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求助

伊丽莎白顺着那个人的视线看去,在森林的边缘,一大团阴影从树木间的缝隙处挪出,沙沙的拖拽声伴着轻盈的脚步声,慢慢向着光亮处走来。

随着阴影离光亮边缘处越来越近,他的身形被隐隐勾勒出模糊的线条,像是一个高挑的人拖着一个庞大的东西,却似乎并不显得多么吃力。

阴影来到灯光边缘处,下一刻,一只靴子踏入了亮光中,褐色皮革长靴,靴子的脚踝处坠着一个叶子的装饰物,一晃一晃的,似是一块被上了翠色染料的叶状石头,金属细链折射微光。

然后是一条修长的腿,包裹在浅褐色的长裤中,裤脚被别进长靴中。

最后,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那是一个青年,有着赤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让人联想到随风起伏的麦浪,他鼻梁高挺,说不上英俊,但嘴角带笑,让人感到和善亲切。

他四肢修长,身高达到了一米九以上,穿着青色的上衣,腰侧绑着一把短刃,背上背着一个箭筒,以及一把长弓。

随着青年的前行,一个巨大的狼头出现,橙黄色的兽瞳瞪大,狰狞而凶残。他的手自然下垂,手掌至膝,右手提着那狼头,一步一步,朝着人群走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这狼的速度有些快,费了我一些功夫。”

他音色清朗,语气中带着歉意,配上那温和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羞涩温润的年轻人,但他轻松拎着的魔狼尸体却摆明了他不俗的实力。

伊丽莎白的目光在青年那尖尖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淡淡挪开,注意力凝在了青年手中的魔狼身上。

精灵而已,不是多么稀奇的种族,随说大部分的精灵都位于玛珠山脉以东的精灵国度中,但有精灵来到西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精灵青年手中的魔狼毛色为黑色,覆盖着银白色的魔纹,属性为风,难怪号称风的使者的精灵也多用了些时间才追上,毕竟虽说精灵自出生起便有风元素相伴,但稀少有精灵能达到魔法师的元素亲和度,而魔兽对元素的亲和度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魔法师,这差距是巨大的。

但这也说明了青年的箭法高超。

不过伊丽莎白对精灵的兴趣不大,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以风元素晶核为主料或辅料的魔药配方,她记得有一种魔药的市场价高得要命,主料就有风元素晶核粉末。

市场上的晶核每一种都以一金可为起步价,而由于风系魔兽比别的魔兽更难捕捉——由于对方即使重伤也望尘莫及的速度————所以风元素晶核的起步价是一金可四十鲁顿。

可若是现买现处理,那么花费的钱就少了近一半。

于是伊丽莎白抬眸,看着青年的眼睛,平静地问道:“这两具魔狼尸体,卖吗?”

青年的目光望来,与伊丽莎白对视,他那麦田般的眸子中带着些许疑惑。

一旁已经被人扶起来的伤患出声提醒道:“那什么,恩人,她是一个巫师,你看,这还是她给我治疗的。”

青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孩是一个巫师。

伊丽莎白能感觉到,青年身上的情绪漩涡自缓慢流转加快,但他们之间离得较远,她难以感受清那是什么情绪。

青年看着伊丽莎白,笑着说道:“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

然后他又扭头,对着那个伤患说道:“不用叫我恩人,我的名字是维奇斯。”

伤患连忙说道:“啊,我的名字是黎当,这是托格芬、麦尔、丹萍诺、达斯连,我们都很感谢你出手相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精灵维奇斯摆了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太在意的。”

黎当又拽着维奇斯说了什么,一旁的人也时不时插上几句,不过伊丽莎白没有再多关注,她让还没离去的前台去餐厅里拿两个大一点的碟子,然后从收纳袋里拿出一个卷起来的布条,打开,里面插着寒光凛凛的大小不一的银刀以及剪刀等物品。

用来解刨的。

伊丽莎白找好了位置,先在两匹魔狼的脖子上的大动脉那来了一刀,把血放干净。

死去的魔狼的血没什么用处,里面虽然含有一些元素,但太过微弱,几近于无。

只有魔兽处于战斗状态,从晶核里调动元素,血液中的元素才会沸腾,但一旦血液离体,里面蕴含的元素便会消散,至今也没有人能分离出元素含量多的魔兽的血液。

不过人马族用魔兽的血做的毛血旺味道倒是不错……

等到血放的差不多了,盘子也拿了过来,伊丽莎白开始正式解刨起来。

她先是解剖了木系魔狼,用银刀在魔狼的肚子上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里面血淋淋内脏,肠子随着重力缓慢地向外流去,夹杂着未流干净的血液。

伊丽莎白冷静地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解刨,她挽起裙子的薄纱长袖,动手把切口切得更大,由于魔狼的姿势,没有皮肤兜着的器官开始向外面流动。

正在围观的黑发青年托格芬看得有些反胃,他默默地挪开了目光,同时对面不改色的伊丽莎白多了几分敬佩。

黎当此时正有些苦恼地说:“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运气,这里离城邦也没多少距离啊,怎么就引来了魔兽,还是两只!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在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赶路?”维奇斯问道。

“这个说起来也是倒霉。”回话的是达斯连,他满脸苦笑,“我们的一辆马车在半路轮子裂开了,好在发现的早没有颠到坏了,但我们也不能用裂开的轮子赶路啊,就只能想办法找树脂粘上,看能不能撑到最近的村镇再修补了。”

“然后忙碌了半天,等到我们继续赶路时,天色已经渐暗,后方的旅馆太远,而且是贵族开高档旅馆,贵的要死,我们干脆就直接向前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早点找到旅馆。”

蠢货。蹲在地上的伊丽莎白漫不经心地在心中评价。

虽然半夜赶路的商队也不是没有,但他们都找了实力强大的冒险家作护卫,甚至他们还拥有一些强力的魔法物品,有了这些做保障,他们才拥有走夜路的底气。

而这个商队,满打满算五个人,明显是几个年轻人热血上头做生意妄想赚大钱又脑袋空空什么都不知道连冒险家和仆从都没雇佣,简直是除了满腔的激情什么没有。他们如果有一点脑子就会知道临近夜晚最好的选择就是就地生火,搭起帐篷,而不是傻傻地摸黑赶路。

他们能摸到这里,也算是运气爆棚了。

维奇斯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表情有一些奇怪,他问道:“你们是要运一些什么货物?”

“红木羊肉。”黎当说道,“这个好卖钱。”

红木羊,一种山羊的变种,其肉质比普通山羊肉好很多,再加上其繁衍能力强大,所以价格合适,是很多经济情况不是那么好的家庭的首选。

不过红山羊有一个缺点是膻味较大。

难怪魔狼会追着味道寻来。

托格芬似乎是猜到维奇斯的想法,他说道:“我们特意租了带有冷冻效果并且密封程度最好的马车,肉都被冻住了,没味道的!”

“不一定的,魔狼的嗅觉比一般野狼的嗅觉好,这种手段并不能预防魔狼。”维奇斯说道,“你们难道没有想着雇一个冒险家吗?虽然你们的货物少,但雇一个冒险家更保险一点。”

“呃,这个……”托格芬支支吾吾起来,“这不是,冒险家的雇佣金都太贵了吗,我们又是白手起家,这个……”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连维奇斯的表情都有些无语。

“你们没有想过遭遇魔兽吗?即使是普通的熊狼也是不容易对付的,更别说你们运输的还是生肉。”维奇斯无奈地问道。

“我们,我们买了些枪……”麦尔说道,但很明显的底气不足。

伊丽莎白把木系魔狼的心脏刚在白瓷盘子中,心里冷笑一声。她算是明白了,这只是一群家庭出身还算不错的小伙子的一次鲁莽冒失的尝试罢了,自以为几把破枪就能在森林里高枕无忧,天真而愚蠢,就这还妄想着发财,连本钱都不舍得下,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她慢吞吞地把晶核扒拉了出来,魔兽的晶核一般就位于心脏的下方,小的也就小拇指的大小,大的有一个成年人类拳头大。

而这只魔狼的晶核大小还行,大概有小半个手掌大小,青绿色的不太规则的椭圆形晶石,似是凝聚了整片森林,闪烁着莹莹的绿光,在黑暗里闪烁如渺渺萤火。

如制炮法解剖了风系魔狼,这只魔狼的晶核比木系魔狼的晶核小了一圈,呈无色,丝丝缕缕银色的长絮镶在其中,如有形的风,血液无法附着其上,入手冷冽,似是一阵自雪山吹来的风。

很漂亮,伊丽莎白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才把晶核放在盘子上,放置在心脏的旁边。

她本想直接端起盘子,就在这个旅馆的房间中处理,魔狼的心脏很好处理,只需用清水洗净,然后泡在乌水里一周,狼心中所蕴含的元素便会被乌水吸收干净,之后狼心就没什么用了,扔了吃了喂狗都行,反正和普通狼心没什么区别。

由于乌水的用处实在太大,很多药材的处理和药剂的调制都离不开它,所以即使没想着要在外面处理药材,伊丽莎白多少还是带了两瓶的,现在倒是排上了用场。

但当伊丽莎白想离去时,她忽然想到维奇斯还没说这两具魔狼要卖多少钱,她本想开口询问,却听到维奇斯先一步开口:“请问,这位……女巫小姐?”

伊丽莎白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维奇斯的视线,他微笑道:“你那有匿息草吗?”

匿息草,顾名思义,就是隐匿气息的草,它不像其他植物是用更浓烈的气息掩盖自身的气息,而是使气息消散,趋近于无。

伊丽莎白当然有匿息草,进了森林,不拿匿息草的那些人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新手上路,要么是找死的白痴一个,而这群商人在伊丽莎白看来就是新手加白痴,生怕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10克粉末一瓶,五鲁顿又四苏卡。”伊丽莎白说道。匿息草并不是很常见的植物,它们生长于森林中,喜欢湿冷的地方,颜色为深绿色,和普通的杂草长得很像,很多人分辨不清匿息草和杂草的区别,所以经常买到假货。

商人们讨论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买了。

现在他们欠伊丽莎白二十一鲁顿又四苏卡了,而一个低廉的冒险家的雇佣金是二十鲁顿,不过介于低级冒险家也没有那个和魔狼抵抗的能力,商人们心疼归心疼,还是没有多后悔的。

有杀死魔狼这个本事的冒险家通常雇佣金在一金可以上,他们承担不起。

能遇见维奇斯,怕是用掉了他们一年的运气。

不过维奇斯为什么半夜赶夜路?强者的自信?有急事要赶?可如果有急事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群商人身上浪费时间?救下了后确定了安全为什么还要继续停留?是因为正义感爆棚?

思绪在脑子里胡乱晃悠,伊丽莎白心不在焉地把装着匿息草粉末的玻璃瓶交给了达斯连,等着他们拿钱给她,她习惯于陷入自己的思绪,以至于忽视了站在稍远处的维奇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商人们又商量了些什么,过了一会,托格芬走了过来,他解释道:“我们想要买一些在森林里可能用到的药剂,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伊丽莎白想了想:“你们可以在最近的小镇中的药店购买,他们会直接给你推荐你们需要的药剂。”

虽然伊丽莎白很乐意坑一笔钱,但她不想拿出她的存货,她可以用这些魔药救人,但不愿做这种买卖。

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

“哦,谢谢。”托格芬悻悻地挠挠头,然后取来了足够的钱,交给了伊丽莎白,拿走了黎当后续需要的药剂。

和商人们的交易彻底结束,伊丽莎白这才想起还没有询问维奇斯魔狼的价钱,她环视一周,轻易找到了还未离开的维奇斯。

伊丽莎白走到维奇斯跟前,询问道:“那两匹魔狼你出价多少?”

维奇斯似乎刚刚是在想什么事,定定地看着伊丽莎白好一会儿,直到伊丽莎白皱起了眉,他才缓缓开口:“那个,你会治病吗?”

这话莫名其妙的,伊丽莎白皱眉道:“每个巫师都会治病,但要看是什么病。”

“你会治的病多吗?”维奇斯的语气带着迟疑。

“几千种吧。”伊丽莎白说道,“也有可能上万了,不过这方大陆上的疾病数量有好几万种,海外的各片岛屿上也总有一些特有的疾病。”

“好几千……”维奇斯一字一顿地念着,他垂着眼帘思索着,忽而抬眼,轻声说,“那么,能麻烦你去我的村子一趟吗?我的村子得了一种怪病,很多村民都病倒了,我们村里的巫师没有办法医治,只能向外界求助。”

“情况很紧急?”伊丽莎白皱眉。

“我的母亲病死了。”维奇斯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中融入了火石灯的余光,某种雾蒙蒙的东西渗出,他静静地看着她,身上的情绪漩涡微微加速,那是一种宁静的悲伤,巨大的情绪在过去爆炸碎裂,现在的余波显得无力而疲倦,“村长也病入膏肓,可能也要……”

伊丽莎白沉默半晌,她不喜欢做偏离计划的事情,绕路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而且她怕被欺骗,虽然西大陆中有法律约束,但总有一些在地图中都没有记载的村落,他们深藏森林,诱拐女人孩子。她不知道那个陌生的村子中究竟有什么再等着她,是谎言陷阱,还是真真切切的一群深处病痛的可怜病人。

但是眼前的精灵青年身上的情绪太干净,只有痛苦的悲哀,以及诚恳的哀求,像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难民,满眼的希翼。

救死扶伤乃巫师之本分,女巫曾在她刚刚学习巫书时写下四个字:生命至上。

这四个字她抄了百遍,年幼的她不理解,但把老师的话记在心里。

她想,生命至上。

伊丽莎白说:“好。”

她背对着地上的火石灯,万道光线在她身后刺眼如阳,大片的阴影洒落在她的脸上,只有那双猫咪般轻轻上挑的栗色眼眸干净冷漠,微亮,似千年的琥珀。

她说:“我会去的。”

精灵眸光轻闪,一种很温暖的情绪萦绕,那是久久紧绷,忽而心脏落回实处的如释重负,又或是在孤海上漂浮无根时抓住浮木的欲要流泪的欣喜。

他本以为要用一个星期甚至更久才能在那座繁华而忙碌的城邦中寻到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他想了种种,比如高昂的医疗费,比如漫长的排队等待,比如冷眼以及看似委婉的驱逐,城邦中好的巫师全都服务于贵族皇室,而所谓的医院其费用清晰地划出了平民与贵族的分界线,城邦里的巫师几乎都无法被请出他们所开的医馆,他们坐在舒适的位置上便能赚个盆满钵满,又怎会让自己在马背上遭罪。

他本想着去城邦的猎人协会分部悬赏,总有一些好的巫师不愿对权贵弯腰,他们或是在某个小镇村庄定居,又或是行走四方,也有一些会随着商队前往某个陌生的地域增长经验和见识。

而总有巫师会看见他的悬赏,也或许会有好心的巫师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可是那要花多少的时间?他的亲人,他的乡亲,他的朋友又能坚持多少时间?

可他没有办法,他策马狂奔,连休息都不肯多歇息几分,他宁愿夜里赶路,哪怕速度会减慢一些,遇到的危险会多一些,他也不愿白白浪费这几个小时,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他太年轻,做不到看着别人落入危险而无动于衷,于是他拉动了箭,驱赶了魔狼,他想,不过是两只魔狼罢了,用不了多少时间,人命最重要,他的乡亲们绝对不会怪他的。

于是当他拎着那魔狼的尸体回来之时,幸运之花无声无息绽放在他的身上,那个女孩,那个有着一双猫眼的女孩,就这么站在那里,成为了他的稻草,他的浮木,他的唯一的机会。

“明天早上走吧,如果很急,就七点走。”伊丽莎白说道。

维奇斯轻声说:“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到底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面对那一个村子的生命压在肩头的重量,他也觉得心慌,如今有了依靠,安定的情绪带动了压积着的情绪浮动,以至于他鼻尖酸涩,眼眶滚热。

维奇斯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不落下,补充般地说了一句:“这两匹魔狼就送给你了,真的,太谢谢了。”

感受到青年身上的情绪漩涡上下波动,伊丽莎白倒是没有多觉得奇怪,情绪激动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不过看维奇斯的样子,这句话九成是真心的,白得的药材不要是傻子,伊丽莎白当然很乐意全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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