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芒种刚过,正午的日头像烧透的炭盆,毒辣辣地炙烤着冀州平原。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在热风中翻滚,沉甸甸的麦穗碰撞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大地丰收的浅唱低吟。空气里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和泥土被晒透的燥热气息。

官道旁,一片刚刚收割完毕的麦田里,麦茬齐整,残留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田垄上,却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晒得黝黑发亮,脸上却洋溢着比太阳还炽热的狂喜!汗水顺着他们深刻的皱纹沟壑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细小的白烟。

人群的核心,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架造型奇特的犁。

犁身是崭新的硬木,打磨得光滑,关键部位包着铮亮的熟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犁铧并非传统笨重的直板,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流畅的弧形曲线,尖端锐利如鸟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此刻,这架新犁正套在一头膘肥体壮的老黄牛身后。老牛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温顺的大眼睛里带着点茫然。

“王老根!快!再试一次!让大伙儿开开眼!”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激动得胡子直抖,拍着身边一个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中年汉子。

王老根,这片地的主人,也是这架“冀州一号”新式曲辕犁的第一个试用者。他粗糙的大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再次握紧了那光滑的犁把,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对着老牛吆喝了一声:“驾!”

老黄牛低哞一声,四蹄发力,稳稳迈步!

“唰!”

与以往耕田时那种沉闷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滞涩感截然不同!这一次,那带着优美弧线的锋利犁铧,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轻松无比地、丝滑顺畅地、甚至带着一种悦耳的“沙沙”声,破开了收割后板结坚硬的麦茬地!深褐色的、带着湿气的肥沃泥土,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地翻开,形成一道笔直、整齐、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沟壑!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呼!

“快看!那土翻得多漂亮!跟豆腐似的!”

“老天爷!这得省多少力气!往年翻这茬地,人牛都得脱层皮!”

“这新犁这新犁是神仙赐的吧?!”

王老根只感觉手中传来的阻力微乎其微!老牛拉得也异常轻松,步伐都轻快了许多!他越耕越快,越耕越兴奋!新犁所过之处,板结的麦茬地如同被施了魔法,瞬间变成松软待播的良田!

“哈哈哈!老伙计!加把劲!咱们也[起飞]一回!”王老根畅快淋漓地大笑,用力拍了拍老牛敦实的屁股。

那老黄牛似乎也听懂了主人的喜悦,竟真的甩开四蹄,拉着那轻快无比的新犁,在田垄间小跑起来!沉重的犁铧破开泥土,竟带起了一道小小的土浪!远远看去,真像是一头老牛拖着一道流光,在金色的田野上贴地“飞行”!

“飞起来啦!老牛飞起来啦!”田垄上的孩子们最先蹦跳着欢呼起来,拍着小手追着“飞行”的老牛跑。大人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和笑声!

“冀州一号!老牛起飞!.GIF!”不知是谁,激动之下,竟将沙雕院推广图册上的魔性口号直接吼了出来!

“起飞!起飞!.GIF!”瞬间引来一片更加响亮的应和!声浪在金色的原野上回荡,惊飞了远处树梢的鸟雀。

王老根一口气耕到了田头。他勒住老牛,看着身后那片被新犁轻易征服、松软平整的土地,再看看手中这架轻巧却改变了命运的神奇农具,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转身,扑通一声,竟朝着京城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沙雕院使大人!言青天!”王老根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地磕在滚烫的土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谢大人赐下这神仙犁!让俺家这老牛真真[起飞]了!俺们全家,给大人磕头了!”

他这一跪一喊,如同点燃了导火索!田垄上黑压压的人群,无论老少,竟齐刷刷地跟着跪倒一片!无数颗沾满汗水和泥土的头颅,朝着京城的方向,虔诚地叩拜下去!感激的呼喊汇成一片嘈杂却真挚的声浪:

“谢言青天!”

“谢沙雕院使大人!”

“老牛真起飞了!.GIF!大人万福!”

五日后。

紫宸殿朝会。

庄严肃穆的气氛被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冀州奏报搅得荡然无存。奏报本身是喜报,详细阐述了“冀州一号”曲辕犁在数县试点的惊人成效:耕速提升三倍,畜力节省一半,翻地质量极佳,深得农人拥戴。然而,随奏报一同呈上的,还有一卷由冀州府画师“如实描绘”的、墨迹尚未干透的“万民拜谢图”。

画轴在殿中缓缓展开。

画技粗陋,却胜在“写实”得令人窒息。

背景:一片刚刚收割的金黄麦田。

核心:田垄上,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农夫农妇,个个额头触地,姿态虔诚。

焦点:人群前方,一个用田头现成的黄泥巴和麦草杆子勉强糊出来的人像!

那人像约莫半人高,造型极其抽象扭曲:身体歪歪扭扭像个葫芦,脑袋勉强算个圆球。最醒目的是,这人像右手拄着一根歪斜的、插着几根麦穗充当装饰的“拐杖”(象征蟠龙拐?),左臂则极其努力地向上扬起,做出一个仿佛在挥手的动作(可能想表达亲民?)。

人像前方,插着三根冒着青烟的、用枯草捆成的“香”!旁边地上,还歪歪扭扭地放着一个破陶碗,里面装着几个干瘪的野果,算是“贡品”?

画面上方,一行同样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题字:

“沙河县万民敬立:谢沙雕院使言青天赐[起飞犁],老牛得道!.jpg”

“噗!”

工部尚书第一个没绷住,刚喝进嘴里的参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面红耳赤!

“咳咳咳”户部尚书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憋得老脸通红。

几个年轻的翰林院编修死死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颤抖。

就连御座阶下的疾冲,看到那泥巴糊的“拄拐挥手”像和那三根冒烟的草香,嘴角也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赶紧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起来。

满朝文武,表情管理集体失控!庄严的太和殿内,充斥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此起彼伏的呛咳声、憋笑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荒谬、忍俊不禁和一丝莫名感动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地投向殿中那道月白身影!

言冰云站在百官班列前端,身姿依旧如竹般笔挺。然而,当那幅“万民拜Q版”的墨宝完全展开时,他清俊如玉的脸上,那惯常的平静淡漠,如同遭遇了千年不遇的强震,瞬间崩裂!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素来平稳的呼吸微微一滞!

拢在宽大朝服袖中的双手,几不可察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尤其是看到画上那个泥巴糊的、歪斜着“拄拐挥手”的抽象“自己”,以及前方那三根袅袅冒烟的草香时一股强烈的、近乎眩晕的荒谬感和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社死!

前所未有的、规模空前的、来自万里之外朴实农夫的、最质朴也最“致命”的社死现场!

他甚至可以想象,此刻在冀州那片田垄上,王老根和那些乡亲们是如何虔诚地对着那团泥巴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地感谢“言青天”让老牛“起飞”这画面太美,美得让他只想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咳”言冰云极其艰难地、用尽毕生修为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他抬手,用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实则带着点仓促地掩住口鼻,仿佛只是轻咳一声,顺势遮住了自己瞬间僵硬抽搐的嘴角和额角暴跳的青筋。清冷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崩溃的颤音:

“陛下臣惶恐。此等乡野淳朴之举,心意领受。然立像焚香实属僭越,且有碍观瞻。恳请陛下下旨申饬冀州府,速速拆毁。万勿效仿。”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噗嗤”阶下不知哪个角落又传来一声没憋住的嗤笑。

御座之上,时影看着殿下言冰云那极力掩饰却依旧透出窘迫的身影,再看看手中那份粗陋却真挚得令人动容的“万民拜Q版图”,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漾开层层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如同春阳融雪。他修长的手指在那粗糙的画纸上轻轻一点,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轻松和揶揄:

“言卿过谦了。万民心系于卿,感念新政之惠,此乃社稷之福。至于此像”他目光扫过画上那歪斜的“拄拐挥手”泥人,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虽朴拙,却见赤诚。传旨冀州府:民情可嘉,其心可悯。然立像之举,确有不妥。着地方官妥善劝导,可代以嗯,[老牛起飞]丰碑一座,立于田间,以彰农功,以纪新器之利。像就不必留了。”

“陛下圣明!”鸿胪寺卿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高声附和,试图缓解言院使的尴尬。

“圣明!圣明!”群臣憋着笑,纷纷躬身。

言冰云:“...”他默默收回掩面的袖子,脸上那丝窘迫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清冷的眸子看向御座上的时影,眼神里写满了“陛下您也跟着起哄?”的无言控诉。

然而,就在这满朝憋笑、言冰云被迫社死的“和谐”氛围中

“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入殿中,声音带着惶急:

“八百里加急!冀州府急报!王老根田头那尊言大人泥像拆出事了!”

拆出事了?

满朝文武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信使身上。

言冰云心头莫名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信使喘着粗气,继续道:“当地百姓死活不让拆!说那泥像沾了地气,得了灵性!府衙差役刚动了一锹土那泥像心口处竟竟冒出了一株麦苗!金灿灿的!长得邪乎!一天就蹿了半尺高!百姓们现在全跪下了,说是言青天显灵了!死活不让动啊!”

金灿灿的麦苗?

一天蹿半尺高?

言冰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拢在袖中的手!袖袋深处,那几颗温润的备用麦粒,此刻正隔着衣料,传来一阵阵清晰而剧烈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生机,顺着他的手臂经脉,无声无息地奔涌向全身!

而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袖口边缘,那片寸许长的翠金麦叶,沐浴着太和殿透入的天光,叶脉间流淌的金芒陡然炽盛!叶片的尖端,一滴饱满欲滴、同样闪烁着翠金色泽的露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凝聚成形!

朝堂热搜:言尚书的魔性奏折又双叒叕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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