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忘邪受此地浓重阴气侵蚀,灵力滞涩,二人只得沿着山谷往下寻找出路。
夜色很快吞没最后一丝天光,他们点燃火折子,借那一点微弱光继续赶路。
忽而,前方深处浮现出点点幽蓝之光,影影绰绰,好想有人。
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骸骨堆积的裂谷之中的,会是什么人?
余长雎熄了火折子,两人迅速隐入一旁枯败的树丛之后,屏息凝神。
那队形影越来越近,愈发庞大,然而行进间竟无一丝声响,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许忘邪的呼吸声在余长雎耳畔变得愈发沉重。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军队,是一支森然肃穆、无声行进的大军。它们数量庞大,队列整齐划一,宛如一道幽蓝的鬼魅洪流,穿透浓重的夜雾。
每一个兵士的身形都泛着冰冷的荧光,轮廓模糊却又清晰可辨,它们身披依稀可辨制式的古老甲胄,手持长戈剑戟。
是阴兵!
为首的将领,更是煞气凛然,威压逼人,其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瞳眸,在盔甲的阴影下灼烧着两团幽冷的火焰。
他身形较周遭阴兵高出整整一头,魁梧如山,手中紧握一柄长枪,枪尖黯淡无光,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的坐骑亦非寻常之物,乃是一只巨硕无比、形似玄龟的神兽。其龟甲皲裂,遍布岁月蚀痕与战斗的伤疤,四肢粗壮,踏虚而行,每一步落下,空中都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许忘邪脚下仓皇了一下,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余长雎身上。
余长雎这才惊觉他浑身冰冷刺骨,此地过盛的阴气正在急剧消耗着他本就微弱的力量。
余长雎半扶半抱着他,紧贴阴影,只盼这队诡异的阴兵尽快过去。
然而,当那首领行至他们藏身之处前方时,竟骤然停下。整个军队随之止步,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余长雎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搂紧,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首领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圆睁空洞的眼眸,直直与余长雎的视线对个正着!余长雎瞬间呼吸停滞,寒意窜遍全身,汗毛倒竖。
几乎在同一刹那,所有阴兵齐刷刷地转头,无数道幽蓝冰冷的目光聚焦于二人藏身之处!
为首的将军发出一声非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余长雎想也不想,背起几乎虚脱的许忘邪,转身夺路狂奔。
他不敢回头,只凭一股本能拼命向前冲,不知跑了多远,身后并无追兵脚步声,但那无形的恐惧仍驱使他不敢停歇。
月光黯淡,林影幢幢。狂奔之中,余长雎猛地惊觉脚下触感不对,竟似踏空而行!
他骇得瞬间跌坐,却并未坠落,反而被一股无形之力稳稳托住。
他紧紧抱住许忘邪,脚下空空,竟没有落地。
“别怕……”许忘邪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呢喃。
余长雎以为是许忘邪强行动用了灵力,心下稍安,却又立刻担忧起他的身体。
或许是远离了谷底浓重阴气,许忘邪缓过些许力气,他直起身,
暗夜之中,两人仿佛乘坐在一张无形飞毯之上,安稳地悬浮着。
“是你用灵力了?”
“不是。”许忘邪将目光投向身下。
借着朦胧月色,只见身下隐约浮现出一片青色的轮廓,鳞甲若隐若现,一条龙的形象愈发清晰,而在其背上,一对晶莹剔透、如同琉璃雕琢而成的翅膀缓缓扇动,带来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
“是应龙……”许忘邪的声音低沉而敬畏,他的手轻轻触碰那若隐若现的龙身。
“什么?”余长雎疑惑不解。
“这是应龙的残魂。”
余长雎虽仍一知半解,却也能感受到那庞大存在并无恶意,只轻声问:“它要带我们去往何处?”
“不知。”许忘邪摇头。
既下不去,也别无他法。二人只得依偎在应龙那略显冰凉的背脊上,任由它引领着穿越这无垠的森林。
身心俱疲之下,不知不觉间,沉入了梦中。
——
“咳咳咳。”余长雎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嗓子发紧。
他们仍乘于应龙残魂之上,然而俯身下望的景象,却让他心头骤然一沉。
目之所及,再无半点绿意。大地被酷烈的烈日炙烤得龟裂开来,一道道深刻的裂痕宛如伤疤,遍布四野。狂风卷起漫天黄沙与碎石,天地间一片昏黄。焦土千里,万物凋敝。
偶尔可见几间倾颓的土屋顽立于风沙中,墙垣坍塌,茅顶不存。
这与此前所处的密林几乎是天壤之别。
他急侧身,见许忘邪也已醒来,正凝望着下方,眉头紧锁。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连风声都似乎被这片荒芜所吞噬,看不到任何生灵。
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昏黄中,远方终于浮现出一座城镇的轮廓。应龙缓缓降低高度,带着他们逐渐靠近地面。
它在在离城镇不远的一片空地上稳稳停落。两人一落地,一股灼人的热浪立刻从龟裂的土壤中升腾而起,包裹住他们,那热气中混杂着尘土,发出淡淡的苦涩味。
应龙那原本那着微光的青色残影也彻底消散在燥热的空气中,,仿佛它从未存在。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遗弃在这片不毛之地。
一座高大却蒙尘的石质牌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城镇入口,上面刻着“竹溪镇”三个斑驳的大字。
一阵热风吹过,卷起枯枝败草在地上翻滚,不见一个人影,没有竹子,也没有溪流。
两人迈步踏入镇中,脚下的沙石发出沉闷的碎裂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镇内街道空旷死寂,唯有风声在残破的屋舍间穿梭呜咽。
街道两旁,店铺与客栈的招牌被厚厚的尘土覆盖,难以辨认字迹;窗棂破损,门板歪斜,不难想象这里曾有过商贾云集、人烟稠息的富足时光,如今却只余下空荡的房屋和朽坏的物件。
依照应龙行进的速度与方向,此地远未至西域大漠,为何会干旱酷烈至此?这天灾定有蹊跷。
然则,他们二人又能做些什么?
这里并非完全的死地,依稀尚存几分人烟痕迹。
偶尔,能从某些半掩的、蒙尘的窗户后,瞥见一两双眼睛。多是面色蜡黄的女子或瘦弱的孩子,正用混合着好奇与惊惧的目光,窥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两人注意到,远处一座被烈日灼成金黄的山坡上。一行人影,如同缓缓移动的剪影,正朝着坡顶蹒跚前行。
两人朝着山坡,快速穿过街巷,步履所过之处,黄沙漫扬。
抵达山坡之下,眼前的景象令人屏息。
百来人聚集于此,人们都低着头默默往前走,却安静异常,这些镇上的男女老少,因经年累月的干旱而形容枯槁。
男子与孩童仅着短裤,皮肤被晒得黝黑皲裂;女子则以薄衫蔽体,肌肤因曝晒而显得干瘪,发丝枯黄如秋草,眼窝深陷。
随着沉默而坚定的人流,余长雎与许忘邪一同向坡上走去。
“这位大哥,”余长雎侧首,向队伍最前方一位瘦骨嶙峋、胸膛裸露的汉子询问道,“敢问大家聚在此处,所为何事?”
那汉子闻声,眯起浑浊的双眼,警惕地打量着二人:“二位不是本地人吧?怎会来到此绝地?”
“我二人亦是逃难之人,家乡同遭大旱,流落至此。”余长雎答道。
汉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逃难?小哥,你瞧瞧我这身皮肉,再瞧瞧你自己。咱们之间,谁才更像是那真正逃难之人?”
余长雎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汉子引至一旁稍僻静处,压低声音道:“大哥是明白人,在下也不便虚言欺瞒。您看我二人,穿越百里赤地,风沙不沾衣,尘泥不染履。您不妨猜猜,我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汉子闻言,再次仔细端详起眼前二人:面前此人剑眉星目,一袭银丝滚边的素白劲装,腰间佩带着一柄精致雕花木剑,额间一抹朱砂,倒像是画中神祇旁侧的仙使。
其身侧的少年更是面容清俊,肤色白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一双深棕眼眸中竟似有点点流金暗蕴,身着金线绣纹的玄色衣衫,凭添几分贵气。
汉子浑浊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光芒,声音激动:“莫非……二位是镇长请来的仙师?”
“正是。”余长雎顺势坦然应承。
汉子脸上狂喜,干裂的嘴唇哆嗦着:“镇长外出寻访高人,已逾半月未有音讯!我们都以为他早已……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那他如今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余长雎目光微垂,犹豫了片刻:“镇长一切安好,我等已将他妥善安置,请宽心。”
“那就好,那就好!”汉子连连点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二位仙师来得太是时候了!今日……今日正是要举行祭天大典,祈雨救旱!我们正忧心礼仪不周,恐触怒上天,有仙师莅临主持,真是万千之幸!”
“祭天?”余长雎他迅速与许忘邪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下李原,冒昧请教二位仙师尊姓大名?”汉子恭敬地问道。
“余长雎。”
“许忘邪。”
李原连连作揖:“余仙师,许仙师!快,请随我来,仪式就要开始了!”他一把拉住余长雎的手臂,热情而又急切地引着他们向坡顶走去,一边走一边按捺不住激动地向人群高声道:“乡亲们!镇长请来的仙师到了,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三人抵达了坡顶,汗水早已浸湿了他们的衣衫。
“仙师到了,仙师到了!”李原的声音因急促而带着喘息,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热浪在空气中扭曲蒸腾,聚焦于那座由枯木胡乱搭建而成的祭台。台子简陋歪斜,在山风下被吹得吱吱作响。
祭台中央,一位青衣女子被被粗粝的麻绳死死缚在木桩之上,她长及脚踝的乌发披散开来,遮住了一半面容,却仍能窥见其下惊人的美丽,与周遭荒芜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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