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友许义

“你这船上东西还挺齐全。”秦一灼淡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周自衡,他小腿被两块木板夹住,胸口左肩的伤都被敷了草药后包扎好,被喂了几口参汤后,周自衡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啊。”张自寒还在发呆,听到秦一灼的话,回过神来,“是,为了防止昨天那种情形,有很多伤药,医师也是专门处理刀伤的。”

昨日那场旷日之战结束后,张自寒打发工人去收拾甲板,停滞许多的货船终于重新起航,只有淡淡的血腥气还表明那场战斗有多么残酷,周自衡为了保全大家有多惊险。

周自衡昏迷了一整天,秦一灼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张自寒还得指挥货船前进,席冰漪每日煮了参汤送来,几人就这么守着周自衡,心里没个底。

张自寒发呆的次数越来越久了,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候看向周自衡的眼神里都带着迷茫。

秦一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垂眸,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种子,顶端的绿芽已经发出来三支了,看起来是长势不错。已经称不上是“种子”了,按这个劲头,它马上就得变成“苗”。

秦一灼给这株苗找了个口袋,随意丢了进去,和自己的玉牌放在一起,挂在胸口,偶尔甩动一下,接触到心脏,还有些麻。

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似乎还与这株苗有关,但每当快要想起来,脑袋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仿佛脑海里有个越来越大的空洞,舔食着他的记忆。

秦一灼放下思绪,撑起手臂,歪着脑袋看向周自衡。

不得不说,周自衡给自己戴的这张虚假的面皮还真结实,经过那么剧烈的战斗竟然一点没破损,反而是秦一灼简单的伪装已经褪去了,露出那一朵花骨朵。

好在席冰漪随心而为,不在意容貌上的东西,张自寒更是骨子里带着点叛逆,本身张氏的存在就像是在和朝廷作对,他本人更是不喜什么面容有损一说。于是这两人都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秦一灼第一次没有因为面容有损遭受冷眼,他心情复杂,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周自衡的侧脸。

他见过周自衡真正的样子,此时盯着这张面皮,正透过它想象周自衡的模样,眼神与思绪化作毛笔,一笔一笔勾勒描绘,想象着那双沉静的眼眸。

难得的平静时光,外面大雪纷飞,屋内一室静谧,没有该死作乱的海寇,没有迷茫未知的未来,只有周自衡和秦一灼,再也不用考虑什么从今往后。

席冰漪推门进来,捧来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高兴道:“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看我做了个雪人。”说着,把雪人放到了床头,紧挨着周自衡。雪人静静立在昏迷的周自衡旁边,像一个敬值的守卫。

憨态可掬的雪人在温暖的室内有融化的趋势,席冰漪注视着周自衡,眼底水光闪烁,像融化的雪。

“还有两天我们就要到西芹合了。”张自寒低头道,“如果自衡哥哥还没醒,我们得送他去当地的医院。”

他们对西芹合的医馆知之甚少,只知道当地人叫它医院,怎么看病、怎么治疗,都是一概不知。异乡异客,昏迷不醒的周自衡在每个人心头拢上阴翳。

-

周自衡意识昏沉,能模糊听到秦一灼他们的对话,却无法做出回应。眼皮沉重,睁不开醒不来,挣扎在意识的深海中,看不见云层的光亮。

还是太冒险了。周自衡放弃挣扎,索性任由自己被深海包裹,他检视与海寇一战的得失,捡起残存的线索,顺着破碎的灵光向源头寻找——

为什么海寇来得那样突然?为什么海寇会有火药?为什么海寇从未想过放弃杀了他转而去更多人的房间?

这是张氏的船,金光闪闪的张氏二字就在船头,即便知道许义不在这艘船上,又怎敢招惹张氏这样的庞然大物?

周自衡更倾向这群海寇是受人指使,目的正是他自己。

为了杀了他吗?

周自衡沉思,如果是为了杀了他,那就必然不是图谋折桂令的人做的,一来折桂印还未成熟,这时候杀了他还“结”不出折桂令,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如果不是为了杀了他呢?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借用折桂印的力量,每用一次,就像毒入肺腑更深一寸,折桂印对他的掌控只会越来越深,距离成熟也会越来越近,那这会是他们的目的吗?催熟折桂印,将他彻底推向深渊。

周自衡想不出结果,他在意识的深海中漂浮,放松自己,任由海浪拍打,将他送向海面。海平线上,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暖红的光芒亲吻在他的脸庞,周自衡缓缓睁开眼——

现实已经是深夜了,静谧的环境中,只能听见海浪轻轻拍击的声音,哗啦啦,像是一首歌曲。周自衡眨眨眼睛,视线停留在撑着胳膊睡着的秦一灼身上。

秦一灼拂在床头,困顿地蜷缩着,眼底是掩盖不了的青黑。周自衡看得出神,不由得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秦一灼摇晃一下,猛然惊醒,正与周自衡的眼神对上。

两双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你醒了。”秦一灼低声道,伸手掖了掖被子,轻轻碰了一下周自衡的额头,“万幸,你没有发热。”

周自衡却在想另一件事:“你的伪装掉了,需要我再给你遮盖一次吗?”

秦一灼顿了一下,他思索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冬日里凝成白雾,叫周自衡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不用了,这些都无所谓了。”

两人相顾无言,周自衡听着令人平静的海浪声,听着秦一灼清浅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黑夜中,秦一灼盯着周自衡沉睡的面庞,虚假的面皮与真实的容貌在他眼前交织,一会是暗巷中周自衡背光桀骜的身影,一会是城主府他出手利落扭断女人脖子的冷漠,一会是滂沱雨夜中他提剑沉冷的身形……

一切最终定格在登船前,他偶然露出的真实的情绪上。真切的食欲再一次涌了上来,那样急那样凶,快要烧毁他的理智,摧毁他的记忆。他控制不住得握紧了周自衡的手,缓缓地、犹疑地、难耐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食指。

周自衡食指反射性得动了动,碰到秦一灼柔软的舌头,秦一灼猛然一惊,从古怪的状态中回神,他脸色大变,却还是舍不得放下这根食指,最终在迷蒙与清醒的挣扎下,他吐出食指,落下一个好似是亲吻的触碰。

第二天醒来,周自衡床头围了一圈人,他缓缓看过这些人眼底的泪光,突然有些失语。

席冰漪都快要扑到周自衡身上了,要不是顾及周自衡身上的伤,她能抱着周自衡哭个三天三夜。

张自寒眼睛也有些红,他声音有些哽咽:“自衡哥哥,还好你没事……都怪我……”

周自衡摇头:“怎么能怪你。”说着他眼神寻找了一下,突然问道:“秦一灼呢?”

张自寒道:“他在甲板上看海。”

闻罢,周自衡起身要去找秦一灼,他刚掀开被子,席冰漪就怒瞪着他,一把把周自衡压下,又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好,呵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再好也得注意身体!”

不知为何,周自衡有些耳赤,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摸到了一个像是牙印的痕迹,他疑惑,但只当是不小心磕碰所致,便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躺回了被窝里。

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秦一灼,可实际上,直到到达目的地快要下船,周自衡也没再看见秦一灼,好似醒来的那个深夜只是记忆里的一场幻梦。

秦一灼在躲着自己。周自衡确信,难道是当时那声哀求让小孩自尊心受挫了?周自衡不自信地想。

到达西芹合的港口,货船停靠,工人正在卸货,秦一灼倚在栏杆上,在漫天飞雪里静静地看着这与众不同的城市。

他看得出神,盯着不远处那仿佛要刺破天际的建筑猛瞧,张自寒说那是教堂,和咱们的寺庙类似。

秦一灼发愣,直到席冰漪拍醒了他,他听见席冰漪活泼的声音传来:“秦一灼,你快去扶一下自衡哥哥呀,他现在走不了路呢。”

秦一灼机械般的扭过头,正看见周自衡倚靠在门上看自己。他神色平静,好像没有想起那晚的事,秦一灼长舒一口气,连忙扶起周自衡,半抱半扶地带着他下船。

“在躲我?”周自衡突然问。

两人靠得极近,周自衡呼吸的热气打在秦一灼额头,秦一灼有些口干舌燥,只能干巴巴地否认。

周自衡轻笑:“好吧,那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秦一灼浑身僵硬。

周自衡说的是两人并肩作战时,秦一灼那一声哀求,以为是小孩要面子。秦一灼却以为周自衡说的是他半夜啃人手指的事,两人驴头不对马嘴,但又默契地误会了。

秦一灼僵硬了半天,最终从牙缝了挤出个好字。

所有人下了船,周自衡才发现港口正站着个黑衣男人,像是要迎接他们,正一步步走来。

走得近了,周自衡才看清他的相貌,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风吹雨打的脸庞上是肉眼可见的沧桑沉默,唯有一双眼睛算得上凌厉。男人右耳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掉一般,露出扁平的侧脸。

“许大哥!”张自寒挥挥手,热情地喊道。

许大哥?许义?

这是许义?

周自衡暗自吃惊,重新打量了一下男人,看得仔细了,却发现男人真的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地方算不上好看俊美,缺失的右耳更为男人添了一分凶恶,与自己记忆里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少爷相去甚远。

许义注意到周自衡**裸打量的目光,两人视线对上,皆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试探打量,像两头较劲的狮子,正满怀警惕地盯着对方的领土。

“这位是?”许义率先打破局面,紧盯着周自衡,直皱眉。

不待张自寒说话,周自衡就笑道:“许义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周自衡啊。”

周自衡明晃晃坦荡荡地盯着许义,让人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试探。

自己认识他?许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解,他重新看了一眼周自衡,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是在记忆里搜索是否有这号人,但最终也只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是吗”。

“许大哥会想起我的。”周自衡挑眉笑了笑,看得久了,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但最终还是偃旗息鼓,没再咄咄逼人。

许义不置可否,不再管周自衡,带着张自寒一行人去了驿站,安顿好众人后,才离去处理自己的事。

周自衡靠在驿站的门上,注视着许义远去的背影,没料到自己与许义的重逢竟然是这种光景。

“许义……”

“许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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