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停顿得恰到好处，月间矢羽知道这是给他解释的时间。

“是。”他答得十分干脆，毕竟本来也没打算向BOSS隐瞒什么，他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集中精力作答，“我曾经试探过井上清水，三次。第四次遇见是纯属巧合。”

“为什么试探后没有下文呢？”BOSS这样问道。

“我认为他不适合组织，而且他的能力也无法给组织带来实质上的进展，所以放弃了。此外，因为试探时没有告知什么重要的信息，也用不着封口，所以直接没再管他了。”

“不错的解释。”BOSS点评道，话风又是一转，“为什么隐瞒？”

月间矢羽木着一张脸，声线有些紧绷：“……招揽失败了，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再加上，有点丢脸。”

呸，月间矢羽在心里啐自己。

其实只是为了钓BOSS的情报线人罢了。

黑川林见过他的脸，知道他是组织成员，在看到他反复接触井上清水后肯定会有所防备。而很早就清楚黑川林和井上清水之间关系不错的月间矢羽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招揽成功，只是在接触井上清水时做了点别的安排——比如在现场的边边角角安插几个自己的人，让他们记录周围的环境和人。

但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月间矢羽差不多算是在BOSS眼皮子底下长大的，BOSS了解他的同时他也清楚做什么反应能骗过BOSS。

听见他的回答，BOSS不知信了几分，总之是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计划通！

月间矢羽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面无表情地低头抿了口茶。

“朗姆告诉我，你在研究所想杀了黑川林。”

“您信他？”月间矢羽霎时蔫吧了。

“我自然会相信事实。”BOSS可能被他这无赖招打无语了，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朗姆还有点良心，等会儿应该向您报告，我当时留在研究所的左轮是一把空枪。”月间矢羽开玩笑地将一只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我真没那打算。”

“这样。”BOSS不置可否地回道，“……关于黑川林，还调查出来了什么？”

我猜你是想说“朗姆怀疑你自导自演”，但是又怕被我摆出摆烂态度糊弄，所以临时改口，我不信你自己没有具体情报——月间矢羽腹诽道。

但这也是个很好的考验机会，BOSS可以借此试探他对本次事件的态度，甚至于推出他在其中做的手脚。

月间矢羽不可能为了扣锅上赶着说他是朗姆的人快把朗姆的帽子摘了。

“只查到黑川林的父母在他幼时的行动里丧命，黑川林作为外围成员在组织长大，成年后进入研究所任职，差不多快拿到代号了。”

月间矢羽没提那对夫妇生前层效力于朗姆的事，只用“研究所”的字眼影射黑川林算是朗姆的人——虽然朗姆根本没把这号人放心上。

“朗姆还没审完人吗？”月间矢羽托腮，比起和BOSS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他宁愿跟朗姆扯皮。

“快了。”电子音始终平静舒缓。

月间矢羽心底却是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于是低眉又喝了口茶。

“说点与任务无关的话题吧，我现在很好奇黑川林让井上清水加入组织的原因。”

不，您别好奇。

月间矢羽磨了磨牙，试图来一手四两拨千斤：“我也很好奇。”

但BOSS有些不依不饶地继续提问：“你有什么猜想吗？”

您今天是疑心病犯了吗？月间矢羽内心有些语塞了。这个问法看似是老人家偶尔有兴致的八卦，实际上已经怀疑到他和黑川林有什么交易了。

月间矢羽心说真不至于。

黑川林在意他的好友，生怕好友被拐到组织里哪个角落里自己鞭长莫及，所以干脆把好友放在自己身边，也算变相的保护，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月间矢羽只是故意不避开黑川林，稍微刺激了他一下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导火索。

“……”月间矢羽眼睛轻眨一下，带着些许恶意开口，“可能他觉得与其让别人染黑他的好友，还不如亲自动手吧。”

这是魔改版的实话，月间矢羽说得真心实意，差点没把自己骗过去，BOSS闻言只嗯了一声，随即又挑开一个话头。

“苏格兰怎么样？”

听见苏格兰的名字，月间矢羽颇为得意地扬起嘴角，走心地夸奖起来：“苏格兰状态稳定，人也聪明，我很喜欢。”

末了，他不忘感谢BOSS：“当然，还得谢谢BOSS让我调个新人在身边啦。”

英明的BOSS并不在意这种蹩脚的马屁，但也懒得反驳。

就这样迂回周旋了数不清的回合（月间矢羽单方面评价），朗姆带着一阵低气压进了会议室。

月间矢羽差点把看救星的目光直直投射过去，好歹是借着喝茶掩饰过去了。

“坐，说说你的成果。”电子音唠家常似的响起。

朗姆的脸部线条紧绷起来，月间矢羽神色纯良地冲他点头致意，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真正尊敬他的后辈。

“……”朗姆微微低头，开口有些艰难，“研究所成员向外泄露信息，是我失职，请BOSS惩罚。”

“你确实该罚。”

朗姆身侧的气压更低了。

月间矢羽：好怪，好爽，再看一眼。

也许是他目光中的幸灾乐祸过于明显，朗姆的拳头攥了起来。

BOSS那边传来汤匙磕碰的细微声响：“还有别的情况要报告吗？”

“……没有了。”

“你和矢羽的报告里好像都忽略了，井上清水的泄密对象，也完全没有评估此次泄密的后果。”

月间矢羽的思绪重新紧绷起来。

敢情刚才对这么明显的问题提也不提，原来是等着朗姆跟他当面对峙呢。

倒也正合他意。

他如果告诉BOSS外泄的资料已经离出版只差临门一脚了，这家报社今天就该连人带房一起被炸成灰飞了——说重了徒增伤亡，把程度说轻了又便宜朗姆，还不如由情报不那么充分的朗姆自己来说。

至于朗姆，虽然关系恶劣至极，但月间矢羽相信他能把控好程度，因为他说轻了会怕被月间矢羽拆穿，说重了会触怒BOSS——朗姆当然不会蠢到往头上多扣几口黑锅。

月间矢羽作乖巧态举手：“我正等着朗姆向您报告呢。”

BOSS那边沉默了片刻：“朗姆，你来说。”

月间矢羽下意识想舔舔已经干涩的唇，却又止住动作。

天色不早了，室内也跟着昏暗起来，摄像头内的红点越发明显，像蛰伏的乌鸦，以不详的目光往返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井上清水死前已经和某家报社的记者取得联系——黑川林只知道这些。”

“我无意质疑您的审讯水准，也无意指责您的手下查情报不够迅速。”月间矢羽在朗姆进入会议室后第一次正面对他说话，却是不紧不慢地叠甲。

得到朗姆的怒目而视后，月间矢羽把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推到朗姆面前：“您瞧，是这家报社的这位记者已经完成了大半的草稿。”

“泄露情报的对象包括这位记者，以及他的编辑，现在已经处理掉了。”月间矢羽转向摄像头，“由于截断得及时，没有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东西送到媒体面前去了，朗姆。”电子音像是凌迟一般割了过来，“你但凡再疏忽点呢？”

月间矢羽心道BOSS听上去有点动怒的前兆，不动声色地坐得更直了。

毕竟BOSS的话语一般十分平和，月间矢羽和他对话时经常会有种陪邻家老爷爷闲聊唠嗑的既视感——虽然谈话内容十分的远离日常。

这种讽刺的话一出口，朗姆被制裁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是雪莉的事情还没解决，月间矢羽忽然有些头疼起来。朗姆犯了错不等于没法顺利将雪莉纳入麾下，必须得把雪莉的监护权拿下，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是我的错。”朗姆站起身垂首认错，态度十分诚恳，不甘心的情绪被藏的很好，月间矢羽只跟他隔了一张会议桌的宽度，也没能瞧出他的不满。

“这当然是你的错。”电子音如是陈述。

“矢羽，你怎么看？”

这实在是个微妙的问题，既像是在问他对朗姆的评价，也可以理解为询问他对朗姆挨罚一事有什么意见。

事已至此，好像怎么答都能说得过去，但必定都不是BOSS想要的答案。

月间矢羽沉吟片刻，干脆另开出一个话题：“随着科技整体水平提高，信息的流通速度在加快。鉴于此次事件，我认为，组织未来可以更加关注舆论领域，比如报社、电视台等新闻媒体。”

“日卖电视台有一位新上岗的主持人，名叫水无怜奈，正好是组织的外围成员，也许可以试着培养她，也算是为控制舆论这一大方向做提前实验，您意下如何？”

“……有一定可行性。”BOSS给出中肯的评价。

“感谢您的准许。”

月间矢羽把“比起私人恩怨更看重组织发展”的态度展示给了BOSS，也估摸着BOSS应该接收到了这份略显隐晦的“表忠心”信号。

铺垫至此，月间矢羽终于不再维持温和无害的表象，他起身看着摄像头站定，露出锋芒：“容我就此事向朗姆提出指责。研究所的多重检查制度在两名未受任何培训的文职人员身上形同虚设，甚至在他们向外传递资料时毫无察觉，险些为组织带来麻烦。我无意质疑朗姆的忠诚，但出现这种性质恶劣的差错，我严正怀疑他的工作态度以及能力。”

一字一句皆经斟酌。月间矢羽语速微慢，声线平稳，端的是在这场博弈中稳操胜券的模样。

“我申请暂代研究所安全相关事务。”

话音落下的时候，月间矢羽觉得四周安静极了，以至于他能感觉到心跳声敲打耳膜，次次分明。

片刻后耳侧传来朗姆暗含愠怒的声音。

“白兰地！”

月间矢羽恍若未闻，兀自盯着摄像头等BOSS的反应。

“你很少有这么激进的时候。”BOSS不置可否地说道。

“组织也很少有这种程度的隐患。”青年的气质重新温和起来，说着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仿佛刚才言辞犀利指责朗姆只是一场错觉。

“这种申请并不合理。”BOSS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