字:“朕已阅”。

正是数月前,言冰云命沙雕院特制、在朝堂上引发帝王社死惨案的“御寒关怀包”之核心组件颜文字秋裤!

这玩意儿,时影居然!还在穿!而且看样子,是常穿!

疾冲每一次踱步转身,目光扫过那截带着傻气笑脸的裤脚,就觉得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天灵盖!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扎他的眼睛!陛下何等威仪?龙章凤姿,不怒自威!如今竟被那沙雕院使蛊惑,穿着这等这等有辱龙体、幼稚可笑的东西!更可气的是,言冰云那厮,竟只给陛下做!只想着陛下怕冷!

他疾冲呢?堂堂镇国大将军,在边关为他言冰云浴血厮杀,为他那劳什子“沙雕新政”冲锋陷阵!他言冰云可曾想过他疾冲也会冷?也会受伤?也会需要点啥?!

哦,倒也不是没给过。

疾冲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冰冷坚硬的玄铁护心镜那是他上次重伤昏迷时,言冰云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不知是哪次战役中从敌军先锋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上面还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痕凹槽和洗刷不掉的血锈!

护心镜!

冰冷的!硌人的!沾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血的!

这就是言冰云给他的“关怀”!

再看看陛下腿上的“^_^”秋裤!

柔软的!暖和的!还带着傻乎乎的笑脸!

这待遇差别!

“咔嚓!”

疾冲越想越气,脚下力道失控,一块铺地的金砖竟被他硬生生踏出了一丝细微的裂纹!闷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言冰云捻着棋子的指尖微微一顿,清冷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落在疾冲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时影捻着棋子的手也停在半空,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疾冲,又掠过自己那“不小心”露出的、带着笑脸的裤脚,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将军,”言冰云的声音打破了凝滞,清越平和,仿佛没察觉那丝醋海暗涌,“可是边关军报有异?”

“军报?”疾冲猛地停下脚步,猩红披风呼啦一声甩在身后,他梗着脖子,声音硬邦邦的,带着火药味,“边关好得很!狼崽子们被老子揍得缩在窝里舔伤口呢!老子是是闲得骨头缝痒痒!”他狠狠瞪了一眼时影的方向,目光如刀,仿佛要把那截碍眼的裤脚剜掉,“陛下若无他事,末将请旨去校场松松筋骨!省得在这儿碍眼!”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醋味冲天。

时影终于放下了棋子,指尖在光滑的暖玉棋子上轻轻摩挲,目光淡淡地落在疾冲身上:“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若觉烦闷,去校场亦可。”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仿佛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上轻轻推了一把。

得了“恩准”,疾冲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连礼都行得敷衍,抱拳瓮声瓮气地吼了句:“末将告退!”便如同被点燃了尾巴的炮仗,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暖阁,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远去,每一步都带着要把皇宫地砖踩穿的狠劲。

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熏香袅袅。

言冰云看着棋盘上被打乱的局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太了解疾冲了。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方才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酸气和憋屈,还有临走前那狠狠剜向时影裤脚的眼神根源在哪,不言而喻。

护心镜、秋裤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给时影做秋裤,本意是御寒关怀,谁知道会引发连锁反应?至于给疾冲的护心镜那确实是他当时情急之下,在兵部库房角落翻出的唯一一件能保命的铁器。他以为以疾冲的性子,会更欣赏这种带着战场硝烟和功勋印记的实用之物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偏差?

“咳,”时影清越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揶揄,“将军似乎对朕的新衣,颇有微词?”他说话间,极其自然地又调整了一下坐姿,那截绣着“^_^”的月白裤脚,再次在玄色袍服下若隐若现。

言冰云:“...”他抬眼看向时影,对方深邃的眼眸里一片平静,唯有眼底深处那一点几不可察的微芒,泄露了这位帝王此刻难得的看戏心态。

罢了。言冰云心中了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安抚那头炸毛的狮子,还得靠沙雕院使的“专业”手段。

西郊大营,校场。

日头偏西,将演武场染上一层金红。此刻本该是收操时分,校场上却依旧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不,准确地说,是只有一个人的“杀声”震天!

场地中央,疾冲如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他上身只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肌肉上的黑色单衣,浑身蒸腾着灼热的白气。那柄门板般的陌刀“破军”早已被扔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两块边缘磨损、足有磨盘大小的玄铁重盾!

“嗬!哈!”

伴随着炸雷般的怒吼,疾冲双臂肌肉坟起,青筋如同盘绕的虬龙!他竟将两面加起来足有千斤的巨盾当作兵器,疯狂地挥舞、对撞!

“哐!!!”

每一次巨盾对撼,都爆发出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两座小山在猛烈撞击!狂暴的气浪卷起漫天尘土,碎石飞溅!坚硬的校场地面上,早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和被他硬生生踏出的深深脚印!

周围的兵卒们早就躲得远远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

“将军这是咋了?”

“不知道啊!从宫里回来就跟吃了十斤火药似的!”

“啧啧,看这力气城门楼子都能被他撞塌了吧?”

疾冲充耳不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发泄!把那股莫名的邪火、那股被区别对待的憋屈、还有那该死的“^_^”秋裤带来的视觉污染,统统砸碎在这两面该死的盾牌里!

“言冰云!你个没良心的!老子为你打生打死!你就给老子个破铜烂铁!”

“陛下穿笑脸裤!老子只能抡铁饼!凭什么!”

“哐!!!”

又是一记毫无章法、纯粹发泄蛮力的凶猛对撞!巨大的反震力让他双臂发麻,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就在他双目赤红,准备再次举起那两面伤痕累累的巨盾时

“将军。”

一个平静清越的声音,如同冰泉般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疾冲自己的怒吼,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疾冲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举盾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猛地扭头,布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校场边缘。

言冰云不知何时来了。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在漫天尘土的金红夕阳下,干净得格格不入。他静静站在场边,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疾冲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瓢滚油,烧得更旺!他哐当一声将两面巨盾砸在地上,砸得地面都晃了三晃,大踏步朝言冰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汗水顺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流淌,混合着尘土,在他身上画出狂野的沟壑。浓烈的汗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你来干什么?”疾冲停在言冰云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对方完全笼罩,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未消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看老子笑话?还是又来给老子送[护心镜]?”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言冰云神色不变,仿佛没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怒气。他平静地迎上疾冲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清亮的眼底映着对方汗水泥污的脸。他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是将手中那个卷轴,平平地递了过去。

卷轴不大,用普通的青色锦缎系着。

“给你的。”言冰云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疾冲狐疑地瞪着那卷轴,又瞪了瞪言冰云平静的脸。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这突如其来、毫无铺垫的礼物噎在了喉咙里。他粗鲁地一把抓过卷轴,带着一种“老子倒要看看你又搞什么鬼”的愤懑,三下五除二扯开了系着的锦缎。

卷轴展开。

不是圣旨,不是公文,更不是什么战术图。

是一张极其魔性的画!

画面主体:一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红油滚滚的九宫格火锅!锅里食材丰富得令人发指:肥牛卷堆成山,毛肚片片挺括,鸭肠盘绕如龙,鲜红的辣椒和翠绿的蔬菜在红汤白汤间沉浮!热气蒸腾,仿佛能闻到那麻辣鲜香的致命诱惑!

而在火锅上方,一个Q版的、缩小版的疾冲将军正悬浮在半空!他头戴金冠(缩小版将军盔),身披红氅(缩小版猩红披风),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一双巨大的、金光闪闪的筷子!筷子正夹着一头同样Q版的、眼冒金星、四蹄乱蹬的整牛?!旁边配着爆炸体的文字:“将军一口一头牛!威武!.GIF”

火锅下方,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墨字:

“沙雕院特制·将军威武无敌·无限量加肉·火锅券!”

落款:言冰云(私印:一方小巧的墨竹)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

“凭此券,可于将军府或沙雕院食堂,随时召唤[一头牛]火锅(肉管够,酒自理)。有效期:至将军打不动架为止。”

“...”

疾冲举着这张魔性的“火锅券”,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脸上那滔天的怒火、满身的煞气、绷紧的肌肉线条全都凝固了。

他赤红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画面上那个举着筷子夹整牛的Q版自己,又看看那沸腾诱人的九宫格火锅,再看看那行“将军一口一头牛!威武!.GIF”的爆炸字体

一股极其荒谬、极其滑稽、却又莫名熨帖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冲垮了他用怒火筑起的堤坝!

“噗咳咳咳!”疾冲一个没绷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呛得他弯下腰,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憋笑憋的。

“言冰云!你”他直起腰,指着言冰云,手指都在抖,想骂人,可看着对方那张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递了份普通公文的清俊脸庞,再看看手里这张沙雕到极致的火锅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

“老子在你眼里就是个饭桶吗?!还一口一头牛?!!”

吼声震得校场边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言冰云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带着唾沫星子的怒吼,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理了理被吼风吹乱的袖口,语气依旧平淡:“将军神勇,食量自非常人可比。此券聊表心意,望将军笑纳。”他将“笑纳”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疾冲看着言冰云那副“我很有道理”的平静模样,再看看手里这张沙雕值爆表的火锅券,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猛地将卷轴胡乱一卷,恶狠狠地塞进自己汗湿的衣襟里,动作粗鲁得像在塞一块破布。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别过脸,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耳根却可疑地泛起了一丝红晕。方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怒气,被这沙雕火锅券一搅和,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被看穿心思的窘迫和一丝隐秘的得意?至少,这是言冰云单独给他做的!没陛下的份!

他不再看言冰云,弯腰捡起地上那两面饱受摧残的巨盾,扛在肩上,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营房走去,背影依旧雄壮,脚步却轻快了不少,甚至还带着点嘚瑟?

言冰云看着那扛着巨盾、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彻底漾开,如同春冰初解。

紫宸殿暖阁的窗边。

时影并未落座,只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悠远地投向西方,正是西郊大营的方向。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侧影,玄色常服下,那截绣着“^_^”的月白裤脚早已被妥帖地遮掩。

暖阁门无声开启,言冰云走了进来。

“安抚好了?”时影并未回头,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淡淡响起。

言冰云脚步微顿,走到时影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停下,同样望向窗外沉落的金乌:“嗯。一张火锅券罢了。”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影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落在言冰云清俊的侧脸上。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长睫低垂,掩去了眸中神色。时影的视线,尤其在他拢于袖中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只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捻着袖袋深处几颗温润的麦粒。

“一口一头牛?”时影的唇角再次向上弯起,这次的笑意清晰了许多,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沙雕院使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将军,想必甚是受用。”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但那“甚是受用”四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言冰云眼睫微颤,没有接话,只是将捻着麦粒的手指拢得更紧了些。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熏香袅袅。

与此同时。

西郊大营,将军专属浴房。

巨大的木桶里热水蒸腾,疾冲整个人泡在里面,只露出个脑袋。古铜色的强壮身躯上,还残留着白日里疯□□练留下的淤青。他闭着眼,一脸舒坦。那身被汗水泥土浸透的单衣和沉重的盔甲早已丢在一旁。

然而,他放在浴桶边矮凳上的那堆衣物里,那张被胡乱塞进怀里的“将军威武火锅券”,正静静地躺在最上面。粗糙的青色锦缎卷轴,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黯淡。

突然!

卷轴内,那Q版火锅沸腾的油汤深处,一颗被画得极其微小、几乎融入红油背景的、饱满的毛肚片内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凝练的翠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温热的水汽唤醒,倏然亮起!

光芒穿透薄薄的纸页,如同无形的涟漪,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带着一股温暖而蓬勃的、源自万民福田的奇异生机,悄无声息地浸润着近在咫尺的、疾冲那具浸泡在热水中的、充满阳刚血气的躯体!

浴桶中,闭目养神的疾冲,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似乎感觉到胸口被卷轴贴着的地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灼热感?像是被温热的羽毛轻轻拂过心脏,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芽。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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