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028

裴园。

“世子。”裴秋生急匆匆走来,打发人出去,将门关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呈上,道:“青州的信。”

晨光透过树隙,洒在纱窗上。

裴雪寅正在一张宣纸上写信,披了半身日光,一半在阴影中。

他没有说话,垂了眸,视线落在信纸上,握笔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一笔一划行云流水,浑身透着宁静。

裴秋生张口欲言,又不敢再催,只在原地着急等候。

他试图看清世子写的什么,写给何人,却因着距离,什么也看不出来。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他忍不住上前,正要看那信——

裴雪寅抬头,一双凤眸冷漠,没有说话,伸出修长的手。

裴秋生将信递到他手中,语气兴奋:“是孟先生亲笔。”

裴雪寅抿唇。信用火漆封了口,加盖孟先生印。

他淡淡扫过那印,漫不经心将信撕开,抽出犹带着墨香的徽州澄心堂纸,掸了一下,一目十行扫过,眉头微蹙。

“孟先生可有交待什么?”裴秋生盯着信,神情兴奋,“可是又有人要来汴梁?世子如今管着漕运,握着汴梁百万人吃穿用行,等于掌握了汴梁命脉,若是操作一番,其中必然可以为我们的人提供不少方便,单是这一旬,往世子这里送礼的便有数百!”

裴雪寅冷漠道:“两件事,辽东女真部落反了北辽,七日前,女真首领完颜金与北辽海州刺史高蓬莱所率援军相遇,完颜金亲自射杀高蓬莱,并于三日前,以两千人攻下北辽宁江州。”

裴秋生张口结舌:“什,什么?那青州——”

裴雪寅将信丢给他。

裴秋生手忙脚乱接过,一目十行扫完,满脸震惊:“北辽太子以谋反赐死,晋王耶律阿清于北辽上京长乐宫发动宫变,囚禁了北辽皇帝,杀兄弟安王、庆王,杀皇后、宰相,这——”

他的手都有些抖:“辽东女真连一万人尚且不足,如何能与北辽相提并论?区区宁江州,许是北辽朝廷内乱,那完颜金趁火打劫,走运而已,待北辽新帝皇位稳固,派军镇压,料想他们不足为惧,更不能威胁我青州。”

他说着,看向世子。

裴雪寅看着窗外槐树,语气平静:“青州是我们的地盘,与辽东最近,朝廷收到消息至少三日后。以孟先生看来,辽东苦寒,女真人艰苦卓绝,骁勇善战,他们这位首领有勇有谋,所图不小。而北辽新帝信任萧家,多疑,刚愎自用,耽于声色。完颜金破宁江州后,新帝仍在御苑射鹿,闻之,丝毫不放在心上。”

树上蛛网在日光下发出幽光,蜘蛛盘踞暗处,一只飞虫撞在网上,颤动不止,越挣扎,却黏得越紧。

他侧眸,唇角微勾:“孟先生与我所料一致。北辽陷于内乱,女真正在联合渤海诸部,此战如何,终未可知。”

“若是女真灭了北辽,青州岂不危矣?”

蜘蛛从暗处爬出,它慢悠悠享受着飞虫垂死挣扎,正要张开口器,“啪嗒——”

一只长嘴白腹短尾蓝鹊鸲从天而降,一口叼走挣扎的飞虫,吞入腹中,并将视线投向蜘蛛。不等蜘蛛反应过来,它便将蜘蛛一口叼起,扑扇翅膀飞走了。

裴雪寅走到桌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一边写回信,一边淡漠道:“孟先生所说,若是女真灭了北辽,转而将矛头指向大业,我们岂不坐观鹬蚌相争,得收渔翁之利?”

裴秋生脸色平展开来,拍手道:“我怎地没想到!不愧是孟先生!这样看来,女真可要快快灭了北辽才是! 先生可有说让我们助其一臂之力?”

裴雪寅写字极快,不过几息,数行字跃然纸上。

他将信递给裴秋生,眸子情绪未明,似笑非笑:“你以为,北辽为何乱得这样厉害?”

裴秋生诧异:“竟是孟先生安排的人?”

他又叹息:“若是孟先生,便没有什么可令人惊诧了。孟先生总是料事如神。”

裴雪寅递出信:“命暗部快马加鞭送往青州。”

裴秋生双手接过,转身之际突然回头,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精致的金丝镂花香囊,道:“公子,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这月的药。”

裴雪寅抬眸,眸子漆黑,深不见底。

裴秋生笑着递过来。

裴雪寅缓缓伸出瘦长的手,掌心向上。他的皮肤极薄,腕子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裴秋生将香囊放进世子手心,站在他面前并不离开,眸子微闪,笑道:“孟先生的规矩——”

裴雪寅没什么情绪,拇食二指一扭,香囊打开,露出一枚白蜡密封的药丸。他捏开白蜡,将那乌黑药丸捏在指尖,当着裴秋生的面,咽了下去。

“世子请喝茶。”裴秋生笑着端上瓷盏。

裴雪寅扫了一眼,淡漠道:“冷了。”

“是属下疏忽。”裴秋生环视一圈,为难道,“公子,这儿也没炉子,人今儿都打发了。”

裴雪寅伸手,将他手中茶盏拿起,平静地扔在地上,“啪啦——”茶水溅湿了裴秋生的锦袍,上好的汝窑天青瓷碎了一地。

裴秋生面色发白:“公子恕罪!属下知错!”

裴雪寅捏起一卷《妙法莲华经》,长长的睫毛垂下,语气平静,道:“滚罢。”

裴秋生离开不久,窗棂“吱呀”一声掀起,一颗脑袋探进来。

裴雪寅站在另一边镂花隔扇前,正对着院里竹丛,视线落在佛经上,侧脸冷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觉。

裴欢皱脸,气呼呼地从窗口跃进来。

“世子!”

裴雪寅头也未抬,翻过一页佛经。

“姐姐给你!”裴欢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想了半天,道,“重要!非常重要!要是忘记,便一天不能吃饭!快看!裴欢没忘!”

裴雪寅视线离开佛卷,瞧见他伸出的手,一顿,拿了一方白绸帕垫着,方才从他沾着油的手上接过信。

扑面而来一股油饼味儿。

他放下佛卷,撕开信封。

裴欢已经屁颠颠跑去将烛台拿了来。

裴雪寅盯着他看了一眼,抿唇,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上一次吃药,可记得是何时?”

裴欢挠挠头:“我记得!七日前!”

“好玩,世子快烧!”他已经点燃了烛火,捧到世子跟前,一双稚子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

裴雪寅抽出信。

那是一张极普通的泛黄麻纸,书肆中最便宜的纸。

他捏着纸张在烛火上方烤过,空白一片的纸上浮现出娟秀字迹。

裴欢拍手笑:“有了!有了!好玩!”

裴雪寅盯着信看,眉头微拧。

“拿香橙来。”他道。

裴欢忙飞身跃到果盘前,捡起两个大橙子抱过来,“给!”

裴雪寅将橙汁滴在茶盏中,提笔蘸取,在宣纸上写字,写好后装进火漆封中,递给裴欢:“立即给青莲。”

裴欢被橙子酸得龇牙咧嘴,“哦!”

接过信便翻身消失了。

清虚堂内一片寂静。

裴雪寅站在窗前,园中高槐深竹,一片幽碧,池塘中喧哗热闹,几十个小厮短襦皂衣,划着数十艘小船清理莲塘,雪莹明亮的嗓音划破园子:“小心花儿!”

*

“小娘子,咱们回去歇着可好?”文竹握着王姝的手,被那冰凉的触感吓到,忙拿汤婆子捂着。

鸢尾忙点头:“是呢!咱们抱春阁也有佛堂呢,浴佛便在家中也行的。小娘子这样虚弱,不好生歇着怎么行呢!”

碧桃和忍冬也跟着点头,满脸心疼。

小娘子竟疼得晕过去了,她们几个险些吓死。

王姝忍不住笑:“可我觉得从没有这样好呢!好容易腿能动了,我想去庙里。前面太庙那儿便有个观音院,去年遭了火,香火便不旺,平日里没什么人,咱们正好去呢!也去还愿,也去放生。”

她轻轻将手放在膝盖上,感觉骨头在一寸寸破裂,又重新一寸寸从血肉中长出。

“那小娘子可要听话,咱们浴佛,放生完便就回家,不可再胡闹的。”文竹板着脸。

王姝扑哧笑:“好呢,都听文竹姑娘的好不好?求求姑娘,答应小娘子罢,好不好?”

文竹脸臊得通红,扭过头去:“小娘子欺负人家!”

王姝哈哈大笑。

鸢尾几个也笑了。

王姝拉一拉文竹:“文竹姑娘,快瞧瞧咱们的香药可齐全呢!”

文竹无奈道:“小娘子!”

“好啦,不与你开玩笑了。我保证,只去观音院,还了愿咱们便回家,吃胡娘子做的茸割肉胡饼和细项莲花鸭签可好?”

“依小娘子。”文竹拿出一个狐狸毛里的披风替她穿上,“小娘子还虚着,可不能着凉了。”

王姝趴在她肩上,笑得一颤一颤的:“文竹真好。”

“偏只文竹是好的,我们就是坏的不成?小娘子偏心,我不依!”鸢尾挤眉弄眼,拉长了声音。

大家都笑起来。

文竹啐她:“你个泼猴,无法无天,仔细我告诉你娘去。”

鸢尾做鬼脸。

马车停下,周评道:“小娘子,观音庙到了。”

文竹指挥婆子小心翼翼将小娘子背下车,放进轮椅中。

这里静悄悄的,连个僧尼也不曾见到。

庙里植松柏,院子倒也齐整,大雄宝殿前的大青铜鼎中烧着三柱手臂粗的香。

她们一行来到大殿。

“这佛身上好厚的灰,难怪要浴佛呢!”忍冬道。

王姝笑:“此佛指心,你心中可有尘埃,你的心可要打扫?”

忍冬呆住了。

王姝看向三世佛,语气平静:“若你心中有尘埃,此佛同理,便该打扫。若你心中无尘埃,此佛便不需打扫。”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①文竹喃喃道。

王姝从彩漆盘里一样一样挑出香来。

边放入净水中,边道:“唐人《浴像功德经》中所写,若要浴像,应以麝香,丁香,紫檀,多摩罗香,牛头旃檀,甘松,白檀,龙脑,郁金,沉香,芎藭等等妙香。”

鸢尾几个放置好方坛,铺设妙床座,将佛像置于其上。

王姝用柳枝蘸水,点在佛像上,念到:“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功德庄严聚。五浊众生令离垢,愿证如来净法身。”②

她闭上眼睛,诵了一段《妙法莲华经》。

鸢尾几个屏息凝神,怕打扰小娘子,躬身退了出去,在外头等候。文竹听小娘子吩咐的,去找院里主持,添些香火钱。

“舍利弗,如来但以一佛乘故,为众生说法,无有余乘,若二、若三。舍利弗,一切十方诸佛,法亦如是——”③

王姝睁开眼睛,一柄利刃贴在她脖颈上,寒气刺破肌肤,她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儿,令她想起不好的事,不由蹙眉。

“别动!”那声音暗哑,狠厉,还有一丝走投无路的疯狂。

区区三千字写到现在,发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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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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