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失败。一转头看到西洲年已经和另外两名大汉打了起来,我怕拖下去出事,干脆放出鸣镝喊来附近待命的羽林卫。
自从有刺客盯上我,羽林卫就派了一支队伍在暗处做我的亲卫。
查案时,因着疑罪从无的规矩,羽林卫又与刑部是旁支部门,他们不敢插手。现在店里的人对我动手,性质就另当别论了。
一番乱战之间,罐子被打破爆裂,瓷渣四射,凉棚塌了一根竹柱子。门被外面的人撞开,店小二和几名大汉很快灰溜溜地抱头蹲成一排。
内院开了锁,里面的人跑了。
“壁虎断尾,外面这一群就是顶罪的。”西洲年抹了下嘴角。
我才注意,他的脸颊有些擦破了,血渍从唇边划下来。
剩下的人连带着内院的药材,人赃并获。清点人头时,那名典当人参的姑娘竟然也还没走,她站在角落,像是吓得忘乎所以,一双铃铛大的眼怯生生看着我。
对视了片刻,我鬼使神差地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这老板开价太低,你的山参不如卖给我呢,十两银子。”
“已经不是……多谢。”姑娘错愕地收了钱,连道谢都因为失声而不太响亮,她转头一溜烟走了。
接下来移交衙门,有军中的人盯着,官府不敢徇私,审问得十分顺利。一来二去,不仅查获了一批黑货,还收缴了三枚刻了官印的银锭子。
这银子轻易可不对外流通。我问药店的伙计们是从哪儿得来的,他自称店掌柜是个药材商人,平日里做些收购生意,偶尔给宫中的“黄大人”供货,所以受了些额外的关照。
“宫里的事情……”衙门知府放下惊堂木,脸上的每一个沟壑都藏着心思与考量。
衙门能查得到头了,后面的事情得禀告皇帝才行。
我知道宫里并没有什么大人,我搜寻记忆对了半天名字,猜测应该是一位姓黄的太监。这太监似乎垄断了半个地下市场的药材。
“殿下,照今日犯人口供,只怕销赃交易之处,要追溯到乐营里了。”
朝廷对药材严格管控,羽林卫随我出来一趟就捉了数名要犯。这虽然不在他们本职之内,算起来也该能封赏论功,队伍里一片欢声笑语。
我却有些茫然。原本只想弄清楚补药的来路,没想到拔掉草叶连着根,事情还真是不经查,一旦查起来,还真不知道会查出什么。
瞧着满屋的草药都是罪状,直觉感到这会变成很多落在地上的脑袋,踌躇许久,还是发话:“走,去乐营。”
乐营就是教坊司。再说白一点,是犯了错误的官员女眷的去处。
皇权认为惩戒一个罪大恶极的男子该罚他去死,而惩罚这些男子的家眷,应当剥夺她们的贞洁。
我自进入书中,从未来过这里。即便是出于好奇也没有,也许是因为害怕总想着回避,我不愿见到一处最痛苦阴暗的地方被粉饰得歌舞升平。
教坊的长廊立着一道又一道的黄梨木柱子,一盏盏精心伫立的鸟笼关着夜夜笙歌的宠物,毫无生命地从小轩窗里探出躯壳观察我的经过。
她们的生命力被另一群吸血的怪物蚕食干了。
我一步步踏在闪着金光的路,只觉得脚下的绸缎让人打滑。后半程收网一气呵成,黄公公、他的下线,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端了个彻底,押送衙门。
整个过程太顺利,顺利得简直像另有一场诡计。
【叮咚】系统程序发来一条定时的自动消息。
“生日快乐。您已在本世界生存198天,恭喜技术主干获得惊喜礼包,本次内容包含金手指12条……”
“今日是Oct.25th. 祝您在内世界一切顺利。”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十月了。按照公司福利制度,系统后台会在书中时间进度达到主干生日当天随机充值外挂功能,这已经是行业例行的制度了。
可是。
十月没有我的生日。
在困惑之余,又有几条无关紧要的支线任务在不知不觉中顺带完成了,我攒了15个数值点,想到没准儿以后也用不上,就斥巨资9点解锁了改名权限。
原来的破名字,如果退出程序之后,当局彻查起来这次事故,在整理回档的时候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社会性死掉。还是改一改好。
思来想去,忽而想到系统。于是写了新的名字。
赵地球。
……
翌日六点一刻,我照例去上朝,外面开始下雪。细沙似小而轻的白色从铅质的沉重云层中漏下来,抬面望天时,直往人的脸上扑。
满堂一排排木讷的面孔醒而又困,是不活而未死的傀儡。
陈捷裹着狐皮毛领的衣裳和我道早,又说起修理传送舱日复一日的起色。
“哪些铁线太精细,匠人们想不明白怎么做出来。不过臣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他征求我的意见:“臣按照公主画的图纸,发现仙人宝相之中,有几处线是用不上的,不如拆了,接到需要的地方去?”
陈捷一向才思过人,难怪乎接触过穿书前辈只言片语的信息,就能够混成少年天才。
我说好,就按这么办。
陈捷很配合地记下了。虽然我不太理解他仅凭一个“修缮仙人宝相”的借口,为何会如此乐意帮我。可能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年少时不能见到太神乎其神的人,否则一生都会忍不住向其靠拢。
胡思乱想的碎片收束于皇帝到朝。
我将药材重案一一汇报上去,登时龙颜震怒,命刑部严审涉案人员十数名,势必要揪出幕后主使。
此事说罢,皇帝又谈及西凉战事。乱世无同盟,自长唐一战,西凉就因皇子一事与大梁不和。
“如今那西洲氏屡次出尔反尔,几度进犯我朝,这月初竟还传信逼着六公主再度和亲。”皇帝停顿半刻,瞟了一眼大殿之下,“诸卿有何打算?”
堂下短暂地沉寂,不可查的话语在花翎相触之间彼此交换。张尚书率先答曰:“臣等仍觉理应主和。”
皇帝面堂一黑:“朕意伐之。”
另一主和派要员正站在我右侧数步之外,闻言立即向前迈了半步跪下:
“凛冬雪至,若是迎战,粮草消耗该如焚油燃膏,于梁而言唯恐不利。”
皇帝抬手抹了下胡须染白的边儿,嘴巴略微张了张,像是咂摸了一下味道,又说:“河西之产颇盛,国库粮仓充盈,此时不战又待何时?”
官员又言:“江小世子下落不明,祁将军正奉命彻查,若是抽身迎战,只怕令国公府心哀。”随后众人附和,“世子失踪,祁将军忙碌,朝中无将。”
“朝中有将。”温斩抢道,“禁军与戍边军皆听令于六公主。主帅在此,谈何无人!”
那官员闻言,也慢慢将头转了过来,一双眼乌珠窄小上下四白,死死锁着祁战的眉心:“若无将军听候差遣,公主只怕不足称将,也打不赢胜仗。”
祁战瞥了他一眼,重复着温斩的话道:“朝中有将,臣等禁军、戍边军皆听令于六公主。国难当前,轻重缓急臣皆听圣上之命。”
另一尚书郎急急又言:“女子不将军,这是大梁立国起就明白的规矩,不该逾越。前朝覆灭之初,有女将挂帅,破敌万里,当时只道是好事,可眼见最终难掩倾颓。如今大梁莫非要步其后尘?”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我默然看着朝堂上空青砖白瓦,只觉得好笑。
他们又能搬出这番话,可见如今大梁比往日富强。从前看似必败的仗,朝臣可从不介意女人去打。
众人噤言许久,还是皇帝最先提出质疑:“这……前朝若无英家铁骑,朕与先帝当年破关只怕还要更容易一些。”
文官闹了一个红脸,不再接话。
这场面太无聊,于我没有一点儿威胁可言,我开始抠手指解闷。
其实我一点儿不在乎文官怎么说了。这些时日的历练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兵在谁手上,不取决于文官上谏,甚至不在于皇帝把兵给谁。
而是它一旦落在你手上,它就在。旁人拿时非但得看你的脸色,还得祈祷最好它不要换到其他人那里,换一次人意味着变一次天。
东宫太子自然不必争抢,但三皇子与五皇子之间却各个自危。
皇帝忽而问:“风逸,你曾与六儿一同去过疆场,若是将这三军统帅交予你手上,你可得胜任啊?”
五皇子忙道:“儿臣不才,行军时并未做过甚突出的功绩,今恐也难堪此大任。”
眼看着从小往大一个个问过去,老四赵茹茹不在场自动跳过,马上要轮到老三。
赵风印主动进言:“父皇在上,儿臣以为皇妹之聪慧并不输于以往武臣,西凉欺人太甚,不宜主和。梁国应以大局为重,如今讨伐西凉为先,女子将军对错之事,留于此后论之。”
皇帝说:“在理。”
二皇子添话说:“六妹于军中威望甚高,无论上京禁军还是河西戍边军,皆由六妹一路操持过来,若此时换人,恐难服众。”
皇帝却不再说话了。
就连公关也忍不住评道:“二皇子这人阴毒,捧你到此,反而招帝王疑虑。”
皇帝多疑,看了我一眼,又扫了一圈殿下诸多脑袋,最后在二皇子身上指了指,说:“你们兄妹二人共读诗书已久,合该养成了许多默契,若能互为辅裨,大梁之盛指日可待。”
主和的官员少了一半,“圣上英明。”
仍有人劝:“边关苦寒,让六公主去也便罢了,太子体弱尊贵,又无战历,不该徒受其苦。”
一句话将二皇子阴阳怪气得面上发紫。皇帝闭了闭眼睛,最终拍板,说:“老二虽不喜武功,倒也不乏封作监军,随六儿去一番。”
“谢父皇隆恩。”二皇子行礼,举止的空隙向我抛来不易察觉的一笑。
我觉得更加头痛,石狮子也怕被毒蛇缠上,日复一日不经意的消磨是最大的损耗。
我为此事发愁,连西洲年都看了出来,某日抽血时问我,是不是与兄长关系不佳。我说:“你也是做皇子的,换成是你会怎么应对呢?”
西洲年略略地想了一想:“我不知道。我与兄弟之间,不如你们这样熟络。”
“差点忘了,抱歉。”
“随意说,我也不在乎。”西洲年摇了摇头,又说,“我不觉得西凉有什么特别留恋的事情。比起回不去的儿时,现在反倒更自在……不是指梁国,我是说,所有‘现在’。”
我换了一个说法: “活在当下。”
“这个说法挺不错的。”西洲年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感受我的话,睁开看着我,“说起来,我现在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兄友弟恭是什么样子。”
我干笑两声,心说好他一个兄友弟恭。说得该不会是我和赵风远吧?
他没多解释,转过脸看向窗外,银色的月光从对影宫半开的窗户缝隙之间流淌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窗棱的剪影。
我随口说:“真好。月亮照进来。”
西洲年侧目过来,嗯了一声。
“那天去里巷时,我和你赌气走了。”
他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表情分外痛苦。
“那时你问我,我杀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你知道吗?是侯爷想让我杀你。离开长唐之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诧异又恐慌。我想不明白,他究竟希望我做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我想,所以我得尽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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