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梅馆里十几棵梅树开的正好,秦珩进了院子,就被梅花的清香醺晕了头。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离她这么近,还能到她住的闺房看她一眼。
明明就是机缘巧合,主人救了他一命,但在秦珩看来,这就是余生活着的执念。这个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是命运使然,越琢磨越觉得,前些年受的苦,都是这一天的铺垫。若真这样认为,竟也能从那绵长的苦楚中品咂出一丝甜意来,到最后只剩两个字可表:值得!
进了屋,秦珩不敢四处乱看,伏身跪倒,拿出在袖子里捂的温热的帕子,双手奉上:“主人,您的帕子干了,属下带来了!”
罗香凝见了他,不只怎的,心头升起一点欢喜,可能是他温驯的样子让人安心,也可能是他清俊的脸实在养眼。罗香凝并未多想,随手扯过帕子扔在榻上:“起来吧!”
秦珩掌间一空,手指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压下心中的失落,应了声是,便起身站在一旁。一颗心怦怦直跳,面上却风平浪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立在那里,像一杆挺拔的青竹。
罗香凝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从榻上拿起那件罗衫扔过去:“回去把你身上的里衣换下来,这件料子软,不过可能有些短,你将就些。”
秦珩忙伸手接住,耳尖有些红,就要跪倒道谢。罗香凝用案上的镇尺一拦:“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下跪,听到没有!”每次看到秦珩跪拜,她心里总是涩涩地说不上什么滋味,她觉得,像秦珩这样惊艳绝绝的人物,万不该屈居人下,受人欺辱。
“以后见了我,不许再磕头了,见了别人也不许,记住了吗?”罗香凝道。
秦珩抱拳,躬身施礼:“主人吩咐,属下谨记在心。主人若不喜欢,就是见了皇帝老儿,属下也绝不屈膝!”
罗香凝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去吧!”
一直到晚间,罗香凝的心情都很好,叫绮明和绮绣一起用了饭,又过问了二人的功课,这才歇下。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影卫们在家过了年,都陆陆续续地回了罗府,自觉组织起来,十二个时辰分成三班当值,定好了十天一轮换。
最近,绮明和绮绣来罗香凝这里吃饭,都带着各自的贴身影卫,秦月身背游子弓,秦阳肩扛青龙刀,时刻跟在自家主人身边,不离左右十分威风。
绮明和绮绣两兄妹也开始嚣张起来,在官学里拉帮结派,堂堂清风阁影卫被他们使唤着去打架斗殴,闹得十分不像,夫子没办法,告到家里来,罗香凝按着兄妹俩训斥了一顿,罚他们跪了一天祠堂,这才消停了。
罗绮明虽然稳重老成,但到底是孩子,突然有了个会飞檐走壁的影卫,就吵嚷着也要学功夫。罗绮绣更是在兰苑里搭起了靶子,拉着秦月教她射箭。罗香凝想了想,觉得学些护身的本领也不错,便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日,罗香凝处理完家事,便窝在软榻上读书。拾桑见她神色恹恹欲睡,便道:“主子葵水来了?去床上躺一会子吧?”
“不碍事,你给我准备套衣服妆面,明日正月十五,江宁织造李郎中家设宴,已经下了帖子,江宁府有头有脸的织户和官家贵人都会去。叫绮明和绮绣也准备着,明日与我同去。”罗香凝道。
拾桑道:“二公子和二小姐都有贴身影卫跟着,可是您的贴身影卫还没定下,明日让谁跟着?”
罗香凝叹了口气:“你一说这个我就堵心。当日我打算的好好的,买三个地字影卫,我和弟弟妹妹一人一个,结果被那个笑卷云给诳了,一下拿出五千两买了秦珩,当下就十分肉疼,没舍得再花五百两买个地字影卫。秦珩功夫废了不能用,我想着等他养好伤就遣他去庄子上随便干点活。眼下也只能从人字影卫里挑一个了,你去办吧,选个最厉害的就行!”
拾桑福身道:“是,主子放心!”
拾桑到东西暖阁,让婵儿、娟儿把所有的影卫都召集起来,叫到堂前的空地上,开门见山道:“主子要从你们中挑一个贴身影卫,被挑中者月例翻倍。规则亦很简单,一会抽签两两对战,胜者进入下一轮,直至选出功夫最好的一个。大家都是同僚,点到即止就好。开始吧!”
月例翻倍就是十两。说实话,这点好处对影卫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对现在这种每天吃饱饭就围着罗宅溜达消食的日子很是满足,再也不想去江湖上沾染腥风血雨。但是吧,好歹也多出来五两银子,说不准能多攒点钱,早点娶上媳妇呢。
所以影卫们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情,漫不经心的抽了签,就在堂前拉开场子,呜呜呀呀地打在了一起,赢了就抱一抱拳道一声多谢承让,输了就拱一拱手念一句手下留情,场面十分地和谐友好。
车轮战进行到第四轮,只剩下13个人,其中一人轮空。突然,场中传来一声惊呼:“秦珩!你他娘的不讲武德!”
所有人都望过去,只见一个影卫倒在地上,剑脱了手丢出去老远,手腕上却被钉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秦珩手里拿着剑抵在他颈上:“比武只论输赢!秦舟,你输了!”
名叫秦舟的影卫一把薅下那根银针,虽心中不服却也坦荡:“输就输呗!主人选个贴身影卫而已,值得你这么拼命么?选不上又不会死。”
秦珩收了剑,秦舟冲他一拱手:“你已经到极限了,别逞能!我知道你是天字影卫,不齿与我们为伍,但你好不容易恢复了这两三成功力,别再打回原形。人,要识时务!”
秦珩微微一笑:“多谢兄台提醒!我心里有数。”他脸上冷汗涔涔,手撑着剑靠在墙边休息,抬眼往场中看去,这一轮马上要结束了,下一轮还还有七个人,只要再打败三个人,他就可以去到主人身边,无论如何他都要撑住。
旁边一个影卫饶有兴趣的看了秦珩一眼,走过来与他搭讪:“秦珩兄,我看别人都是拆几招技不如人就算了,你带着一身伤,怎么这么拼命,不过就是一个月多五两银子而已,你不会真这么财迷吧?”
秦珩瞥了他一眼,正是今日气运逆天轮空了三回的秦崖,秦珩一直苦战四轮,这人却只下了一场,轻轻松松解决了对手,其余都在一旁看热闹,秦珩见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凉凉道:“是啊!我打小要饭的,为钱不要命,要是不财迷,早就饿死了!”
秦崖被他抢白了也不恼,嘻嘻一笑:“秦珩兄好伶俐的口舌!”
秦珩道:“我从小走街串巷乞讨,要是笨嘴拙舌,谁给我东西吃?你当谁都有你的好运气!怎么秦崖兄不信?要不要我给你唱一曲‘莲花落’?”
“你唱吧,唱的好我把这个送你!”秦崖说着摊开手心,二寸长的纸笺上赫然写着两个字:轮空!
秦珩咬牙,他现在筋疲力尽,若是能轮空一轮,那胜算就会大大增加。豁出去了!只要能做主人的贴身影卫,纵使丢脸也无妨,张口就要唱:“竹板打,进街来!一街两路的好买卖……”
秦崖先受不了了,听了两句,拿纸团堵住了他的嘴:“你快别唱了!我都想替你哭!这场你轮空吧,我替你去解决个对手,到最后再假意输给你,不过中间那场得靠你自己哈!”
秦珩愣住:“你为何帮我?”
“我刚到清风阁的那年,他们欺负新来的,天寒地冻的把我赶出去睡。是你帮我把那些人狠揍了一顿。”秦崖道。
“我不记得了!”秦珩道。
“那时候咱们小,才十来岁!我想跟你做朋友来着,但你不久就被提到了地字影卫,后来又提到了天字。我嘛,就一直在人字影卫混着,咱俩就再无交集啦!”秦崖道:“英雄末路,珍珠蒙尘!我见不得这个!”说罢就下了场,与人打了起来。
秦珩喘息半晌,才缓过点劲儿来,这一轮已经结束了,在场的加上他和秦崖,还剩四人,另外两个是秦风和秦树,都是人字影卫里拔尖儿的,但经过六轮作战,也都疲态尽显。
秦珩抽到了秦风,此人人高马大,使一杆长枪,而秦珩是以轻功灵巧见长,斗在一处一刚一柔,围观的人们都忍不住喝彩。秦珩不敢跟他拼蛮力,被逼的不断后退,直到了影壁底下,他一蹬壁上镂空花砖飞身闪到秦风身后,顺手点秦风腋下麻穴。秦风一杆长枪收势不住,插到了青砖缝里一时拔不出来,正待弃枪肉搏,颈间一凉已被架上一柄凉剑。
“我输了!多谢手下留情!”秦风抱拳道。
秦珩挽了个剑花,过去替秦风将枪取下来,递到他手里:“承让!”
最后一轮果然只剩下了秦珩和秦崖,秦珩拔剑往前一指,秦崖立马“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输的十分敷衍:“少侠剑气了得!少侠饶命!”
秦珩无语,半晌才道:“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多谢!”
婵儿和娟儿一看比试完了,就安排影卫们该休息的休息,该当值的当值,单把秦珩带到暖阁里:“拾桑姐姐,影卫选出来了!”
“胜者是谁?”拾桑问。
“秦珩!”
拾桑:“……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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