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青兰第一次见到楚安。

细雨笼罩着弦星阁，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沈煜珩牵着个六七岁的孩子踏进庭院，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干的雨露。

"以后他就住这儿。"沈煜珩的声音很淡，指尖在青兰肩头一点，机括运转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照顾好他。"

说完，这位主君便转身离去，衣袂扫过青石阶，再未回头。

偌大的弦星阁，自此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闹的小东西。

青兰站在廊下，符文流转的瞳孔第一次映出除沈煜珩之外的人——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孩子怯生生地仰头看他，眼里盛满不安。

起初，楚安很乖。他轻手轻脚地在阁中走动，说话细声细气，连用膳时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刻意放轻。可日子久了，发现整座弦星阁除了机关人偶外空无一人，这孩子便渐渐露出本性。

他开始在回廊奔跑，笑声惊飞檐下栖鸟；

他偷偷爬上藏书阁最高的架子，吓得青兰中枢机括几乎停转；

他把沈煜珩珍藏的灵果喂给后山的白鹿，还理直气壮地说"鹿饿了呀"。

青兰不会训斥，也不会管教。他只会沉默地跟在楚安身后，在他摔倒时伸手，在他闯祸时善后，在他夜半惊醒时点亮一盏长明灯。

直到那日。

楚安为了躲他，钻进了琅嬛斋后的藏器楼。昏暗的阁楼里，孩子不慎碰倒了陈列架——

"哗啦！"

赤练玉盏坠地的刹那，烈焰如活物般窜起！青兰撞破窗棂冲进去时，火舌已经舔上房梁。他一把将吓呆的楚安护在怀中，可爆裂的气浪仍席卷而来——

"砰！"

楚安重重摔在墙角，额角渗出血迹。青兰的右臂被烈焰吞噬，金属关节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可他仍固执地用残破的躯体挡在孩子面前。

当沈煜珩赶来时，火势已灭。青兰跪在焦黑的地板上，断裂的右臂滋滋冒着青烟。楚安昏迷不醒，小脸上满是泪痕。

后来……

后来楚安再没对青兰笑过。

孩子眼中的畏惧变成了厌恶，每当他机械的脚步声靠近，楚安就会别过脸，或者干脆跑开。

青兰站在门外，听着屋内压抑的咳嗽声，左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药碗。冰凉的瓷釉贴着掌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沈煜珩亲手锻造的，比原先更灵活，更精巧。

而曾经那个娇纵的孩子，如今也已经成长为十六七岁的少年。他长高了，肩膀变得宽厚，曾经稚嫩的脸庞也褪去了婴儿肥，显露出锋利的轮廓。只是那叛逆的性子愈发难以管束——他会偷偷将晨修的心法换成话本，用上品星纹石与山下酒肆换取烈酒，然后在藏书阁的屋顶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半年前那个雨夜。

沈煜珩闭关期间，楚安不知怎的触动了禁地的古阵。青兰找到他时，少年躺在阵法中央，周身缠绕着诡异的银光，怎么唤都不醒。那一睡便是七日，醒来后却像变了个人——不再胡闹，不再逃课，每日规规矩矩地修习、劳作、用膳、就寝，像个被抽走魂灵的木偶。

青兰本以为这是好事。

可这次......

想到找到楚安时的场景，青兰瞳孔中的符文剧烈闪烁。少年浑身是血地蜷缩在官道旁的泥泞里，为了找回被人骗走的星阁印徽和乾坤袋，只身闯进那座金碧辉煌的楼宇，因为有禁制的原因，青兰便无法跟随，找到他时，只剩染血的衣襟和数道狰狞的伤口。

"还给我......"昏迷中的楚安还在呓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青兰的右臂突然发出"咔"的异响。这是新换的关节第一次出现故障——或许是因为抱楚安来时太用力，又或许是因为......

他不敢深想，当回过神来时，青兰已经抱着重伤的楚安站在舒大夫家门口了。

又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传来，青兰的听觉模块精准捕捉到床榻上窸窣的动静——楚安醒了。符文在眼底流转，他想起舒伯序的叮嘱，这次没有半分迟疑，抬手推开了那扇竹门。

屋内烛火摇曳，少年正蹙着眉在锦被间辗转，似是难受了，苍白的脸上泛着细细的汗珠，他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进门的青兰。

"药。"

青兰将碗递了过去，不出所料，少年迅速别过脸去，嗓音沙哑："我不想喝......"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强忍着什么，连发梢都跟着轻轻颤动。

中枢机括传来轻微的滞涩感，青兰从侧袋取出早已备好的琥珀糖。晶莹的糖块在烛光下流转着蜜色光泽——这是熬药时特意向舒大夫讨来的。记忆库里闪过无数画面：七岁的楚安皱着脸喝完药后立刻张嘴讨糖的模样；十岁时偷偷把苦药倒掉却被发现，一边抽泣一边吃糖认错的场景......

"你叫青兰？"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中枢机括骤停半拍。青兰抬眼，正对上少年复杂的目光，原来人的记忆的确会随着光阴而流逝。楚安的睫毛还湿漉漉的，却强撑着平静的表情："舒大夫说是你带我来这里的。"顿了顿，又轻声道："还有......谢谢。"

"咔——"

右臂关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异响。青兰不明白这种难以描述的感觉算什么，只知道当"谢谢"两个字落在耳中时，视觉模块突然将楚安的面容解析得异常清晰。

最终，所有的波动都归于平静。青兰只是微微动了动托着药碗的指尖，在楚安察觉到异样前，将琥珀糖放在床头。

"药凉了。"

机械音依旧平稳无波，唯有转身时衣摆掠起的风拂动了床帐。危月燕落在院中的老梅枝头，看着青兰站在廊下久久未动——那碗被带出来的药，其实还冒着丝丝热气。

青兰的部分记忆与原主的记忆是有错漏差别的，因为沈煜珩在重铸青兰的时候，把不好的部分进行了干预，但是魂儡本身是有“魂”的，也就是意识，所以无法完全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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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半庭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