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莲娜

中午的阳光热烈刺眼,是看一眼就觉得皮肤发烫的滚热,外面行人稀少,透过酒馆的玻璃门能够看到对面的商店大门关闭。

这是一家小店,没有用冰原石,但气温还算适宜。

冰原石是一种含有冰元素的矿物,会源源不断地散发低温,被有条件的家庭当做夏天必备的降温石,通常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冰原石就足够挺过一个夏天。

爱丽儿盯着外面被阳光晒得似披上了一层光膜的土地发呆,她不喜欢炎热的天气,没有哪个海洋生物会喜欢炽热,哪怕人鱼化为人形后耐热性得到大大提升,也讨厌夏天。

被暴晒的感觉很难受,即使爱丽儿可以从空气中提取水元素而不至于使自己脱水,但她无法使水元素降温成冰水,那是冰元素才能弄出的现象。

爱丽儿不由叹了口气,她在陆地上的经历太浅薄,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夏天的可怕,没有拿冰原石或者冰元素魔法物品。

但凡拿了这两样中的一样,她也不至于要被烤成一条熟鱼了。

奥罗拉还在看之前的那一本诗集。那本诗集的书页已经泛黄,爱丽儿看了几眼,发现这本诗集里的字并不是大陆通用语,而是巨人语。

巨人语?这就有意思了,巨人族的族人几乎每一个都没有写诗的天赋,在爱丽儿的记忆中,她所知道的由巨人书写的诗集只有一本《达穆恣之火》,讲述的是战争、荒原,以及对英雄的赞歌。

《佩诺尔诗集》的封面是大陆通用语书写,但里面的内容是巨人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惜爱丽儿并不怎么会巨人语,年少时她一点都不喜欢学习,天天想着法子偷跑出去,只对刀剑有着极大的兴趣,后来长大了一点,学习了很多贵族礼仪,又知道压下性子了,才开始捡起书本啃。

但是对于语言的学习她一直滞怠不前,对很多语言只有一个映象,但要翻译起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爱丽儿估摸着父王能放她出来多少也是想着让她在外面吃点亏,好收收心回家静心学习什么的。

目光随意地扫过吧台后的酒柜,里面摆着各色的酒水,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还有精灵族特制的桑拿利蒸馏酒那特殊的淡绿色,白天的酒馆没有开屋顶的灯,自然光线折射在拥有棱角的酒瓶上,穿过透明的酒水,在酒柜的间隙上留下五颜六色的光点。

现在服务员进了员工休息室,只留空荡荡的前台,于是光线不被遮挡,肆意倾泻流淌。

看着就很热。

爱丽儿又想叹气了,她实在是不喜欢在大热天底下骑马。

“奥罗拉,你知道有什么降温的办法吗?”爱丽儿试图向经验丰富的同伴取取经。

奥罗拉把目光从诗集上收回来,她的手指点了点书页,想了想道:“冰元素的魔法物品,不过我目前没有。”

说罢,她看了眼爱丽儿:“但若是你觉得热的话,也可以搭配风元素魔法物品。”

比如现在身上敷一层薄薄的水膜,然后调动风加快水的蒸发,从而带走热量。

爱丽儿自然知道这个方法,但问题是骑马的时候就已经有风了,可还是晒得要命。

奥罗拉又想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你去买一把伞吧,或者你也可以用水元素拼成一个水膜在头顶上,这样阳光就不会直射到你的身上,应该能好一点。”

后方有吱呀声响起,应该是那位画家下来了。

爱丽儿没有注意,她思索着打造水膜的可行性,然后她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魔法物品的辅助,纯粹由我从空气里汲取水元素再拼出一个水膜,那太消耗力气了。”

奥罗拉说:“那可惜了,我之前倒是有一个可以拼出水膜的水系魔法物品,但我送人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送东西?”爱丽儿无奈道。

“想送就送了呗。”奥罗拉随意笑了笑。

“……希望你下一次请我喝酒时也能拿出这种豪爽的态度。”爱丽儿为自己的那杯酒耿耿于怀。

“可是那杯酒的钱真的花得不值哎!”奥罗拉抗议。

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她可以为了浪费一杯酒而斤斤计较,也可以豪迈地把一件珍贵的魔法物品随意送人,她的心里有一条异于常人的评估标准,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花费是必要的什么花费是不必要的。

她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然后一止。

一双如昂贵的珍贵猫眼石的眸子中倒映着那简约的吧台,短发冒险家的背影落在其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如同碧色的大海中卷起巨大的龙卷风,不计其数的浪花随之翻涌而起。

熟悉的音色传入耳骨,一路直通大脑,陈旧的记忆被抖出,鲜活如画,血液击打耳膜的轰鸣掩盖了一切的声音,只有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喉咙振动,一个埋藏许久的名字从嗓子里滚落————

“奥罗拉?”

犹豫的呼喊,声音清脆如银铃碰撞。

奥罗拉和爱丽儿同时扭头,却见那个翼人族画家站在她们身后,手臂上的颜料已被洗掉,皮肤上还沾着水渍,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镶在右侧小臂上,伤疤已经褪去,只留一道泛白的痕迹。

她那双碧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忐忑的期待,却在看清奥罗拉的脸时染上点点星光,恍惚、震惊、激动、欣喜,剧烈的情感在她眸底交织成一片闪闪的泪光。

她低声呢喃:“真的是你……”

千言万语想要吐出,却在心头饶了个来回,堵在气管里迟迟无法出来,所有的话语含着巨大的情绪滚成一个无法计量的球,艰难地从口中滚落,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奥罗拉的看着少女的眼神却带着些许疑惑,她笑容也沾染上了探究的意味:“请问你是?我有点脸盲,不怎么能记住人。”

这句话不假,奥罗拉确实脸盲,起码爱丽儿记得她和奥罗拉相遇时对方确实也不记得自己了。

闻言,那画家一愣,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一切堵在心口的话语忽然破裂成片片碎块,然后无声无息融入血肉,发堵的喉咙舒展来开:“果真如此啊……”

随即,她抬首,看着奥罗拉笑容明媚而灿烂:“我是苏莲娜,在七年前,我们在努科利部落相遇。”

她眼眸如星,竟是比那烈阳还要闪亮: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你救过我的命。”

街上的石头被阳光烤得滚烫,有一辆马车驶过,尘土滚滚,一棵老伯树立于房屋之间的空隙,绿色的叶子被炽热的阳光晒得发蔫,枝条像是被阳光的重量压垮,低垂着向下弯去,一只有着斑斓黑壳的昆虫躲在一片叶子后面一动不动,些许阳光从细小的虫洞透出。

苏莲娜坐在爱丽儿的旁边,她的手上捧着一个加了冰块的柠檬水,对着爱丽儿问道:“你是奥罗拉的现任搭档吗?”

“不,我不是冒险家,只是最近和她同行一段路。”爱丽儿否认道,然后她转而好奇地询问,“请问,你说的奥罗拉救过你这件事,唔,我可以了解一下吗?”

苏莲娜微微眯起了眸子,她盯着坐在爱丽儿另一侧的奥罗拉,随即展颜一笑,猫眼石眼眸闪闪发光:“当然,我想如果我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没准也有助于奥罗拉的回忆呢。”

正撑着头似乎在苦苦回忆的奥罗拉眨了眨眼:“从旁人的视角看待我曾经的冒险,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笑意如浓稠的蜂蜜融入了一片生机的碧绿中,回忆的悠然沉淀在最深处的幽绿,像是跌入了一片春色的潭水,片片盎然的绿意中,努科利森林迎来了它的初夏,阳光热烈温暖,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开场。”

尚未成年的女孩仰起了头,一双碧绿的眸子被中午的阳光照得透彻明亮,雪白的肌肤因炎热而染上一层薄红,她眉眼如画,红润的嘴唇抿着恰到好处的笑,那是被神明吻过的容貌。

“我十五岁的初夏,来自西方的商队如期而至,他们踏着飞桑蒲的花期,带着十几辆马车进入了我们的村落,那时候,村子里一半的人都围到村口来观看。”

女孩慢悠悠地随着人流前进,族人们看见她时都笑着点点头,有几个心急的少年少女展开尚未成熟的羽翼,飞到高高的屋顶上伸着脖子向下张望,阳光把他们的阴影投下,像巨大的飞鸟。

苏莲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地走到了村口处,一双在翼人族里也比较罕见的纯白羽翼安静收敛在身侧,几个金色的小铃铛被用别针挂在翅膀上的一些羽毛上,一步一晃,丁零当啷地响着。

很多翼人族女孩都很喜欢装饰自己的翅膀,但她们最多是那翅膀染成喜欢的颜色,只有苏莲娜的翅膀上挂着一碰就响的铃铛,族人们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来了,一个妇女笑着招呼她站在最好的位置,好让她看清每一辆马车。

村落里是不让马车通行的,翼人们不需要马车的代步,所以并没有专门修让马车穿过的大路,商队里的劳工纷纷在村口处卸下货来,扛着大箱子步行搬运到指定地点。

“每一次商队来时部落里都很热闹,族人们吵吵闹闹,聚在过道边看着一箱一箱被搬下来的货物,猜测着每一个木箱里所装着的东西,商队雇佣的劳工不分种族,但更多的是人族、兽人族以及巨人族,我曾经还见过一个人马族的青年,一个人能拉动三个箱子。”

苏莲娜的目光扫过大汗淋漓地搬运着货物的劳工、靠着马车车厢叼着烟和一些族人攀谈的商人、安抚着一匹有些受惊的马匹的车夫、好奇地凑上前要去摸一匹黑色骏马尾巴但半路被抱走的幼童、对着一个长相称得上周正的青年指指点点捂着嘴巴偷笑的三个少女,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棵香樟树下。

“我一如往常,站在村口看着车队,在不经意间,我看见了一个冒险家。”二十二岁的苏莲娜笑吟吟地与奥罗拉对视,这位有着深色肌肤、咖啡眸色的冒险家无辜般地眨了眨眸,与七年前的那个修长身影渐渐重合。

十五岁的苏莲娜把目光透过车与车间的间隙,看见了一个身影靠在树干上,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衣摆别进了黑色修身长裤里面,宝石蓝的皮质腰带将她劲瘦的腰身勒得更显瘦削,两把左轮插在她的腰侧,一把匕首被绑在她左脚的靴子上,毫不掩饰其危险的锋芒。

那个看起来高挑但有些瘦削的少女漫不经心地将大半重量依靠在树干上,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撒下椭圆形光点,光点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少女一手随意下垂,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扣着腰间的抢托,似是在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忽然,那个少女的眼神从虚无之处扫了过来,她们隔着车队遥遥对视,苏莲娜看清了那个少女的眼睛,是加了四勺牛奶的黑咖啡,透过刺眼光线与马车的间隙望来。

然后,少女的嘴角一勾,对她懒懒地一笑,四勺牛奶的黑咖啡中加了三块方糖。苏莲娜轻轻眨眼,也下意识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最完美的弧度。

“你现在和当时简直一模一样。”

苏莲娜收回视线,有些做贼心虚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有和外人攀谈的想法,阿丝倪长老曾告诫过她她不能与外人接触,这是规定,苏莲娜的生活充满了规定,那是一道道看不见的线,如果跨过,那么苏莲娜得到的便是严厉的惩罚。

外人是不可信的,他们的眼睛是会欺骗的。阿丝倪的声音在脑中浮现。他们的心里住着野兽,他们会用言语哄骗你,把你骗得迷失自己,然后他们的野兽会一口把你吞下,连骨头渣都不会留下。

那可太可怕了。小苏莲娜说道,违心的,她一直不能摒弃对外人的好奇。

“苏莲娜!”有人在喊她,苏莲娜回头看去,发现是施楠雅。

黑发的少女身材娇小,鹅蛋脸上带着点雀斑,她盘着一头长发,穿着翠绿色长袍,褐色的羽翼尾部带点金色斑点。

“快走啦,你的课程要开始了!”施楠雅从人群中挤出,快步走到苏莲娜的身前,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微瞪,“快点,如果你迟到了,加莱诺绝对会会给长老告状的!”

“好。”苏莲娜点点头,然后跟着施楠雅离开了。

离开前,她假装不经意间回头,却见那棵香樟树下空空荡荡,只留满地的光点轻晃。

走了吗。苏莲娜有点说不清的遗憾。

努科利部落其实更像一个中型小镇,高高低低的屋子拼在一起,里面的小路却像迷宫,只有村口处有一条直通中央广场的道路,是为了运货专门修的,所有的货物会堆积到中央广场上,然后商人们会在招待所谈好价格,之后会有专门的族人把那些货物搬运到仓库里。

苏莲娜的住所在镇中的一个角落,周围没有居民,偏僻静谧之处,苏莲娜很少有时间来到外面,她的时间大多数被课程占领,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有些许喘息的机会。

走过愈发人迹稀少的小路,穿过种着兰花的花圃,一个双层红顶小屋坐落于花圃的尽头。

这是苏莲娜五岁起便独自拥有的房子,每天有固定的人来打扫,每过一年便会新来一个人作为她的保姆,施楠雅是她第十个保姆,这也是她住在这间屋子里的第十个年头。

加莱诺已经坐在了她们平时上课的房间里,她姿态优雅,身材妙曼,穿着湖蓝色长袍,红色长发散落在胸前,深蓝色的翅膀收敛,鼻梁上架着一个方框红色眼镜,镜片后的黄棕色眼睛狭长。

加莱诺是是苏莲娜的第十个老师,苏莲娜每年只有一个老师,她的老师们都十项全能,一个顶五个,一个也可以教导她的学习。

苏莲娜的课程有很多,她要学唱歌、舞蹈、乐器、绘画、礼仪、历史与神话等等。

下午的课程是唱歌与乐器,苏莲娜有着美妙的嗓音,老师们说她的歌声像山涧的溪流,涓涓流淌,清澈空灵。

当你唱圣歌时,连神明都会为你的嗓音沉醉。一个老师曾这么感叹。你绝对是最有天赋的那个。

苏莲娜学的歌很多,但都是翼人族写的歌曲,而且全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翼人族编写的歌曲,那时正是战争四起的年代,翼人族的歌曲都和战火、胜利、家乡有关,老师要求她每一首都唱得完美,她们说苏莲娜的嗓音唱战歌有一种很神圣的气息。

这一次苏莲娜学的是新歌,名为《醉酒的烈火》,其歌词大约讲述的是一个醉酒的战士大喊着胜利。

金黄的麦尔啤点燃我的心脏,

血液疯狂迸发,

我的胸膛里充斥着火药与硝烟,

身体在燃烧,

我要化身最锋利的刀,

刺穿敌人的大脑!

……

血染的天际为我而骄傲,

让我们展开羽翼飞翔,

让敌人胆寒于我们的影子,

瑟瑟发抖,

瑟瑟发抖,

我们是最骄傲的刃!

缪加嗱迪为我们骄傲!

……

缪加嗱迪,

缪加嗱迪,

胜利永远属于缪加嗱迪!

这首歌曲的曲调是激昂、快速、热烈的,苏莲娜并不太擅长这类的歌,她分成小段练了三个小时,才勉强达到加莱诺的要求。

学完歌曲后是练习乐器,苏莲娜只弹竖琴和长笛,因为竖琴和长笛是翼人族特有的乐器。

轻柔的音乐在纤细的指尖流淌而出,像潺潺的流水,轻盈地荡漾开来,如同夜晚时树叶簌簌的低语,晚风轻柔,银色的湖水静谧,麋鹿优雅地弯下长长脖颈饮下盛满月光的水,透明的鱼在水面下无声地摆尾,白色飞鸟披着月色掠过。

苏莲娜的指尖轻盈划过一串琴弦,如同燕子略过水面,流畅的乐曲奏出,如丝如缕地萦绕在耳边,翼人族的竖琴乐谱不似歌曲,反而充满了飘渺的静谧与如水的温柔。

翼人族是一个矛盾的种族,他们大多好斗善战、勇猛鲁莽,却偏偏可以制造出如此细腻的乐器,音乐静谧温柔,他们可以迎着烈阳与敌人厮杀,也可以伴着凉月优雅起舞,暴力而温雅,这是翼人族和大多数好战的种族最大的区别。

他们站在文明与野蛮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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