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出了侧门,绕了个弯回到单元楼,祁令等了两分钟,许夺愁牵狗跳着踢踏舞回来了,后边跟着送餐的智能机器人。
“姐,”许夺愁明媚一笑,一张嘴就是欠打的模样,“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祁令拍掉求蹭的狗头,冷漠且礼貌,“那就请闭上你的狗嘴。”
笑话,许夺愁根本不听,自顾自问:“你前几天说,遇到晦气的我,接到我这丧尽天良的破活之前,刚辞职还刚出院,怎么就能轻信路边的小广告,前来应聘了呢。”
许夺愁客观的描述中,带着些“怎么能那么没有安全意识,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的埋怨责备与担忧,还附带一些“还好遇到的是(打不过你的)我”的隐隐自豪与虚惊一场。
“因为这个城市人太多,当一个人搞抽象时,总会有另外大于等于一且为整数的傻子不把他当傻der。”
祁令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一时失足,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更何况,上班或者找兼职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缺钱。”
“啊?不可能吧。”许夺愁明显不信,去宠物店接祁令前他前往她住的小区拿猫狗的屎尿食盆,地图自动弹出小区基本信息,那房价,哪怕是租,也不是缺钱的家庭能住的。
许夺愁隐隐担忧,“你是不是遇到诈骗了,还是扫什么会自动刷走银行卡余额的二维码了?”
许夺愁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着急的样子好像他曾经真的被这样骗过,“报警了吗?找律师了吗?涉案金额多少?能追回来吗?诶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律师吧。”
说着,许夺愁就要拿出手机翻通讯录。
“大哥,”祁令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真没被骗,是我自己花的。”
“啊,哦。”自己花的啊,那就没事了,不过许夺愁还是顽强地把某律师的联系方式发给祁令,万一用得着呢,“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能让祁令这种没钱了随便找看个广告就跑去兼职的人,一掷千金掏空家底分文不留,肯定是什么不容错过的好东西。
作为一个好奇加问题青年,许夺愁很好奇,作为一个有事憋不住的话篓子,许夺愁问了,作为一个有教养知道不能随便窥探人**的正常人,许夺愁还声明,“如果冒犯到的话请直接抽我,不要留情。”
祁令好无语,进电梯刷了卡,言简意赅地说,她动了手术看不得别人好过,大手一挥,花钱请隔壁床上手术台,陪躺。
许夺愁一愣,追问下才知道,祁令隔壁床是从偏远贫困山区来的,一个上高三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里三个孩子,一女二男,她是老大。小姑娘生了病,她爸妈拿出所有积蓄,东拼西凑吃不少闭门羹凑了些钱,带她到大城市看病。
许夺愁又一愣,纵然没吃过苦头,许夺愁也懂其中的含金量。
检查之后要动手术,费用是个天文数字。
一家三口抱成一团哭了两天,最终决定放弃治疗。
他们刚开始哭的时候,祁令见他们没听懂医生的言外之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手术可以直接做,先排上队,钱的事你们跟主治医师说,总会有办法。
淳朴善良的老农民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不愿麻烦别人,自尊心又不允许他们赖账或是空手套白狼,只知道手里没钱,没钱女儿就没救,没救就要回家。
病房内压抑又哭哭啼啼,术后不久的祁令在此氛围中根本睡不好觉,吃完病号餐实在忍受不了,跟护士申请更换病房。
等能下床走路,路过原先病房,祁令看见那一家三口顶着六颗肿成枣的眼泡,沉默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座连呼吸都要收费的城市。
天呐,祁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烦地拐弯,挪去他们共同的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隐姓埋名利落刷卡,让那小姑娘陪躺。
许夺愁听得眼含热泪感动不已,真心实意道:“姐,你是真菩萨啊……”
电梯门一开,许斩就看到许夺愁泛红的眼角,和祁令无语的神情。
越洋吵架大获全胜,许斩身心畅快神清气爽,勉为其难关心一下大侄子,“许夺愁,你这是又说错话办错事被抽了?”
许夺愁不把许斩的关心放在眼里,取出外卖关上机器人的肚子。
机器人说完“再见”,控制电梯开门,停在梯厢中央,许夺愁问祁令,“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帮他们啊?”
“那倒不是,我既没有富可敌国,也不是善心泛滥的圣母慈善家。”祁令没想着树立什么形象,诚实否认,“这事儿会有解决办法,只是他们没领悟到。主治医师也在帮他们,不过程序多时间比较长而已,我给钱是更快的解决方式。”
“没人会放弃他们,而且,如果你见过那个小姑娘,你也会想办法帮她。”
祁令回忆着和他们相同病房的一周,和最后三口人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前的情景,说:“那小姑娘明年高考,住院期间哪怕左手打着吊瓶还一直在学习,做模拟试卷或者默默背书,她说,她小时候有很多一起上学的同龄小女孩,然后一年比一年少,坚持到现在的只剩她自己,所以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那天,隔壁床的小姑娘珍惜地捧着主任医师送给她的全套模拟卷,腼腆笑着,小小声和做完术前检查,闲得无聊的祁令闲聊。
三天后,透过病房门的缝隙,祁令看见,父母催促小姑娘快点收拾。
病床上眼泡红肿的瘦弱姑娘合上笔盖,很长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那套模拟卷,放进母亲收拾好的蛇皮行李袋最上边,又用衣服盖住,怕压坏。
站在走廊上,祁令想起来,最初和小姑娘搭讪的缘由。很简单,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惊天动地。
“那时候我看见她在写往年的高考卷,难度系数很大的全国卷。物理和数学压轴题,她答出来了,全对。”祁令回忆着,自愧不如,“我那时候只有本事写第一小问。”
吃过饭六点半,许夺愁收拾外卖盒,祁令教许斩给布布和汪汪疏毛,问他:“这次要多久啊。”
“不确定,”许斩也说不好,“不过最长不会超过一周。”
许夺愁收拾个垃圾回来好像被夺舍了,一副被吸干了精气一样萎靡不振。
忽然文艺附身,也有可能是想起第一次实习上工时的血腥吓得,想起命运的苦厄愁的。
许夺愁拍拍许斩,又拍拍祁令。
“在你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怎样同世界好好告别?”
许夺愁感时伤怀,祁令控着汪汪,查看她尾巴上的毛有没有打结,顺着他文艺的话说,“我站在生与死的界限,绑架月亮当人质,要挟太阳与我陪葬。”
许夺愁撕一声,还挺疯批的,问祁令,“如果墓碑上只能刻三行字,你会留什么?”
这个问题祁令曾经刷视频看过,背出最喜欢的一句:“这辈子都活在条条框框中,这次我只想写两行。”
许夺愁伸手和她击掌,祁令手没空,许夺愁又乐呵呵放下,“我也给这条评论点赞了!”
许夺愁还是紧张,不停嘀嘀咕咕。
许斩嫌他啰嗦,说他要去疏毛练手,薅走猫叫走狗,留祁令一人听许夺愁念经。
祁令无语,教养迫使她说不出打击处于紧张害怕焦虑状态的许夺愁的话,但又实在不想安慰他。
拿着手机坐沙发上,一边嗯嗯嗯应付他,一边无聊地巡视各个软件。
打开支付宝,正中间的最近消息提示有入账,祁令疑惑点开。
十五分钟前,许夺愁又给她转了一笔巨款,备注是此次策划的工资。
祁令抬眼,看着许夺愁得吧得不停蠕动的嘴唇,忽然觉得这策划师的活也不是不能干下去。
身为社畜,祁令的接受能力、适应能力以及情绪调节能力极强,心态贼稳,有共情能力,也能很快抽身,要不然她分分钟得在单位门口上吊。
祁令反正觉得这活挺轻松的,按现在这种竞争压力下,这种工作时间短待遇高的工作,估计只能在刑法里找了。
祁令绝望地闭了闭眼。
数额很大,要不要……忍一下?
“我知道你很急,”祁令在许夺愁喘气间隙逮着空说:“但你先别急。”
许夺愁整个人没沾过班味,眼神里有股清澈的愚蠢。
见他如此气馁,祁令恶从心中来,他的人生不够完整,她不允许。
“我知道你不想做,”祁令摆出一副知心人的嘴脸,对许夺愁进行pua,“但这是你的职责。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吗?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也知道怎么样能做好。”
许夺愁感觉有点对,但又感觉有点不对,试图输出自己的想法,被祁令抬掌打断。
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人,祁令嘴里吐出秃头主管的过往言论,心中对自己唾弃,看着许夺愁逐渐迷惘的眼神,和因没吃过的大饼而逐渐欣喜的神情,又大呼快意。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关心你,你应该理解我的苦心吧?”祁令以秃头主管的经典话术结尾。
“嗯嗯嗯嗯嗯。”许夺愁眼睛亮晶晶,被哄得五迷三道的,“所以以后,大千世界我们一起闯?有你一口肉有我一口汤?金字塔收费处挪到我家客厅?”
祁令反手拿出一沓A4纸。
加厚款,很有仪式感的打印辞呈,夹层是类似黄符图案的换/替/代班协议。
“世界那么大,你这片我还是接受不了。”
还是算了,见好就收落袋为安。
许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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