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我是治安官六号。一会儿，七号也会来。”高大的治安官随手拉了个板凳，坐在安东尼奥一群人桌边，“总之，我听说你们的诉求了。理论上，我们不跟地上的人交易。能接待你们，已经算破例了。请尽快回到地上吧。”
他们看不清六号的脸，因为他戴着个古怪的黑色面具，遮住了大部分的面部特征。听声音，该是个中青年男性。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高档打火机，眼见着就要开始抽烟了。
阿枫当即喝止：“六号先生，室内禁止抽烟，我说过多少次了。”
“啊哈，啊哈，抱歉。忘了。诶呀，还不是这个事情很难办，让我很伤脑筋——”
艾伦突然笑眯眯地打断他，也模仿阿枫的语调说：“六号先生，这没有什么难办的。你们怎么可能不跟地上的人交易呢？这个说法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六号放下了打火机，转头看向他，漆黑的毫无表情的面具直对着艾伦，带来了一丝阴森的氛围。
“我来解释一下吧。”艾伦毫不在意，语气轻快地说，“从下悬崖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倘若真如瑞奇家族所说，这是通往地下城的唯一通道，那也就是你们返回地上的唯一通道。而我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便于你们上崖的布置，哪怕是一个升降台都没有。难道说，地下城真的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吗？那么你们怎么能够保证自给自足呢？所以，我推测，你们一定瞒着瑞奇家族，偷偷开辟了一条新的通道，用来联系外界。”
“我们有地热能源。Q星是个能源富足的年轻星球。根本不需要什么联系外界的通道。”阿枫解释道。
“就算如此，你们能够凭空变出如此多的现代加工品吗？比如，从我一进锈纹旅馆大门，就看到了炉灶、摩卡壶、猫砂、音箱、空调……还有，六号先生那个一看就很贵的打火机。你们凭借地热，就能在20年内，从零开始完成这样的高级制造工业链吗？”
六号看上去被问傻了，连句反驳都说不出。黑洞洞的面具后面好像真藏着个黑洞，艾伦的每句话都被吸进去，再无反馈。
阿枫怒其不争，抢答道：“别忘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战乱时代的流民，战火让地表塌陷了，我们从上面逃到下面建了地下城，当然会把以前用过的家具带下来。这没什么稀罕的。”
“哦？是吗？可是，”艾伦指着那个摩卡壶说，“科布罗第三代不锈钢，是五年内的新款。你20年前就从地表带下来了？”
阿枫的脸色变了，不满地瞪着艾伦。
后者耸了耸肩，说：“别怪我。我和你一样，恰好是个喜欢自己煮咖啡的。学校卖的咖啡太贵了，每天喝两杯真是大出血。”
阿枫开始讨厌这个徒有其表的男人了。他一进门就阳光灿烂地四处打量，原来是为了算计她。
“总之，”艾伦自顾自地说，“整个地下城，如此庞大，而内部的先进程度，在我看来和地上所差无几。想要维持这样一座城市的运转，你们一定需要和地上建立贸易。所以我一进门就开始观察——旅馆无疑是个适合观察的地方。从外界来的运输员会不会来旅馆落脚呢？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你的客人来自哪里呢？一个如同A星卫星城一半大小的城镇，没有外来者的话，又有什么开旅馆的必要呢？”
阿枫翻了个白眼，说：“小哥，你有对象吗？谈过恋爱吗？哪怕是老夫老妻，有时候也会想来旅馆增加情趣。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这下轮到艾伦哑口无言了，他愣在原地，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六号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爆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被阿枫用眼神警告了，才闭上了嘴。
林赛从刚开始就没说话，安静地听艾伦解释，这时突然开口了：“和这个也没关系。哪怕您说您的旅馆只是为了给居民的繁殖活动增加情趣，我也能找到其他的证据来证明，你接待的客人里，确实有地表的人。”
安东尼奥那接受过贵族教育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他发自内心地期盼，他的队友们能注意措辞的优雅。
林赛站起身，结实的战地皮靴踩过地板。她兀自走到门口的小角落里，提溜起了一把雨伞，转头对阿枫说：“老板娘，地下城不会下雨，在这里，雨水只会顺着坡度流向排水系统，而不是从天而降。你为什么会用到雨伞呢？”
“那是……那是因为，我遮阳用的。这是阳伞，地下的人工太阳有时比较刺眼。”
“好吧。那这件雨衣，又如何解释呢？你已经有一把阳伞了，还会用雨衣遮阳吗？”
“……”
林赛继续说：“我推测，你的旅馆负责接待从地上下来送货的人，这些人或许不是艾恩葛朗特的人，而是不知情的外乡人，这就方便你们掩人耳目。但是，不论是不是艾恩葛朗特的人，只要在地上，就会平等地接受深绿原终年不断的雨水。上周我来到这里就发现了，每天总有那么几个小时一直下雨。在这样的情况下，送货人披着雨衣下来，找个地方歇脚，一进门第一件事是脱掉雨衣。随后，他离开了，却忘记带走了这件雨衣，这也就成为了证据。”
查尔斯安静地听着，向林赛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阿枫终于放弃了反驳，她低头抚摸猫的后背，若有所思。
而六号，更是一副天然无知的样子，根本放弃了反抗，只说：“算了，阿枫，等七号来了再说吧。现在多说也是多错嘛。”
话音刚落，门口的铃铛又响了一下。
另一个黑影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和六号一样的黑色面具，他开口说话，听上去是个青年男性：“我是治安官七号。我听说了你们的诉求，老实说，这很难办。”
一模一样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安东尼奥撇了撇嘴，用眼神示意六号向七号解释。
六号接收并理解了安东尼奥的眼神，听话地转头对七号说：“七号，我们的秘密暴露了。他们现在知道我们其实会跟地上人交易了。那怎么办？”
七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一把拉过六号，低声警告：“出来说话，别坐在里面嚷嚷。”
大门推开又关上，他俩就这样出去了。
旅馆里只剩下四人和尴尬的老板娘阿枫。
阿枫似乎终于打算放弃掺和这事，没过多久，就抱着猫咪上楼休息了。
她走后，安东尼奥暗示查尔斯，问他是否需要自己帮助强化听力，以便偷听七号和六号在门外的对话。查尔斯指着耳朵摇摇头，告诉他，他的鼓室结构在二十多年前就因为战争彻底损伤了，即便强化后，也无法达到偷听的要求。
安东尼奥耸耸肩，表示理解，于是开始给米兰达发送消息——看来，他终于觉得时机成熟，是时候让米兰达知道他们的行踪了。反正事已至此，就算她要把他们绑回地上，也无济于事。
林赛当即对艾伦说，希望他现在建立精神链接并强化她的听力。
艾伦点点头，他把手藏到桌子底下，两人自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门外，七号和六号的对话变得异常清晰。
六号说：“要不我们就让他们采买完，立刻回去，并且保证再也不下来？反正是一帮实习的外乡人，犯不着和我们过不去。”
七号说：“便宜他们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万一这事情被居民知道了，他们又要说我们治安官尸位素餐，放任外乡人搅乱秩序。”
“可是，我今天出勤带了老金给我的新设备，能监测出他们的精神场——一共四个人，两个哨兵两个向导，没一个吃素的，等级都比我厉害。我真的怕被打。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五号值班的时候，就是因为秉公执法、一点都不通融，被一个老头咬了，现在还在打破伤风的针呢。”
“你说的也对。都是给领导办事，犯不着在自己的班上把自己搭进去，大不了把这帮大爷的事情拖到明天再说，让明天值班的人来处理。”
“使不得！使不得！你想啊，我们一共5个人，每天每班2个人，你算算看，每2.5天值一个班。六月债，还得快。拖到明天，得罪的可是三号和四号，他俩一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再拖一天，让五号来接手。”
“疯了？五号刚被大爷咬了，还在气头上呢！惹不起！”
“烦死了，个个都被薅秃了，没人可薅了。”
“要不然为什么给我们取个‘总值班’的绰号呢！这都不是人干的活！”
林赛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到地老天荒，突然对治安官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同情。
艾伦紧张地看着林赛，只见她的表情十分精彩，让人捉摸不透她究竟听到了什么。
终于，七号开始言归正传了：“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们可以采买物资，但是，他们需要帮我们处理一些公务。等价交换，谁都不亏。”
“老弟，你真是聪明人啊！”
他俩开始叽叽喳喳地盘待办公务，从“给李斯特家置办新货架”到“帮时雨成员送盒饭”……好一通漫长的算计。
终于，他们商量好了，推门而入，两人像黑暗双子塔般站在四个人面前，说：“我们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可以采买物资，但是，需要帮我们处理一些公务。等价交换，谁都不亏。”
四个人脸上都没太多惊讶的表情，因为林赛早几分钟就把他们的对话告诉了所有人。
安东尼奥点点头，说：“什么公务？最好是3天之内能做完的，我们也赶时间。”
林赛突然插嘴说：“忘记说了。我还需要增加一个条件，你们能不能给地上风车屋的老詹姆斯终身提供治痛风的药？我不想只买一次，而是永久地供应。”
七号立刻反驳：“那是另外的价钱！”
六号立刻多嘴：“就是，你知道为你们单独包装一条新的供应链，时雨需要费多大劲吗？加密是多么复杂！每一道流程都得瞒着瑞奇家那些老东西。”
七号立刻在六号的面具上拍了一巴掌，低声呵斥：“你赶紧闭嘴吧！说这些没用的干啥！”
四个人都沉默了。就连一直喜怒不见于色的查尔斯，都叹了口气。
七号清了清嗓子，找补道：“我知道了。总之，我们地下的人嘛，也都不爱为难人，比你们地上的人要厚道多了。这样吧，我们可以通融通融，给你们设置一条痛风药的供应链，但是你们得先让那个詹姆斯签保密协议。此外，我需要在公务的难度上加码。”
“所以你们打算给我们什么公务？”安东尼奥问。
七号埋头沉吟了一会儿，灵光一现，低头在六号耳边嘀咕了几句。
六号立刻大幅度地点头。
七号抬起头来，说：“接下来三天，你们需要帮我们查清楚，地热管道里的怪动静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