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是虽然不死心地回了封信表示婉拒，然而梧桐宗很快又来了复信。复信与第一封信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措辞周到了许多，但来访清平门之意依然未变，连来访的时刻都定下了。司是也不愿全拂了对方的面子，这事便只能半推半就地定了下来。
十日后明机果然率着十几位弟子离山前往泉亭。把大半杂事扔给伍千一后逐渐养成睡懒觉习惯的司是差点没赶上送别的机会。
“咦，怎么没见到谢师弟？”
司是扫视一圈明机身后一众整装待发的弟子，自然而然地问道。
本以为她匆匆赶来是要深情话别，却等来一句大相径庭的日常闲谈的明机翻了翻眼皮，还是决定原谅自己这位想法飘忽不定的师姐：“玉楼对出门没什么兴趣。何况他留在山上，也好替我看着点您。”
“什么呀，我耳聪目明的，也不是洪水猛兽，哪里需要人看着。”司是大感不满，挥了挥手，“好了，我也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快出发吧。”
这下轮到明机对她的敷衍不满了。他不敢置信道：“师姐，您没别的话要说吗？”
“啊，说什么？”司是装傻似的晃了晃脑袋，仿佛她特地跑来就是为了说几句废话。随后她才恍然道：“那个啊，一路顺风来着。”
她又看了眼明机的表情，忽然抿起嘴角，别有深意地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你都两百多岁了，又不是十二岁的小孩子，难道还要师姐给你抱一下才肯走？”
明机的脸腾一下红了，分不清是恼怒还是羞赧，猛地转过身：“不用你……您送了！”
他甩着袖子大步走回弟子行列的前边，赌气般毫不犹疑地下令。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御剑凌空，就此正式启程。
在身后的人遮住视野之前，明机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表面上在关照弟子们有没有跟上来，目光却虚着瞟向清平门。
昆仑石斫成的山门在视线中已经缩到一掌大小，底下的一个人影更是跟米粒一般。换作旁人凝神注视，肉眼恐怕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点。
但明机微微眯起碧绿的眸子，仿佛略过天地之间的遥远距离，所视所见都了如观火。
——他那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师姐，背着手歪歪斜斜地靠在石柱边，平视着一无所物的前方，神情有些……
落寞。
这个平日里绝不会放在司是师姐身上的词，唯独此时此刻，空前绝后地闪过明机心间。
他一怔，而转瞬间，白衣女子又只是像普通地发了个呆一般，打了个哈欠，倏地消失了。
“巳时啊……”
司是坐在屋顶，托腮望着立在不远处的大日晷。
又是五日过去。照理说没了明机的监督，工作又大半推到伍千一头上，正是司是肆无忌惮好吃懒做的好机会，但跟梧桐宗会面一事总像一颗翻来滚去的小石头，硌得司是干什么都不痛快。
现在，这颗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落定了。
谢玉楼作为资历最长的弟子，已经领着一众人在山门预备相迎了。而司是当下的身份等同于掌门，按照礼节不必亲自在山门迎接，而是在清圆堂中等着。她一早过来，又坐不住，也好奇梧桐宗会怎样前来，干脆爬上屋顶，打算先远远瞧个热闹。
不过……想要看热闹的似乎不止她一个人。
司是探出头，用不高不低的音量，朝在清圆堂边的游廊里徘徊的某人道：“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莫非是通宵了？”
伍千一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过了一会才看到屋顶上的司是，连忙摆了摆手，“多谢司姑娘关心，小生昨夜特意早睡了一回。听说今日上午贵客来访，便想来看看。”
他没法跳上屋顶跟司是对话，又怕她听不清，特意把声音提高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
“你别喊这么大声，我听得见！”司是指着自己的耳朵示意，然后撇了撇嘴，“来的不就是一群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嗯……虽然来的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但司姑娘看上去有些焦虑呢。”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反唇相讥之嫌，伍千一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表示自己真挚的关心，“若是有用得上小生帮忙的地方，司姑娘尽管开口。”
司是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算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不懂。”
“小生自然是懂得的。司姑娘有架海擎天之能，又有克己奉公之格，清平门能得司姑娘这般仙才，当真是蓬荜生辉。”
伍千一这一连串溢美之词出口，竟然能把这番本来像是反讽的话说得分外诚恳，可见其奉承的本领已臻至化境。
司是面色不改，缓缓点了点头，“没想到，整座山上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
“……不敢当。”白发书生忽然笑了一下，“相识百年的旧友都未必谈得上了解，何况小生与司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
他说得随意，听来却有饱经沧桑之感。司是不由道：“这话说得，就像你有这么个‘旧友’一样。”
“呵呵，小生飘零各地，哪有什么知交。不过是曾经在话本上看过些故事，感慨人心无常罢了。”
两人一来一往间，日晷上的影子寸寸挪移，正逐渐逼近巳时的刻度。
“哎……你看那边。”
司是中断了无意义的闲扯，突然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一团五色光华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际，由远及近飞来。又过了几息，方能辨认出构成这片与蔚蓝天空相异色彩的的诸多人影。
修道之人赶路，大多是依凭各种器物，或者借五行术御气而行。但最省事、也最惹眼的方式，无疑是像梧桐宗一众人中为首的那位女子一般——
司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身如虎豹、色如金玉的四足坐骑，总觉得有些眼熟，茫然地嘀咕：“不会是麒麟吧？”
“是貔貅啊！”伍千一也捂住嘴震惊道，“没想到小生竟有幸能见到这等瑞兽。”
“咱们清平门怎么没养几只仙兽神兽。”司是一脸艳羡，肃容转向伍千一，“你不是狐狸吗，能不能修炼个几年，也变成只仙兽什么的。”
“小生就算修炼几千年也还是妖怪……再说上古兽类不仅稀少，而且除了麒麟白泽这种瑞兽之外，大多数脾性比妖怪还凶暴。听说东海的蛟就曾经发水淹了一整座城，也有说某些凶兽甚至能破坏天下气脉的。”
司是长长哦了一声，倒是对伍千一的博闻广识略感意外，“你知道得还挺多。”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伍千一谦虚道，“毕竟小生也当了几十年书生嘛。”
“行了，我也该去做正经事了。”司是一跃跳下屋顶，声音随风飘去，“你也别在这里乱跑了，小心被‘贵客’看出狐狸尾巴——”
清圆堂。
司是心神不宁地摆弄着茶杯，觉得自己等得秋花都该凋零了。
都快一炷香了，让谢玉楼去迎接不会是个错误吧……这位谢师弟除了修道之外，别的都一概不擅长。虽然基本的人情世故还算懂得，但是也不好说……
就在她胡乱揣测，甚至想再出门看看的时候，外边终于响起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照理应当是领路的谢玉楼在前。然而率先迈过门槛、犹如踏入自家厅堂的，却是那位司是不曾见过面的红衣女子。
夭桃浓李、般般入画……这些形容词放在她身上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但常人，比如司是，见到她第一眼并不会想起那些浮于纸面的修辞，而只有最直接的感想：
……真是一位大美人！
只是，这位美人的气质实在是……过于凛冽了。
别说笑了，她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面无表情”。与之一比，连谢玉楼平常那副兴味索然的面瘫模样都能解释成呆萌可爱了。
司是默默瞥了眼后边跟进来的谢玉楼本人，想象了一下这两人刚才见面的场景，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站起身来，“邱……宗主，好久不见。”
邱月来，前清平门长老，现梧桐宗宗主，听到司是的寒暄，脚步一顿，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随即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司是对面的座位走去。
司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被对方目中无人的气场震慑住了，原先想好的词在舌尖打了个转，硬是吐不出来。
在这片迫人的寂静中，司是只恨清圆堂太大，邱月来端着步子走了半天，还只走到大堂中央。她再也干站不下去了，象征性地往前迎了几步，“邱堂主，一路——”
话才说一半，她脚下莫名一个趔趄，险些就要平地摔倒。但司是是何许人也，在自己重心不稳的一瞬间就潇洒地一纵身，小跳一步，仿佛无事发生般稳稳在邱月来身前一尺处站定，还流畅地续上了后半句话：“——上过来辛苦了。”
邱月来近距离与司是面面相觑，不知有没有被司是这一通猛然靠近的举动吓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司是的问候，依然秉持着冷淡至极的面色。
倒是旁边，突然横入一个少女的声音：“南岭距此万里之遥，自然是辛苦的。”
这章写得有点卡手，之后可能会再改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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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会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