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京29

马车咕噜咕噜地转动,沐千里思绪变了又变。

风云莫测,棋随局变。

但此前,陶先生保全下的一批学生必须干净的摘出去,不能被陈玄那冠冕堂皇的人情恩惠所累,制住手脚,污浊志气!

当年那一门,哪怕有一人敢正职尽责,向上向光,向善向理,向这恶天暗日而争,这世间便还有清白磊落、平乐安虞的一日!

沐千里心血奋涌,燃了一丝希望。

他抱手观察片刻,见张聪鞥面无异色,未曾在意他刚刚那一字一句的交代,又谋定一回,敲下了主意。

沐千里十分客气的笑道:“我与中书大人来往这些年,几次合作下来,也有闹得不愉快的时候,但好聚好散,临别前,我再送他一个消息……”

张聪鞥听着“临别”二字,心内一颤,他挑眉思忖,沐千里刚刚舍去四王这个护身符,被宣德帝发作,此时又急着同右相切割干净,并非明智之举。

沐千里那处低沉着声音,淡淡道:“四殿下找上苏小楼了,你让他老人家目光放的长远些,别光盯着京里的人和事,西北的那片,不闻不问的这些年了,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沐千里的话,如同一颗惊雷炸在张聪鞥耳边,他当下一愣,屏住呼吸,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小楼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沐千里顽笑道:“陛下疑心重,我若不及时抽身,苏小楼一旦去了西北,凭我与苏小楼的关系,陛下会不会怀疑,我原本就是四王伏在京里的一步棋呢……”

张聪鞥脑袋嗡嗡作响,沐千里嘴巴微动,似是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张不拘言笑的脸,一下子转了柔和,心蓦地明亮起来。他一激动,想也没想,脱口就道:“苏小楼、来信了!”

“没有……”沐千里慢慢低垂着头,真真假假道,“傅朝百在甘州,他那边得了讯,加急派人送回来的消息,让我注意一些!”

得到答案的张聪鞥眼中黯淡,他失望地“哦”了一声,被喜悦冲昏的头脑不过短短一瞬,立即恢复了平静,人清醒过来,接着心底一阵发颤。

张聪鞥担心道:“他、要去……?”

边说,边伸出了四根手指疑问着。

沐千里无力地摇摇头,说话的声音很轻,拖拖拉拉没有什么力道地埋怨起来:“我也不知,这些年都没来过一封信,我怎会知道他的主意。”

一番话,两真一假,首尾为真,腹内掺假。

苏小楼确实来了信,但却没说要不要去西北。

可沐千里清楚,无论去不去,苏小楼一旦从长州出来,四王的这一路人马,他这里,是到此为止,必须断干净的。

正巧,今日贤王将此事拿出来发作,沐千里将四王的信抬到明面,宣德帝虽是一时下不来脸,但好巧不巧,太子李元祥拱的那一通火,触了宣德帝的逆鳞。龙颜大怒,斥着眼前的儿子,却是借机恢复了四王的王位。猜着意思,是想另抬一碗水,让三个儿子互相牵制。

沐千里讥诮地扬起嘴角。

四王麾下十几万兵马,加上谢酬、贺峥嵘这一对年轻的文武将才,天潢贵胃真闹了起来,谭家的那两房压不住,也震不住。北边东西两侧分庭抗礼,玉京里的人睡得不安生。

宣德帝忌惮四王,惺惺作态想用父子情分将四王拉回京里困住,让四王同太子、三王那般为小利打闹争着。可四王天地宽广逍遥了这些年,一番历练下来,早另磨出了心思,又岂是任人宰割的主!

如今绝断往来,也算是了结了一桩麻烦。

想着,沐千里又怏怏垂下眼。

朝中这些年的事,他是不遗余力将消息朝丹彤送去,丹彤那边是石沉大海,毫无回讯。若非傅朝百差人时时报些消息回来,他甚至怀疑,苏小楼是不是真从这世上消失,查无此人了。

沐千里颊上带着淡淡的惆怅。

苏小楼当初那么爱闹腾的一个人,这几年怎么就安静成这样了!

他默默叹了一回声。

等了这么多年,今日好容易盼回了一封信,除去那两件公事,关于他自己在丹彤的过往,只字未提,人是越发地隐忍了。

“不过这样也好!”沉默一时,沐千里目光微动。

不声不响沉寂了这些年,苏小楼出手便是一场大局,布子无痕,却依旧是那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

这前半的套局,自下而上,层层铺网。

先是让十几家民户,由大理寺、刑部两处伸冤,状告马家滋事行凶;再由着贤王那几位请罪的县官,撬开御史台,把并州的一窝蛇虫拖下水,等三处衙门发酵出来,最后再以陈默然这场劫杀,将马家、长州、并州一串拉入朝堂定论,一层一层的对线,慢慢将棋局作大。

这场截杀设计的巧妙,谋划的手段也越发周密老练了。以前藏愚守拙,只知退让,如今是转守为攻,先发制人,人变的尖锐了许多!

沐千里既欣慰,又悲痛,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一时百感交集。

他郁郁叹道:“我那门前一群京察卫守着,若他来了信,反会被人盯上,今日那第二问,我不答也得答了!”

顿了一顿,又故作轻松笑起来:“一别多年,虽然没什么消息,但他安稳的在那边待着,我们倒是也能少操些心!”

张聪鞥微微颔首。

沐千里颊上转了黯淡,又叹声道:“不过,看今夜议事的情况,春闱主考非苏大人莫属,京里这处他要回避着,怕是进不了场。这两年,为了他的事,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这情况,不便出门,你替我同蒋迅、言恪,还有钟灵毓他们道声谢。谢谢你们肯替他站出来,肯替他作保,肯替他去争……”

说着,通红着眼,对着张聪鞥拱手十分郑重地一礼。

奔波一年,徒劳无果,张聪鞥心里跟着沮丧起来。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颤声哽道:“不谢、不谢!他的事、我们、应该的!应该的!”

沐千里揉了揉眼眶,强笑道:“不过,他若是去了西北那处,也算走了一道明路。给四王殿下当个幕僚,又有贺峥嵘这个老熟识看顾着,成就一方,其实也挺好的。”

那缥缈的声音似是宽慰着自己,又似宽慰着张聪鞥,可惜那一番话,聊胜于无。

张聪鞥沉痛的脸上旋即转了严肃,撇开私下恩情,冷静下的人,认真思忖起来。

今夜,宣德帝为安抚贤王,将主考人选定为刑部尚书苏文起,断了苏小楼二月的仕途。

苏小楼那边若得了消息,入京无望,一气之下去了西北,成了四王的幕僚。这胆大包天的两人,行事诡谲,又肆无忌惮,放在一起,再加上盛州谢氏、宁州贺氏,还有那甘州没落掉的萧氏,这几大世家盘合在一块,俨然在北边立起了一个小朝廷,将来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张聪鞥沉沉地叹了一声气,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忧郁起来。

天家世族,小世新贵,清流寒士……

右相苦心权衡下的几股势力,才安静地过了几年,不久,又要被这乱入的一方重新打乱,朝堂之上,难道真的就永无宁日?

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张聪鞥目显疲惫,晃了晃迟钝的脑子。

苏小楼绝不能去西北!

张聪鞥的思维,这些年已被中书令陈玄那套持中制衡之术定了框架格式,下意识就如此想到。他紧簇着眉,沉默地想着解决问题的法子。

中书省虽是拟了旨意,但尚未签发出去,主考人选亦或有回旋的余地,沐扬身份微妙,不便争,张聪鞥却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于公于私,今晚注定是要去一趟朱雀街,走一遭右相府了。

这边张聪鞥暗自思忖,浑然未觉对面的人,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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