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的瞳孔是海蓝色的,是没有夕阳的傍晚,海水的颜色。这让伏恩回忆起每年夏天瓦伦家族会在夏闲驱车前往的那片海。
糖果海。
这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但加拉赫也告诉过伏恩,一定要提防两种人,一是瞳色温柔的,尤其是如天空或是湖水那样蓝的人;一是名字听起来很温柔的,具有迷惑性的人。
弗里德里希乍然和镇长对视上,相当胆怯地打了个寒战,哆嗦着嘴唇张口,一紧张,还咬到舌头了,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口腔。
嗜酒如命的人就是这样,酒精并不能给他壮胆,只会让他在面对更强大的力量前,尽心尽职地扮演一个小丑。
“啊——”
“弗里茨,你没事吧?”
一只手扶上弗里德里希的肩膀,他立马躲开。
伏恩最反感别人的触碰,控制住准备反握捏碎腕骨的手,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
那只手残存的触感不对劲。
正常来说,一个劳作者的手,不说沟壑纵横,起码也是有老茧的,哪怕伏恩少爷的手,也因为有时操纵阵法需要工具辅助,手上也有伤疤残存反翘的皮肤;或者自小拉小提琴的加拉赫,手上也有练琴留下的老茧。
但他肩膀上手的触感很光滑温暖,分明是从不干活的年轻人的手,大概是克利弗那种少爷的手。
但这合理吗?
很明显不合理。
在这个崇尚自力更生的沼镇,一位什么活都不干的镇长,凭什么这么受人爱戴,简直是一呼百应的程度了。
伏恩眼珠一转。
很可惜,伏恩条件反射太强,还没感应到任何魔法的痕迹,对方的手已经收回了。
躲开海因茨的弗里德里希明显更受惊了,沾满尘土粗糙不堪的手死死握住镇长还会收回的手掌,眼神游离,只敢匆匆瞥一眼镇长,之后就怕对方动怒似的转移目光。
海因茨见弗里德里希的种种反应,哑然失笑:“我没有这么可怖,弗里茨。”
“没、没事的,镇长,”弗里德里希道,“是我太紧张了。”
海因茨反应过来:“都过去了,孩子。反叛者卢卡斯已经绞杀了。”
弗里德里希连连点头,生怕点慢一次,死的就是他了。
嘁,真可笑。
海因茨海蓝色的眼睛悠悠转过弗里德里希每一根混着汗和油的每道皱纹。
这种人,鲁伯特大人怎么会帮助他呢。
我到底在多想什么。
但保险起见,海因茨还是过来了,虽然他认为这一举动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但……谁让他是居民眼中的好镇长呢。
海因茨眨眼,掩去眼中的不屑,见弗里德里希压根连视线都难以对焦。
他转向那片麦田:“看,长得多好啊。”
闻言,弗里德里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那片麦田,恨不得一口气全吃下去:“是啊,镇长,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海因茨笑出声,“沼镇自从我来了之后,可一直都是好天气啊。”
“是啊镇长,”弗里德里希快速点头,“多亏了您,沼镇才会有今天。”
海因茨转向弗里德里希,见他背对着自己,焦虑地望着麦田,微微眯起眼睛:
“弗里茨,你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吗?”
弗里德里希一愣:“当然满意了,镇长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海因茨笑着摇头:“肯定没说实话,你对生活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果然是来问琴的事。
涣散的视线之后,伏恩细细打量着海因茨的脸。
同样,这也不是一张很沼镇居民的脸,鼻子周围没有油腻腻的汗,脸上没有和森林魔树粘液攻击留下的白色灼烧痕,一看就是富家少爷的脸。
但他的脸上也有属于时间的痕迹,眼角、唇周的细纹,脸颊跳出的一两个褐黑色斑点,看起来就很正常。
再联想到他的双手,那一股强烈的割裂感真是扑面而来了。
一瞬间,伏恩眼睛一亮,好像已经有了猜测。
“我想减肥。”
“啊?”
海因茨再机智也没意料到伏恩的这个答案,困惑地眨眨眼:“啊?”
“嗯。”
伏恩说着,一脸坦然地捧起他的手:“您看,镇长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双手还和您刚来沼镇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手从来都没有这么年轻的时候啊。”
“真羡慕啊。”
说着,他酒精侵蚀良久的眼睛又开始迷离起来,嘴里咕嘟着谁也听不懂的酒话,喷涌出浓烈的酒臭味。
别说海因茨了,伏恩心里默念这些奇奇怪怪的咒语,只感觉自己嘴脏了。
酒魔法就是这样的,不仅没有任何杀伤力,需要成小时的念咒语才会开始有效果,施法者还会受到酒气的侵蚀,真的就像喝了酒一样。
是的,学这个还不如直接去喝酒。要不是每次喝酒都会让加拉赫逮着,伏恩就不会偷偷学这个让自己过酒瘾了。
手?
他注意到我的手了!
海因茨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心里一惊。
他知道了我的计划?
随即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这只是一个没有魔法的愚民,还是恶心的酒鬼猪头,他大脑早就填满啤酒了。
这么想着,他双手坦然地让伏恩握着,失笑道:“怎么这么说?”
“其实……”
之前编织时就默念的酒魔法效果就像酒劲一样彻底上来了,伏恩自己都快分不清他是装醉还是真醉,又是嘟囔着说了句不知道什么话,道:
“其实……其实……我有了喜欢的人……”
“啊?!”
海因茨这下更是意外了,扶上伏恩:“弗里茨你怎么又醉了,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
伏恩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体内血液沸腾地燃烧起来,这很不对劲,自己念过这么多次的酒魔法,为什么今天的反应会这么大?
总不能是他身体今天终于发现它酒精不耐受了?
不对劲。
顶着承受不住酒力的伏恩还是断断续续说完他原本要说的话:“其实……我喜欢伊落迪很久了,想……”
“你喜欢伊落迪啊?”
海因茨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伏恩已经停止念酒魔法了,但后劲不减反增,他脚下一软。
“哈哈哈哈哈,难怪你之前和她们待在一起,”海因茨彻底打消疑虑,“那你去找琴也是因为这个吧。”
“是啊,”伏恩顺着他的话,一词一词地咬着说出口,“我想让我的神把我变成和你一样有魅力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海因茨道,“那你可千万不能找她啊,找我就好了,我不会让你喝酒的,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说着,海因茨内心不屑。
就他这天天醉酒的样子,还伊落迪呢,她那着火的房子都看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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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恩醒来,发现自己在弗里德里希的房子里,阴暗潮湿黏腻的空气混着啤酒瓶内残留物难以言喻的味道。
毫无意外,在整个空间最干净的窗台处,坐着一位月桂小姐。
“果然,你只会在窗台上出现,”伏恩吐槽一句,“窗台公主。”
“还没人这么叫我,有创意,”月桂小姐道,“废物,这次居然是醉倒的。”
“挺好的,正好符合弗里德里希原本的样子,”伏恩反问,“不是吗?”
“但我没想到酒魔法对你的影响这么大。”月桂小姐说。
伏恩摇头:“不是酒魔法。”
“有人借着酒魔法给我下了另一道咒语。”
“什么?!”
这个给伏恩下咒的,最起码是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
他还知道多少?
他是冲着伏恩,还是他们两个?
月桂小姐立刻警觉起来:“你有猜测吗,这个人?”
“让我想想……”
宿醉后的大脑一时转不过来,伏恩头疼地摁两下,转移话题:“你的发现呢?”
“我听说了,”月桂小姐道,“他们今天晚上有一场秘密活动。”
“今天晚上?”
“对,”月桂小姐道,“他们约见的地点是上次的地下密室。”
“我感觉和上次麦田的事有关,”伏恩道,“也就是说,今天晚上教堂的钟声会‘坏’。”
所谓的坏,就是指钟响十三声——这是居民的说法。
月桂小姐点点头。
“我们兵分两路,”伏恩果断说,“你去教堂,我感觉琴会出现在那里;我去麦田,那里的阵法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什么。”
月桂小姐略微思忖,同意了他的建议:
“只不过,你能打架吗?”
“不用担心我。”
闻言,月桂小姐道:“那你好好准备,你这地方,我多一秒都不想待下去。”
说着,月桂小姐一跳,人就不见了。
伏恩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出现了,目光缓缓移动,定格在那一片,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也知道我的酒咒是谁做了手脚,加拉赫,再也看不到太阳的感觉怎么样?”
他笑得讥讽:“你现在只能躲在黑暗里,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管着我,现在也只能偷偷躲起来,怎么样……”
话音刚落,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笑出声,渐渐淡去,加拉赫精致的面庞出现在伏恩面前:“感觉很不错,你呢?”
“我一直记得你想喝酒,还背着我偷偷学酒魔法,怎么样?”加拉赫笑道,“我说得没错吧,酒的滋味不好。”
“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伏恩轻蔑地扬起嘴角,“很抱歉,酒很美味,我很喜欢。”
加拉赫一挑眉毛:“伏恩,你现在……真的很不听话,你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伏恩锐利地回击,“你算什么,加拉赫,你只是我的哥哥,而已。”
加拉赫上半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很久,他像是若有若无笑了一声。
“伏恩,你的一辈子,我管定了。”
话音未落,黑暗倏然凝成无数尖刃,冲着伏恩就是一场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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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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