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影知道他要说的是何事,却识趣地闭上了嘴,只字也不提。
一桩贪墨案尘封了七年,当年京中被判斩首者过百,流亡者数千万众。
竺家、陆家也都没能逃过,宫中多的是像她一样被罚入宫的官家子女,太子殿下,怎么偏偏就选了她呢?
情谊在功名面前太浅,利禄在仇恨面前又太轻。
她眼下还做不到信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知晓他的过往后,不去像北地生民一样痛很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车轮依旧辘辘向前,嘈杂环绕在耳边,他率先打破静默。
“怎么不说话?”
“我猜不到。”竺影说。
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竺影低下了头。
“殿下,我——什么都不知晓。”
孟闻审视她许久,她不善撒谎,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
换做是往常,不带责备的打量过后,他总会轻而易举揭开她的谎。
这回他懒得去拉扯。
“你只当我是——看错了人。”
话音轻似叹息。
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垂首靠在枕上,难掩失落。
其间很长一段时间,到云中郡的一路,他都没有再开口。
只抿唇,面色凝重看着车外。
又仿佛没什么好问的。
一路的萧瑟已给了他答案。
近来已是二月春,枝头不见新芽,路旁不见春草。连飞禽走兽都不见,可见这里的生民境况得并不好。
车马碌碌行了半日,才到云中郡。
云中太守早先得了消息,亲自出城来迎。
孟闻派人在城中巡了一遭,城中萧条,没几个人影,沿街的铺子也不开张。
除了冷清,他从这里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云中郡守解释说,只恐那些庶民冲撞了殿下,才不许他们到街市上来。
太子不计较这些,遂不多问了。
又到太守府上,孟闻问乡下房屋损毁多少,死伤者几何,云中郡守一一答了,与梁氏上呈的记录一般无二。
孟闻又问:“官仓中余粮还有多少?”
太守答:“回殿下的话,余四仓。”
“好。”孟闻道,“这两日回冷,朝中按各郡人口分拨了粮草与药材,明日就会送到,还请府君躬身督促,提防春寒。中途若遇阻格,可直接遣人告知于我。”
太守应是,顿首长拜道:“下官代云中百姓拜谢殿下仁德。”
孟闻转过身,眼中流露些许不耐烦。
待派往城里巡视的手下来禀,他们所言,也是一样,未发觉什么有异常。
倒是他身旁跟着的女官,从始至终讷讷的,不开腔。
孟闻也不问她。
仅过半日,便领属下辞了云中太守,折返于途中。
太守着急挽留:“府里已设下宴席,还请殿下伫足,容许下官设宴款待。”
孟闻道:“公务繁忙,不宜多留,只得辜负府君厚谊了。”
太守张口正要再劝,孟闻话锋一转,讥诮道:“再说——太子留于城中一日,百姓就须得闭户不出一日,如此一来,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实是下官疏忽,还望殿下恕罪。”太守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孟闻道:“礼节徒劳,府君无需过多顾及。我观云中郡治下安稳,寒灾治理也妥当,少有伤亡。对陈府君的奖惩功过,相信梁中正自有定论。”
云中太守连连陪笑称是。
再一看,府上一卒一卫,门前一草一木皆耷拉着,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叫人发难也不是,不发难也不是。
孟闻辞了太守府,方一回到马车上,就忍不住气笑了。
“昨年是丰年,又历三冬雨雪,他这官仓中竟还有四仓余粮,好一个仓廪丰实——”他好一顿阴阳怪气,又看向竺影道,“论其政绩卓著,怕是连令尊也比不过罢?这就是你说的,叫我亲自来看一看?”
竺影一路上憋了一口气,这时终于开口:“地方上的官预先知晓殿下要来,当然早早有了对策,沆瀣一气,官官相护,也是常见的。想来殿下再去别的郡县,看到的也是一样的境况。”
孟闻道:“既如此,我又何必走这一趟呢?”
是啊,何必?
竺影也不知,他明明是为了查陆尚书一案而来,此时却因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而恼怒,到底是为哪一遭。
她如事不关己,轻飘飘道一句:“说不定——殿下还能指望良知尚存之人冒死一谏。”
尽管他不久前已问过,官场浮沉十余载,你指望谁还留有良知?
那时她答,自然有的。
“哼。”他冷地哼笑一声,“良知这种东西,你信么?”
竺影道:“这东西我虽没有,却也还是愿意信一信的。”
她嘴角挂笑,赌气似的。
太子殿下更气了,横眉冷目怒对着她。五指扣在窗框上,恨不得在其上抠出一个洞来。
焦峙之时,车舆忽然一阵颠簸。
也不知是行过了哪一条崎岖路段。
竺影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所幸扶住了窗框,勉强坐稳,再看太子殿下正襟危坐,显然怕她再度扑倒在他身上。
这回他手上可没书可抢。
好险,她差点重蹈来时的覆辙。
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
等马车平稳下来,队伍却停滞不前。
孟闻靠近车帘,问车外护卫:“发生了何事?”
护卫答:“殿下,前路有人拦截车马。”
“何人阻拦?流民还是别的——”
不待他问完,外头有人叩首高呼道:
“下官瞿良,求见太子殿下。”
“瞿良,瞿太守?”
他不驾马驱车,徒步行至道中,身后只带了两个仆从,出现在太子回云琅的必经之路,属实怪异。
孟闻心下疑惑,抬眼却见对坐之人,若无其事安坐着,对此变故毫无探听之意。
他也没来得及细想,马车外最冲动的那厮径直拔剑架在了太守脖子上,冷声质问道:“瞿府君欲求见殿下,何故到这荒郊野外,拦了马车?”
瞿太守惶恐道:“下官实是有要事相告!”
“屁!”角音啐了一口,道,“是不是跟姓梁的老贼串通好,要在半道上埋伏——”
“角音!”怕他再抖出些什么来,孟闻当即掀了车帘出去,喝止他道,“收起剑来,休得孟浪!”
角音道:“是他这厮行事怪异,殿下勿要轻信了他。”
孟闻走上前,道:“什么要事,且待他说来,我再掂量信与不信。”
角音这才收剑入鞘,提了瞿良到孟闻跟前。
瞿太守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地,以手加额顿首道:“太子殿下,下官斗胆——”
这一叩,额头砸在驰道的碎石上,叩得鲜血淋漓。
孟闻扶住他双臂,问道:“瞿使君,何故如此?”
瞿太守道:“下官私自前来,是为替云琅万千灾民求一条生路。云琅并非没有灾情,殿下见城中风平浪静,是因受灾的百姓都被驱逐出城,赶往其下小县去了。”
“乃尔?”孟闻心下一惊。
瞿太守忍不住泪下,不断揩泪,又粘额上血迹,揩得脸上袖上都血淋淋,好不狼狈。
“目下葛县物资闭塞,百姓困于城中不得出,下官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来求殿下。”
孟闻道:“使君勿急,请与我一一说来,此去葛县多远?需几日路程?”
瞿太守道:“往返约莫一日路程。”
孟闻又道:“你来时梁氏的人可知晓?”
瞿太守道:“下官不敢教旁人知晓。”
“好。”孟闻召来属下,吩咐道,“角音,你先回云琅告知梁叡,我且在云中暂居一日,明日再回梁府。”
角音道:“殿下今也劳顿了一日,不若先由属下去葛县探一探虚实。如若真听信了他的话,万一路上遇上埋伏——”
“照我说的办。”孟闻不待他再多言,“若容侍郎先回了梁府,便转告他,不必先到观星楼旧地去,只需盯好梁叡的一举一动。”
角音领命,道:“是。”
孟闻回到马车上,问竺影道:“你要随我去葛县,还是回云琅?”
竺影心底更情愿回云琅的,因她有事未了。可是对上他那双眼,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我与殿下一同过去。”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好。”他落下了车帘,没给反悔的余地,便令车夫继续驾车。
角音只领几个兵卒随行,前往云琅传信,余下的甲卫继续护卫太子,转道去往葛县。
途中,孟闻再度看向那个不再木讷的女官,问她:“你早就知晓云琅太守会来?”
“我猜到的,殿下。”竺影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云琅城里我仍认识的故人不多,瞿府君是其中一个。他从前……同家父有些渊源。”
孟闻盯着她一双眼,又问:“为什么之前不敢说?”
“自然是因为害怕啊,殿下。因为我也会惶恐。”她挺直背脊坐着,冠冕堂皇道,“一旦牵扯上那桩案子,多少人仅仅因开口丢了性命,这么多年您在西苑,当然不知晓。”
他说道:“我当然知晓。”
竺影继续道:“所以还请您——不论在葛县看见了什么,都不要怪罪于他。瞿太守已是冒着得罪梁氏的风险,才敢来求您的。”
孟闻道:“这我也知道。”
“哦。”竺影淡淡应着。
他既了然于胸,倒显得她的话多余了。
轺车驶离驰道,车轮碾过碎石,扬起尘土,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陌道。
此一途仓促奔忙,漫天飞扬的尘埃裹挟着她向故土中去,赶向瞿太守口中的那个小县。
越是偏僻的阡陌间,路上见到的流民反而多了起来。
车上的人透过车帘一隙,见那些老弱妇孺从土路上过。
有的疲于赶路,与结伴的人互相劝着:“就快到葛县了,城里在施粥粮,到了那里就能吃上饭了。”
有的实在走不动了,便歇在树下,抱一块树皮在啃。
难怪沿途都不见枝桠呢,刚长出的能吃的树芽,早就被饥民抢空了。
更多的人只是抱着活下去的目的,忍着最后一口气往前路赶。眼中空洞洞的,只看得见活着。
马车驶得更快,那些饥民三三两两的,都被遗落在后面。可越往葛县,道上逐食的人越多,挤挤攘攘的,塞满了道路。
竺影没见过,也见不得此种光景,她在宫城里待太久了。其间十余年都被窃去。
放下了车帘不去看,耳边还有孩童嚎哭与妇人啜泣,填满了车舆中沉默的间隙。
她看孟闻,他也叹息,头颅低垂着,双目紧闭。
“殿下,就在这里停下吧。”
相去葛县还有一段路时,她突然这么说。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正视,也在质问着她。
竺影道:“县里塞满了灾民,四散奔走,逐食无序,只恐他们惊扰了殿下。”
他听了,却怔忪自言:“供衣食者难以安身,享食禄者岂敢怨之?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不是你说的话么?”
她神色淡淡的,不见悲悯,只道:“是啊,是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不去看就好了。”
人多了,是救不过来的。
她两手空空地来,谁救不了。
孟闻道:“是我自请到并州来的,既然来了,既都到了城外,定然要亲眼去看看,到底是何人享的福,何人作的孽,又是何人惹出这样的祸端来。”
等到路上占满行人时,车马已经不好行走了。
听到前方的甲士扬鞭赶人,太子叫停了车夫,不顾身边人的劝阻,要步行前往城中。
竺影也下了马车,等瞿太守跟上来,见他任血迹干涸在脸上,于是给他递过去一方帕。
“府君这般模样怎好见君王?还请擦拭一下额上泥污罢。”
瞿太守双手接了,连连道谢。他拭干净了面,便在前为太子引路。
太子从前在宫中乘肩辇,出行有金辂,出了远门也有轺车,此一生也没多少机会沾染乡间的尘土。
抬辇的人,驾车的人,供养王孙贵胄的万民将他们架得太高,高得离了土地,上不见青天高,下不识黄地厚,眼前阅尽了繁华,便很少去看脚下的黎民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国朝还是盛世之时,每一代明君都曾从边远的封地走出去。
后来却没有君主愿意这样做,只因他们要立威严,他们说,近则不恭。
久而久之,也不去看了,任由边地的人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自生自灭。
光是这样还不够,皇帝怕那些百姓不知他的威严,所以随手一指,要在这片土地上建一座高楼——一座为民祈福的观星楼。
北地人的灾厄,由此而始了。
竺影清楚地记得,父亲离去前同她讲过的每一句话。
如今又有人走到这里了,可惜是为重修那一座楼而来的。
竺影跟在孟闻身后悄然叹吁,看他惶恐地走在满目疮痍的土路,沾一身尘埃。
她不忍去告诉他,这不是一条荣身之路,等他走得近了,先向他靠近的,是民间的骂声。
夕阳已然背靠山头,近了黄昏。
风将草木刮得飒飒地响,扬尘迷眼,使人不得不将衣袖蒙了面。
锦衣华服的青年走在衣衫褴褛的灾民中,几十个甲卫护卫着,与残破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灾民们都是奔着城中粥棚去的,寒冬过后,只有葛县仍在分放粥粮。饥肠辘辘的人,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打量一个贵人。毕竟不能奢望那些取之尽锱铢的上位者,愿意从指缝里漏一点泥沙。
空气中弥漫着死老鼠的气息,不对,是远比这更浓重的,死亡的气息。
还没进城,先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地将亡者抬出了城外,根本来不及掩埋,就要回城中去抬下一批……
“那些百姓的遗体,就这样丢弃在城外吗?”
孟闻回过头来,是在问瞿太守,但无意间对上了竺影的视线。
“殿下,葛县如今没有太多人手,用不了多久,这里也承接不了更多灾民了……”瞿太守双手拢在袖中,不断地揉搓,如捉襟见肘的赧然,他实在想不出更妥帖的答复了。
“没有人将他们安葬,年年都是如此的。殿下。”竺影替他说下去,远比太守给出的答复更平静,更直白。
“白雪为棺,天地为椁,穷苦的人就是这样葬送一生。”
泼天苦海,尸堆成山,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云琅。
孟闻质讷盯住她那一双眼,看不明白,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也许某人的信念在此时此地崩塌。
她其实没有那么悲悯,他其实也没那么刻薄。
尽了葛县,他变得寡言许多,只剩了两只耳在听,一双眼在看。
他看着众人争着抢着从他面前过,挤在粥棚前,拼命把碗往前伸,还有的挤得太过,刚抢到的粥,还没出人群,就被弄泼了大半碗。泼在泥地上,也没见着几粒米。
赈灾的粥熬得很稀,清亮得能照出人影。
一碗热粥下肚,依旧饿得两眼发昏。
离粥棚不远处,有妇人低声细语唱着童谣,在哄怀中的孩子。孩子饿得只剩一副骨,又黑又瘦的,蜷在母亲怀里。远远看着,像是妇人怀抱的一把枯柴。
咿咿呀呀的歌声穿过熙熙攘攘的嘈杂,传入竺影的耳中,惹得她伫足静听。
只唱有匪山岗,故名云琅。
断断续续的,跟旧忆一样模糊不清。
童谣唱完,孩子还没睡去,揽着母亲的脖子哭道:“阿母,我好饿,我好疼啊……”
妇人停止了哼唱,含泪道:“乖儿,不哭,吃了药就好了。”
说着就把儿圈在怀里,端了药碗来喂。
往细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药,只是一碗烧开了的泥水,混浊得跟汤药似的,碗底还沉淀着细沙。
竺影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两袖空荡荡。
她在城中到处游走,听到有人问询:“闵神医今年还会下山么?”
于是就有人问了,闵神医何许人也?
人群中只有一个老者作答:“闵春先生已经很多年没下山了,年前还见那弟子来给乡民送药,开春以来还不曾见过呢。”
如此看来,那位医者应当还住在松山上,只是避世不出太久,以至于今人大都不记得了。
思及此,竺影又暗自叹息,她眼下也不算自由,哪里都去不得。
孟闻在城中走过一遭,回到她身边时提醒道:“该走了。”
他说来看看,就只是看看而已。
瞿太守一路随行,太子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
孟闻问:“朝中去年派了药材过来,今年春也送了一遭,都已用完了吗?”
瞿太守道:“去年太冷,接连下了两月雪,城里百姓都染了伤寒,那些药材送来时……又被官商扣下了一些,能够用到实处的却是少之又少,杯水车薪不足解燃眉之急。”
“官仓中已无余粮了吗?”
“云琅的官仓里,已经一粒米都不剩了。不若如此,下官必不会出此下策,来求殿下!”
孟闻道:“我今日去过云中,云中郡太守说他尚余粮四仓,你且带人向他借去,就说是我应允的。”
“可是殿下——”瞿太守明知此法行不通,“州治云琅犹如此,余下云中、延朔、西河、兴平、骆门、尚泉六郡的境况只会更差。”
孟闻又道:“借粮之事,你可曾与梁氏提过?我见梁睿府邸,倒是富庶得很。官仓无粮,便向士族借去罢。”
瞿太守一再迟疑,道:“梁氏谎报灾情在先,任由数万灾民在葛县自生自灭,他们怎肯再借粮呢?”
“哧——”
不知怎的,太子竟嗤嗤笑了一声,复问道:“你去求他时,是如何求的?是要使他背负欺上瞒下的骂名,才去的么?不然他为何不肯借你?”
若非太子疾步出了城门,只怕太守这会又要跪伏在地了,他跟在孟闻身后,诚惶诚恐道:“殿下明鉴,下官求粮,仅仅是为云琅百姓,但使梁氏肯借,下官何以等得到今天?”
话到这里,孟闻已有些头疼,耐着性子点拨他道:“既是为百姓去的,施以梁氏些许好处又有何难办?权势富贵已是囊中之物,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名声。瞿府君能拿得出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这——殿下莫非是要——”瞿太守万万没想到,他只求来这么个法子。
“怎么?”奔波一日,孟闻已没了什么耐心,只道,“此时不去借,指望我给你变出来么?”
瞿太守请示道:“可是梁氏那边又该怎么办?”
“难办。”太子只回了几个字,又称,“不好开罪。”
太守拢袖行揖得手滞在原处,背脊僵得弯不下,只觉头痛目眩,磕破的额角刚结痂,又破裂,渗出丝丝鲜血,夹在汗水里,一并淌了下来。
他是梁朝的储君呐,为何他知晓了梁氏罪行,竟是查也不查,非但要轻描淡写地揭过去,还要容作恶之人博得一个爱育黎民的好名声?
太守维持原先的动作停在城门下,太子先行走远了。
竺影将年近半百的官员搀扶起来,劝道:“还请府君莫要再问了,依太子殿下说的去办就是。使眼前的百姓吃饱了饭,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仰天看了看天幕,叹道:“不出几日,春寒又将至了。”
葛县一行匆匆就过去了,朝中拢共就派了两件事,一是赈灾,二是建楼,偏偏后者才是陛下眼里的重中之重。
太子也不会为了一县之民、一郡之事逗留太久。
竺影回到马车上时,他正靠在角落里,闭目休憩。车舆里昏黑,看不清人脸色,只有浅浅的呼息。
他何尝不是在苦恼?
竺影摸黑到他身侧,小心翼翼解了水壶递过去。
“殿下,要喝些水吗?”
黑暗中探出一只手,摸索一番,冰冷的指尖像玉划过她的手背,吓得竺影缩回了手。
他饮了一口水,将水壶搁在座上,唤车夫启程,要趁星夜赶回云琅。
“未到此地以前,我还以为云琅都是像祝先生那样的聪明人,不想——也有一些庸碌之辈,如此不知变通,是怎么在太守这位置上坐了数年的?”
竺影伏在另一侧座上,困恹恹地听他说话,反正大晚上的看不清,她也就不讲究那些行端坐直的礼节了。
尚余精力,她便慢慢回一句:“正是如此,他才在这位置上待了这么久,不曾升迁。”
从前跟在某些人身边久了,她看得多,学得多,渐渐能看得清一些事。
她大抵能理解眼前人。他未尝不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有这样安排,才能既不开罪梁氏,也能救治葛县的灾民,同时也保住瞿太守的官位。
车帘被掀开一隙,侍从奉了干粮进来,才想起来已经有半日没进米水。
孟闻拈了一块,剩下的都往竺影座上推去,而后摸到了她的脑袋。才知她不是坐着,是瘫在这方寸之地的。
“咳——小人失礼。”竺影赶忙爬起来坐着,又被他虚拍两下,摁了回去。
“殿下?”
一时瘫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头顶传来人声。
“殿下怎么不说话?”
他收拢座上杂物,只道:“睡罢,天一亮,就到云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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