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周敬昌侧殿。
秦子洞恭敬立在一侧,垂眸听训,一袭黑衣镶嵌在这昏暗的夜里,融为一体。周敬昌坐在前面,面容看不出喜怒,只透着阵阵寒意,开口说道,“明日,江流柒和亲之事,勿再出错。”
秦子洞心中一紧,但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慌张,拱手说道,“属下明白。”
周敬昌盯着秦子洞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年是谁掳走了你弟弟吗?”
秦子洞忽地抬起头,眸子张大,心中咯噔的跳着,“还请陛下明示。”
周敬昌不经意的摆弄着案几上的书卷,缓缓吐出三个字:“江遇之。”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秦子洞简直不敢相信,眼里的震惊透出阵阵荒凉,这是真的吗?周敬昌看出他的疑惑,便把一封信丢了在地上,“看看吧!”
秦子洞看着前面的信,走过去捡起来,他不知道上面会写着什么,心中忐忑不安,这些年跟着周敬昌做事,就是想找到弟弟的下落,他自己也在找着弟弟,可周敬昌拿出的虎头鞋,确是当年母亲缝制的,他一定和弟弟脱不了干系,但是,他为何不告诉他,为何又现在要说,他的话可信吗?秦子洞在内心思忖着,打开信后,他慌乱看着,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落款处的姓名,引得他内心紧张,“遇之敬上。”
这是江遇之写给周敬昌的信,他内心痛苦,眼睛里已经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零星看重几个字:秦家男婴,已死。秦家,已灭。
再看落款时间,这是八年前的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弟弟已经死了?秦子洞悲怆的抬头,眼神盯着周敬昌。后者不动声色,毫无感情的说道:“你弟弟没死,这些年,我派人查过,他曾经抱着一个婴孩走了,有人听到过那个婴孩的哭声,可是他报给我的,却是婴孩已死,还特意给我看了包着他的襁褓和虎头鞋。”
秦子洞听着,心中已是千疮百孔。周敬昌继续说道:“你父亲秦剑生本是当时大坤朝旧臣,但大坤已经是摇摇欲坠,我同你父亲商议,想要借道直上京都,你父亲却不放行,你父亲是个忠臣,我敬佩他,本就是英雄惜英雄,奈何所奉不同,无法共路,我便不想为难他,绕路而行。”
“后来呢?”秦子洞问道。
“江遇之是个急脾气,带着人便杀了你全家,你母亲在山洞中生下你弟弟,生下后便也被追来的江遇之杀了,随后他又把你弟弟掳走了。我找到你时,你已是中箭昏迷,江遇之还想杀了你,若不是我阻拦,你恐怕也要死在他的剑下了。”周敬昌一脸惋惜。
秦子洞继续问道:“那为何他后来又没有杀我弟弟?”
周敬昌似是也有疑惑,“我怀疑,他对我早有不臣之心,不杀你弟弟,就是想将来留作筹码,与我对抗。所以我一直让你盯着江家,一来是怕他有行动,二来也可以找找你弟弟的行踪。”
周敬昌说的秦子洞当时中箭昏迷,这倒是事实,母亲在山洞中生产,这也是事实,而且还有这封信......周敬昌随手又把一封奏折扔给秦子洞,“这是早年间江遇之呈上来的奏折,你看看,这上面的字迹。”
秦子洞拾起奏折,上面的落款,和信上的落款字迹一样,用笔力道苍劲雄厚,应是一人所写,秦子洞身体不受控制的退后几步,心中凄楚难过,这些年,他一个人活在黑暗里,见不到光亮,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到弟弟,和她。可如今,她的父亲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还把他弟弟掳走,到现在也不知生死。秦子洞怒火从生,“我这就去找江遇之问明白我弟弟的下落,如若不说,我便杀了他。”
周敬昌拦住:“慢着!”
秦子洞已经是怒不可竭,恨不得马上就去,可周敬昌继续说道:“你这样鲁莽,可救不了你弟弟。”
秦子洞问道:“陛下要说什么?”
周敬昌道:“我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何不早同你说?因为我就是担心他江遇之已经把你弟弟控制起来了,他是何人?诡计多端,老奸巨猾,他既然有心藏起你弟弟,会让我们那么容易就找到吗?为何我这么多年对他如此恩宠,封她女儿为太子妃,儿子为侍郎,他却依旧不愿为我效力?你以为你去杀他,他就会怕了吗?当年随我征战,那便是敌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他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那我便扎了他眼睛!”
周敬昌露出愠色:“鲁莽!你弟弟这些年不容易,你想他还没见到亲人就先死在江遇之手里吗?这件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必要杀的他身边的羽翼都弱化了,他才肯大彻大悟。”
秦子洞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周敬昌说道:“明日他小女儿江流柒就要去南戎和亲,你务必把她亲自送到南戎使臣手里,勿生事端,芦州患情之事,不管如何,我已不想追究,但明日之事,不容出错,先折了他的一个臂膀,以后的事,我们再议。”
听到江流柒的名字,秦子洞心头还是忽然疼了一下,她父亲之事,虽然他此刻恨之入骨,但是不该牵扯到江流柒,况且当年,是她在山上救了他,给他绝望的心里带去过光亮,这些年,每每想到她,他总会感觉温暖,就像一个在黑夜中走了好长时间夜路的人,心中对黎明的渴望。可她竟然是江遇之的女儿,他的内心虽有判别,但在情绪上还是无法割裂,他恨,真的恨。
他现在去问江遇之已经来不及了,明日江流柒便要动身去南戎,他想在这之前弄清楚真相,以免误了江流柒。周敬昌继续说道:“和亲之事,不仅是对付江家,亦是关乎两国长久和平,你使命颇重啊!”
秦子洞忽地抬眸,是啊,大局已定,如果出现差错,大宁和南戎想必从此就会出现嫌隙,如果南戎因此记恨,再起兵攻打,那遭殃的是黎明百姓,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虽心头痛苦,但还是拱手说道:“属下领命!”
周敬昌满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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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流柒着郡主礼服,妆容富贵,起身去大殿拜别。江见明与周行远远看着,却无法言他。
周敬昌威严说道:“长乐郡主为我大宁,居功至伟,大宁子民将永远记得。”
江流柒叩拜:“大宁长久安宁,乃臣女心愿,多谢陛下隆恩!”
“好!那长乐郡主便即刻动身,大殿外就是寡人派去护送你的队伍,路上有事同他们讲便是。长乐郡主到了南戎,一定铭记大宁初衷,处处以大宁为主,为百姓争得和平安宁。”
江流柒神情冷漠,肃然回答:“臣女遵旨!”起身,转身,离开大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见明,没有说话,只一眼,便是告别。
江流柒端庄走着,心中凄楚,这一走,怕是再难回到故土,来的匆忙,家乡的物件一样也没带,就连身边的海棠都没准允跟来,一个熟悉的丫鬟都没有,便要去那荒蛮之地,想来真是心酸。
身边鼓声雷动,江流柒心中颤抖,自己这一生啊,真没料到,那蛮王也不知长什么样子,若是满脸络腮胡,眼睛肿的跟拳头一样,浑身脏兮兮的,她该怎么办?现如今也考虑不得那些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江流柒已走出大殿,远远便望见大殿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金色锦绸围制,红色流苏点缀,甚是华贵,送亲的阵仗也挺大,横向两人并排,纵列约莫得有二三十人,抬着棕红色木箱的郡主嫁妆,吹着唢呐奏乐的,端着布皮绸缎的,也是,怎么着也得把大宁的门面担起来。
江流柒缓缓走去,团扇遮挡着精致的面容,想来,这应该是这十几年来,自己打扮的最漂亮也最隆重的一次了吧,不过,她当真不喜欢,她还是习惯了从前的简单素净,如今,这头饰太重,走起来也麻烦的很。
眼睛尽量不去斜视,只表露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继续缓缓向前走着,可快要靠近时,江流柒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团扇未遮挡的双眸忽地瞠大,表情震惊,身体微微颤抖,立于马车前,冷然站着的,不是秦子洞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穿着金色铠甲?
江流柒忽然明白,那日他去找她,说她以后会有危险,还要带她走,原来说的是今日之事,可是当时他为何不说明白,他原来是陛下的人,太可笑了。
秦子洞显然也是看到了江流柒的双眸,他认得那双眼睛,如黑夜中的月亮,明亮透彻,即使面容被团扇遮着,他也能想到此刻江流柒一定是震惊异常。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且她父亲的事,他弟弟的事,他的情绪他现在也说不明白。秦子洞看了一眼,便立即垂下头,随着大家一起,拱手弯腰,冷肃说道:“郡主,此次行程,由我负责护送,时辰已到,还请郡主移步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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