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康里,风流薮泽地。小楼绮窗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 ”[1]
平康里是长安最大的风月场,素以秦楼楚馆、莺梭织柳而名天下。而若要从这温柔富贵之乡里择出最温柔富贵之地,非醉红楼莫属。
靖北侯世子贺兰月甫一迈过醉红楼的门槛,老鸨就摇着一把团扇迎了上来。
老鸨望着眼前这个身着一袭云纹玄袍、身材修长健硕的少年人,轻挥了一下手中的绢帕,笑得有牙没眼。
“嗨哟,世子爷,可有段时间没见着您啦,姑娘们想您得紧呢……今儿还是照例要如意来作陪么?”
贺兰月闻到了那绢帕上浓郁的脂粉香气,蹙起了眉,指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没有说话,只微微颔了首。
“得嘞,你们去请如意姑娘,把最好的佳酿送到世子常去的那间天字房。世子爷身份尊贵,都给我好生伺候着!”
老鸨转身吩咐楼里的小厮,然后对贺兰月谄媚一笑:
“世子爷里边请——”
醉红楼前厅富丽堂皇,舞姬翩翩作舞,乐师琴韵悠扬,花瓣和金粉漫天而落。
贺兰月将落在肩上的金粉掸去,拾级登楼。
片刻后。
帷纱飘晃,烛影摇红。
如意身披薄纱,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她半跪在一张软毯上,身段娇柔,唇间衔着一只金杯,眼波顾盼间,尽态极妍。
“爷……请用酒。”
贺兰月望着如意,没有动作,冷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案几。
“如意,你知道为何在醉红楼这千娇百媚的美人丛中,我独独偏爱你一个吗?”
“因……因为爷钟意奴家的脸?”
如意将唇间的金杯取下,抬首望向一旁的铜镜。
她额心一点朱砂,眼眸翠绿如玉石,眼尾边还生着泪痣,在烛火华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美艳动人。
“奴家是不是和爷钟情的姑娘长得十分相似……爷每次和妾奴家欢好时,都让奴家自称‘凤皇’……”
如意也困惑这个问题许久了,见贺兰月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她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头问道。
“奴家并不在意被视作他人替身,但奴家实在有些好奇,这位‘凤皇’姑娘是何人,爷您是不是钟情她而不得,才……”
贺兰月轻笑一声,慢慢踱步到如意身前。
“你错了。”
他眯起眼,掐着如意的下颔向上一抬。
“不是姑娘。”
如意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
“我对他也不是钟情,而是由衷的……厌恶。”
“你这张脸生得实在太像我厌恶至极,却又奈何不得的那个人了。”
贺兰月眼前浮现了萧成亭的面影,冷笑一声。
“看着这样一张脸在我身下呻吟雌伏,哭喊‘世子饶过凤皇’吧,我就觉得——无比痛快。”
贺兰月见如意眸中水光闪烁,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情愉悦。
他指腹抚了抚如意额心那点亮红的朱砂痣,低喟一声,将她按倒在软毯上,二人紧密地交叠在一处,缠绵起来……
事后,贺兰月用如意打来的洗脸水拭过脸,估摸着辟雍学宫早课的时辰快到了,披起衣袍。
他离开醉红楼时,见老鸨正在教训一个身量瘦小的雏妓。
“你这个下贱的小蹄子,因你那情郎家境贫寒,拿不出赎身钱,你又心悦于他不愿再接客,便想着索性为他吞金守节,死在我醉红楼么……”
“蠢货!你死了,你那情郎保准过两月就移情别恋,将你忘得干干净净,老娘干这行干了快半辈子,这种事还见得少么?”
“而且我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老娘手上,命是老娘的,就该给老娘干到死,你想自尽就自尽?”
“老娘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这些姑娘,为了保你们肌肤娇嫩,粗重的活计一点不让你们碰,连盥盆里的洗面水都有下人给倒,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老鸨紧紧地掐住面前那个少女的面颊,那少女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老鸨发现她在房中吞金后,命小厮不停地给她强灌冷水,灌得她腹部高高隆起,像一只随时会的爆裂开来的水球。
此时那少女腹部难受得似炭火燎,面色发紫,一声也不敢吭。
“三年前老娘手上就这么折了个花魁,有恩客肯出千两白银与她同寝,她却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和情郎约着堕江殉情!”
“晦气东西,老娘培养她这么多年,把她教得琴棋书画无一不擅,花名冠盖京华,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精力,一夕之间全部打水漂了!”
“你想效仿她啊?想都别想!我醉红楼里要尽是些你们这样的痴情种,老娘还吃不吃饭了?”
楼上许多刚伺候完恩客晨起盥洗的姑娘听见动响,打着呵欠走出厢房,站在栏杆边悄悄围观。
老鸨想着正好以儆效尤,立个典型,遂命人把一只狸猫放入少女的衣裙里,然后束紧她的裙摆。
这是醉红楼教训姑娘的旧规,因为怕把人打坏了没法再接客赚银子,姑娘受罚时,小厮会用木棍用力抽打她衣裙里的猫,却不往人身上招呼。
狸猫被打痛了,会疯了似的在姑娘身上四处狂蹿乱挠,这可比直接用棍棒打她要折磨得多……这种罚人的方式实在老道又狠辣。
“不,不要……啊!”
那少女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吓得楼上的姑娘们都不忍地闭上了眼。
老鸨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身边小厮递来的茶水,道:“现在知道痛了?你吞金的时候就不痛吗?痛了好,痛了才长记性!”
“入了醉红楼还想当烈女,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贺兰月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走出了醉红楼。
*
辟雍学宫。
课室的四角都放着火钵,燃得正旺的白炭噼啪作响。
柳绩手执一卷经论,端坐在书案旁。他不言不语,阖眼养神。
杨惜带着贺萦怀悄悄溜进课室,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找了个位置并不显眼的书案并排坐下。
坐在第一排的二皇子萧明期看见杨惜进来,没什么表情,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书本上了。
而四皇子萧幼安坐在杨惜和贺萦怀身后的座位,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望着坐在杨惜身边的贺萦怀若有所思。
萧成亭那草包什么时候和宁国侯世子有了往来,贺萦怀甚至还为了那草包放弃出任州牧,甘愿屈就一个小小的太子舍人?
前几日自己去显德殿“看望”那草包时,还无意间发现他双臂上都是烫伤的疤痕,而宁国侯府大火也正是那段时间……
自己派去监视那草包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有何异常,但这恰恰是最不对劲之处。
萧成亭和贺萦怀只在接风宴上见过一面,私下并没有什么接触,萧成亭纨绔草包的为人又是出了名的,根本没有让人一见就为之折服的人格魅力可言。
他只是陪贺萦怀在宫里转了转,就让那个性子冷淡高傲的贺萦怀对他死心塌地了?怎么可能呢?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姑苏贺氏本就是扬州的望族,又因家主贺钦与当今圣上乃是竹马之谊,圣上登基后,贺氏自然水涨船高,如今已是扬州第一大族,其势不可小觑。
可萧成亭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争来贺氏的支持……
夺嫡之争自古凶险非常,出现一点变数都可能直接影响成败。看来,有必要再去好好试探一番了。
想到这里,萧幼安单手支腮,眯起眼,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杨惜身上。
杨惜似乎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转过头,发现是原主那个玉雪可爱的四弟,冲他温和一笑。
萧幼安瞬间换上一副乖巧的表情,朝杨惜轻轻挥了挥手。
这时,坐在上席的柳绩冷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终于舍得来学宫看看臣这个糟老头子了?”
柳绩睁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杨惜。
“臣几次向陛下反映殿下怠惰学业,甚至还托四殿下去请过您。今儿可算是把太子殿下等来了,臣还以为是自己‘色衰爱弛’,惹得殿下相看生厌了呢。”
柳绩故意学着怨妇口吻讽刺杨惜旷了半月课,惹得满堂哄笑。
杨惜有种高中晚自习溜出去上网结果被班主任抓了现行的感觉,但他向来是遇事不慌的散漫性格,他撑着桌案站起身,笑着答道:
“半月未见,柳博士风采依旧,举手投足间尽是当世大儒的不凡气度啊。有博士这样文才经国的人物,真乃我大燕文坛之幸。”
“本宫仰慕博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腻烦生厌呢?至于半月未曾来过学宫,是因为实在有些脱不开身的要紧事。”
杨惜眸中笑意盈盈。
对付这种像我爷爷一样的老头呢,就得顺毛摸,本宫拍了一通这么妙的马屁,他还能伸手打笑脸人不成?
“哦……那臣斗胆问问殿下,什么要紧事啊?”
什么要紧事?
当然是:拯救世界和舔萧鸿雪。
但是怎么可能实话实说呢,都一国太子了,连点**都不能有吗?
“这是本宫的私事,还请博士恕本宫不能相告。”
杨惜拱手作了一礼,打算自行坐下。
这时,柳绩猛地敲了一下书案上的戒尺,杨惜又被那巨大的响声吓得站了起来。
“殿下身为储君,罔顾学业也就罢了,还不知去哪里学了这般阿谀奉承的油腔滑调,如何能做大燕万民表率?”
柳绩面沉似水,捋着白须道:
“殿下半月未来学宫,积留下了许多策论作业,有劳殿下今日之内悉数完成。殿下既然有半月不上课的底气,想必这二十篇策论也定然不在话下吧?”
“好了,臣还要讲经呢,殿下写策论需要清净的环境,还请移步隔壁的藏书室。”
夺,夺少,二十篇策论?
擦,这老头还真伸手打笑脸人啊……
杨惜面色一僵。
但他很快想起古文篇幅向来短小,自己虽然上课时经常摸鱼,但好歹也是历史专业科班生,也算专业对口了,东裁西碎一下古人的治国策略,应该也不算太麻烦。
想到这里,他心情平和地拿着笔砚和几卷空竹简站起,准备走出课室。
整个课室的同砚俱是一愣:这还是之前那个蛮橫跋扈的太子殿下吗?
照他以往的作风,不是应该直接和博士干起来了吗,怎么今日不仅答话时舌灿莲花,被博士重罚了也如此心平气和?
萧幼安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用探究的眼神望向杨惜。
杨惜以为萧幼安是关心自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贺萦怀起身跟在杨惜背后,轻声道:“臣随殿下一起去,臣的策论水平尚可。”
言下之意,他能当太子殿下的代写枪手。
哇,好感动,小贺哥,离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杨惜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精实的胸膛,道:“好兄弟。”
身材也挺结实的——我什么时候能把萧成亭的这副细狗身体练成这样啊?
杨惜在心中感叹道。
他和贺萦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室,向藏书室走去。
注:[1]引自唐代骆宾王的《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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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贺兰小月和绿茶欧豆豆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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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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