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也隐约察觉出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只能先暗自警惕起来。

马场没有其他人，秦征自然看到他们过来，等他们走到近前，便率先开口，“皇弟也来挑马么？”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诧异，“我听说皇弟在东宫反省，这会出来，是已经反省好了？”

听到秦征说话，本来在看马的秦晚棠便也侧头看去，目光淡淡地在秦衍的身上打量了一圈。

她昨日让秦衍回东宫反省，想不明白就不要出来，秦衍若真是有心反省，昨天就应该已经想清楚了，那总该派人给她传话。

不曾递话，今日倒像若无其事地寻来了。

她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像是因为多了个人，顺势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继续望着场中的马。

秦衍被她这目光扫过，心里顿时发虚，转头看了眼萧珩，轻咳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皇姐，我想了许久，但可能是我愚钝，实在想不透，所以……过来请皇姐指点一二。”

来的路上，萧珩便劝过他，再好的借口在秦晚棠面前也瞒不过去，倒不如坦坦荡荡，虚心请教，说不定还能博个体面。

毕竟秦晚棠这几年在军中，军人的性子大多爽利直率，最忌花花肠子，一旦识破，麻烦只会更大。

秦晚棠闻言，连身形都未动一下，目光依旧落在马场里那群马身上，像是根本懒得理会。

秦衍站了会，只觉得秦征盯着他的目光满是笑意与讥讽，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旁边的萧珩有些诧异地道，“河西马？”

他一听，也赶紧转头往马场里看，“这马场里来了河西马？”

“是啊。”秦征在旁边接了话，“我也是听说这马场里来了一批河西马，适合做军马。边关战事要紧，不敢耽搁，就赶紧带阿棠来看看。”

秦衍眉头微拧。

这处马场向来是供京中权贵消遣所用，贩的尽是名贵良驹，诸如大宛马、汗血宝马之流，向来不见河西马踪影。

河西马体型矮小、腿短结实，性子耐苦，适应力强，价钱也不算贵，却是最实用的军马。

这批马突然出现在马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秦晚棠回京的第三日，还有这样的巧合么？

他瞥了眼秦晚棠，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秦晚棠征战多年，素来有自己得心应手的战马，不会轻易换马。若是说挑马，她未必愿来。

可若是军马……她绝不可能不来。

成批的河西马，以眼下这局势，哪是轻易能凑得齐的？

秦征费尽心力，弄来这批军马，无非是借此机会将秦晚棠引来，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转头看了萧珩一眼，才又道，“二皇兄消息可真灵通，我前两日来这里挑马，都还没听说要来一批河西马。”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在秦晚棠的身边停下来，“皇姐，若是这马合适，你可千万别跟二皇兄客气，为了边关战事，他也是殚精竭虑，一直念叨着说想要做点什么。这肯定是二皇兄思索许久，怕是早就琢磨好了，等你回来便好做个顺水人情。”

“这批马确实不错。”秦晚棠收回目光，“那就先谢过二皇兄了。长安，你去付银两，再和马场老板签一下字据。”

“阿棠，既然说了这批马我送你，怎么能让你自己花钱？”秦征立刻对身边的小厮示意。

秦晚棠摆了摆手，“军中有军中的规定，买军马自然有军需支出，二皇兄得知消息便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已经很感谢二皇兄了。”

秦征听她已经拿出了军中的规定，也不好多言，只能道，“既是如此，那便听你的。”但随即他又转口道，“这军马有军费的支出，那我个人以兄长的名义送阿棠你一匹马，你总不能再推辞了吧？”

“你这几年不在京中，生辰年节也都没能一起庆祝，这马你总是用得上，就当我聊表心意了。”

秦晚棠微微沉默了片刻，秦征想要送她河西马，自然是要示好。她需要河西马，也承他这个人情，所以也不好太过冷淡。这马场里的马虽然多，但也未必有她看上的，于是就先应了下来，“那就多谢二皇兄了。”

“走，咱们去挑一挑。”秦征说着又看向秦衍，“听说皇弟有几匹绝世好马，相马的本事肯定是一流，既然如此，那一起去看看？”

“好啊，正好看看马场又来了什么新马。”秦衍思索了会，想着来都来了，就看看秦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点头应下。

长安跟马场老板去付河西马的钱，其余的几人便一起往前走。

萧珩没有官职，虽然和秦征交好，也只是个普通人，便故意落后几步，慢慢跟着。

走了几步，他抬头往前看，目光无意中落在秦晚棠的腰间。

刚刚说话的时候，秦晚棠是侧对着他，这会往前走，他才瞧见她腰带上挂着一块玉佩。

可那玉佩……不是他的么？

萧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侧，果然空空荡荡的。

昨晚他把外衣脱下来给秦晚棠披上，玉佩就系在那衣服上，他都忘了这事，看到秦晚棠挂在身上他才想起来。

难道是秦晚棠觉得那玉佩好看，所以就自己戴上了？

要不是看到秦晚棠把玉佩挂起来，他估摸着还要晚点才想起玉佩这事。

不过就算想起，知道玉佩在秦晚棠那，找个机会要回来就是了。

但这会秦晚棠已经挂在身上了，这恐怕就不好开口往回要了吧？

萧珩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了一段，秦晚棠突然开口，“阿珩，东宫一直有佐贰之官，我听说两年之前，父皇还特意许你选拔一拨官员入东宫帮你处理政务。怎么，这些人如今都闲赋在家么？你想不通的事，他们就没人帮你想一想么？”

秦衍本来以为秦晚棠刚刚没有接话，这事就是过去了，哪知道买完马又想起来了？

昨天梅花卫突然从东宫抓了几个人，就是建议他去城外接秦晚棠的那几个人。

所以从昨晚到今天，东宫内外怨言四起，那些人话里话外只会说梅花卫现在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了，光天化日就在东宫抓人。

还说什么本以为秦晚棠回来能压一压这阉人的气焰，哪知道秦晚棠竟然掌掴太子向阉人示好，女子就是女子，目光短浅，不如赶紧把虎符交出来。

秦衍听着这些话就头疼，哪有人真的帮他想一想秦晚棠到底为什么掌掴他？

但这些话他哪敢跟秦晚棠说，只能默默地闭了嘴。

秦晚棠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把东宫的官员名单给我一份。”

秦衍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才闷声道，“好，我改天把名单给你送去。”

秦晚棠眉头当即蹙了起来，眼里的神色已经更不耐烦，“还要改天？东宫有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叫人找纸笔现在就写。你要是实在不想写也没关系。”她转头看向秦征，“二皇兄如今是在吏部？那就麻烦二皇兄从吏部帮我调一份详细的东宫官员名单。”

秦衍脸色一变，这要是让秦征调那还了得？他给的恐怕不只是名单，不知要添多少料，到时这些人一个个被连根拔起都不奇怪。

于是在秦征开口之前，他连忙道，“写，我这些写。皇姐，我这不是想着你今日来挑马，别让别的事影响你么？那你去挑马，我这就写给你。”

秦晚棠这才没再说话。

秦衍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萧珩，“阿珩，那你替我陪皇姐去看看马，我去前面那个小凉亭，等写好名单，我再来找你们。”他说着对萧珩使了个眼色，让他多注意秦征。

“是。”萧珩应下来。

等秦衍走远了，秦征才笑道，“阿衍这小子，打小就护短，特意跑过来想向你请教一二的时候不怕打扰你选马，你问他要东宫官员名单，他倒是怕上了。”

他这句话就像是在说笑，说完又立刻慢慢地道，“阿棠，母后膝下只有你和皇弟两个人，你这几年不在京中，母后的心思都在皇弟身上，皇弟被母后保护得太好，很多事想得不深，你也别跟他生气。”

萧珩看着秦征，只觉他字字如刀，摆明了说秦衍偏袒东宫官员，皇后溺爱成灾，慈母多败儿。堂堂太子，岂能事事想得浅薄？他心中腹诽，可秦征和秦晚棠两个人说话，自然没有他插嘴的份儿，只能把话默默地忍了下来。

“嗯。”秦晚棠也只是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她说是来挑马，但是其实兴趣也不算太大，目光在马的身上随意地看过，像是也没有能入眼的。

正走着，秦晚棠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各有缕白毛的马身上。

马蹄上有白毛的不少见，可四蹄上的白毛如此均匀，却是难找。

萧璟的马“踏云”就是如此，只是他出事的时候，他的马也一起没了。

见她的目光停下来，秦征也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匹马看着还不错，若是跑起来，四蹄如云，应当甚是好看。”

那马似有所感，忽然抬头，乌亮的眼睛望向秦晚棠。

它这一转头，秦晚棠才发现它额上竟隐隐有一缕杂白。

这倒是跟“踏云”不一样了，“踏云”除了四蹄上的白毛，身上其他地方就全是黑色的了。

她轻轻蹙眉，又听秦衍继续道，“只不过这一片的马是未驯服的野马，你若是喜欢就让马场的人来驯服。”

秦晚棠本来在看到额上的杂毛的时候，就想着算了，可转念一想，这世上本就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这般相近已经很难得了，若是不要，就可惜了。

于是便抬手一指，“就那匹吧，我自己来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