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纪枝在成为警视正的那几年里,同僚的数量并不算少,但关系好到能够在她离世十五年后还会深夜来访的人物是没有的。
因此眼下这位老宅的来客,廉价轿车的主人,就显得分外可疑。
望月朔并不认为这位深夜造访的来客会是组织的人,组织想要调查什么的话,一向是在白天装作某项服务的工作人员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既不过分低调,也并不会显得张扬。
而老宅里的人将车子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不会让人发现他们的目标是这座望月家的老宅,同时也方便他们随时从此处撤离。
没有安排接应的人吗?
望月朔挑了挑眉,身形如同一只黑猫般轻巧地跃上围墙,小心地向内张望。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一切都安静得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无人的午夜。她左手的指尖摩挲着口袋中冰冷的钥匙串,心念急转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来访者不是组织的人,那么她倒不如将自己的位置从暗处转向明处,以望月家主人望月朔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去。
房子的主人驱逐入侵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么?
想通了这点,望月朔当即也不再纠结,顺着围墙绕到了正门的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宅邸,院墙上是被风化得有些斑驳的“望月”两个字。
望月朔莫名地产生了些许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垂下眸子,唇边溢出一抹苦笑。近乡?她根本就是个不知来路更不知归处的人,近的哪门子“乡”。
别扮演这个身份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成这个人了。
高挑纤细的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翻涌着的莫名的情绪压回,从口袋中摸出钥匙,抬手打开了庭院的大门。
开门的声音不大,但望月朔并没有刻意地放轻声音,足够屋内的人接收这个不合时宜的微妙的信号。她并不怕屋里的人逃掉,不如说,在她发觉这座老宅有人潜入后,就笃定潜入的人并不会轻易离开。
至少来人不会是小偷强盗那一类单纯的犯罪者。
望月朔穿过中庭,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别墅的正门。
或许是因为这房子十几年都没有住人的缘故,她在推门而入后难免嗅到了几丝建材腐朽的尘烟味。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别墅,借着月光穿过门廊,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的开关。
这栋房子虽然没有人住,但水电还是通的,这是她在接收了自己所扮演的身份的相关资料时就知道的事情。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眼前骤然变化的亮度,却冷不防有一个迅疾的拳头朝着面门挥来,逼得她不得不闪身躲避。
果然不出她所料。
眼睛适应室内灯光的时间不过是短短两三秒,望月朔却已经和挥拳向她的男人飞快地过了数招,也差不多摸清了眼前之人的招式路数。
虽然他出手的招数迅疾又狠辣,但从发力的方式和招式的框架上来看,这个人曾经接受过为时不短的正统训练。
好巧不巧,她现在在警校学习的那一套,和面前这人曾经接受过的训练极为相似。
所以这个男人是警方或公安的人?望月纪枝的同窗好友中有这么一号人吗?
望月朔飞快地将望月家的资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在将望月纪枝的同窗和同僚全部排查过一遍之后,她还是没能将眼前的人跟资料里的任何一张脸对得上号。
他到底是谁?
制服眼前的人对于望月朔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制服这个人之后呢?她打算询问的问题就一定会得到答案吗?
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她自认做不到见一面就对别人有问必答,她相信眼前的男人也是同样。
威逼利诱看起来对眼前这个人不会有用的样子。
望月朔感到头痛极了,弄清楚眼前之人姓甚名谁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根本不是一件可以在短时间内办到的事,但偏偏她这次深夜探查瞒着警校的人更瞒着组织,无论做什么都只求一个速战速决,没有太多时间给她挥霍。
别墅里亮起的灯很容易就会被组织里的人发现,望月朔莫名不想让眼前的人被组织发现踪迹。
她有心退却,打算放走这人之后再来做自己本来打算做的扫尾工作,却奈何眼前之人突然换了招式,拼着自己腹部受了她一拳也要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地掀掉了望月朔原本稳稳当当戴在头上的卫衣帽子。
于是微卷的薄色发丝在动作间飞扬起来,发丝后面是一双冰冷的、蕴含了太多东西却又似什么都没有的灰色的眸子。
“你是——”
望月朔终于得知了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的声音,和她想象的不同,是有些像大提琴一样的低沉醇厚的音色,同他那副几乎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悍面相截然不同。
别墅里的灯光随着望月朔将男人死死按在地板上的动作一同暗了下去。
青年纤长的五指扣在男人的后颈处,迫使他无法扭头再次看向望月朔的脸,她将膝盖压上男人的背部,另一只手将他的双手交叉着举过头顶。
按照双方的体型差,这对于被压在地上的男人来说应该还算一个比较好挣脱的姿势。可望月朔的身体在黑衣组织的改造下力量大得出奇,地上的男人挣扎了许久也没能将任意一只手从她那只看似纤细脆弱的手掌下拯救出来。
在意识到双方巨大的力量差距后,地上的男人索性也不挣扎了,只沉默地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望月朔沉默地听着他的呼吸逐渐从急促转为平缓,最后轻笑出声,整个胸腔都跟着那笑震颤起来。
“你还真是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和眼睛,那些来自你的父亲。”
地上的男人笑着,话音似是在与望月朔交谈,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你是他们的女儿,小朔,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天边渐渐现出鱼肚白,微熹的晨光冲破没有拉窗帘的窗子洒进室内,床边枯坐了半夜的青年便随着这光睁开眼睛,眼底满是疲惫与茫然。
望月朔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自从她被那个神秘的男人一语道破真实的身份后,她的大脑就一直处于一种超载之后无法计算任何的问题的状态。
她不是没暗中调查过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这具身体就是货真价实的望月纪枝的女儿望月朔,只不过她死在了十五年前,死在了组织的某次实验中。
然后她这个异世飘荡来的游魂借着这具身体再一次活了过来。
黑衣组织培养了她十五年,这般倾尽心血的培养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既然组织能让她顶着这个被修改过的假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警校之中,那么当年与望月家相关的人应该已经被清理过一遍,至少不会再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男是女。
可那个男人为何如此笃定她就是望月纪枝的女儿?
她才不信一个人眼力好到可以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昏暗的室内逐渐被日光点亮,望月朔长叹一声从床边起身。昨晚她的心实在太乱了,在听见男人那句笃定的话之后便开始心乱如麻,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松开禁锢男人的手,冲出了望月家的老宅。
以至于她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原本打算到老宅里做的那些事情,全都被她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还是不够冷静啊。
望月朔苦笑一声,拿毛巾擦干被水浸湿的脸颊,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青年身形瘦高,一头微卷的薄色半长发因着未打理的缘故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垂至额前的几绺被水打湿,微微挡住了那双灰色的眸子。
这是一张俊美非常的脸,每一处五官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出三分孩子气,冲淡了那过于艳丽的五官带来的距离感,显得整个人都温柔可亲了起来。
只是那灰色的眼眸中却显不出半分的笑意。
望月朔对镜调整了好久,才终于使得自己的眼神稍稍温和了下来,不再与脸上的神情格格不入。她取过那副金丝边框的平光眼镜戴在脸上,于是眸光之中的最后一抹违和也被掩藏在了玻璃对光线的折射里。
对,就是这样,这才是那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窗眼中的好同学望月朔。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穿衣服穿到一半的望月朔眼疾手快地扣上剩下的几颗扣子,一边应着声一边拉开了宿舍的房门。
“望月君早啊!”
“早上好。”
望月朔有些诧异地看着住在隔壁却并不在同一个班的泽木修十分阳光大男孩地冲自己打了个招呼,不太明白他大清早地来找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哦对了,这个!”
泽木修脸上还残留着些许刮胡子时没刮干净的泡沫,目光却带了几许兴奋几许好奇和掩都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伸手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盒子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To SAKU”的字样。
“这是?”
望月朔有些犹疑地接过小盒子,听泽木修眉飞色舞地讲这个盒子的来历。
“这是昨天晚上一个女警班的女生给我的,问我能不能转交给望月君,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个拜倒在你西装裤下的迷妹。不过我昨天回宿舍的时候有点晚,看你的房间里已经熄灯了,就想着今天早上再转交给你。”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泽木修挤眉弄眼地撺掇望月朔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内容,说着说着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羡慕:“做帅哥真好啊,走到哪里都能轻易收获女生的追捧。望月君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收到女生送的礼物了吧?”
“可惜,这还真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
望月朔倒也不介意满足一下眼前这位邻居的好奇心,一边不紧不慢地拆着包装盒,一边同泽木修说着话。倒是泽木修被她的话惊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吧!大帅哥怎么可能没收到过女生的礼物?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望月朔有些哭笑不得,认真说起来,她真正以男性身份行走在这个社会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两个多月,自然不会像泽木修认知中的帅哥那样收获众多迷妹送来的礼物。
当然她也不会特意去跟他解释这种事情,毕竟闲聊就是话赶话罢了,谁也不会真的对一句随口的答话真的产生质疑,大多都是笑一笑就过去了。
盒子的包装并不难拆,望月朔很轻易地就将盒子外边精致的包装完好无损地拆了下来,她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字条,和字条下面几块装在塑封袋子里的手工巧克力。
“‘致荒野中唯一绽放的郁金香’,郁金香的花语我记得是热烈的爱意……噫,好肉麻。”
泽木修探着头读出了纸条上边的字,读完了又觉得不对:“荒野?她这意思是我们其他男生都是杂草吗?啊呜,好伤心,被女生嫌弃了。”
“没有落款。”
望月朔将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你还记得把这个交给你的女生是谁,长什么样子吗?”
“那个女生啊!”
泽木修也开始皱着眉头回忆昨晚的情形:“她就是普通个子,梳了个齐刘海,我们这一届齐刘海女生不少,昨晚天色太黑,我还真没看清她的脸,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美女,不然我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样……”
望月朔若有所思地扣上盒子:“还是多谢泽木同学帮忙转交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嗐!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不过就是转交了个东西罢了!”
泽木修闻言连连摆手,差点把头甩成了拨浪鼓:“不过你要是跟那个女生没成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家小妹?年方二十,正在东都大学读书,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长得好看性格还温柔的款。”
这倒也是不必。
望月朔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几句话结束了这场没什么营养的谈话,转身回到了宿舍屋内。
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警校学生,更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心思,询问对方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找到对方聊一聊,让对方放弃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喜欢。
“青春啊……”
望月朔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感慨,将装着巧克力的礼盒随手放到桌子一角便出门上课去了。下个月不少课程都会有小考,教官们对他们这波学生看管得也越来越严。
要是迟到的话,少不得要被罚去操场跑上几圈。
她可不想罚跑。
上午的课程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进行着,枯燥乏味得不少学生都打起了哈欠,那五个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往望月朔的身边凑,这就给了望月朔空闲来复盘昨晚的行动和思考下一步计划。
那个男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实在令人意外,但冷静了一夜之后,望月朔觉得这未必不是另一个机会。
能够在人离世十五年后深夜造访望月家老宅,那么他的身份必然同望月纪枝有关系,但黑衣组织这边却没能掌握到他的半点信息,再结合望月朔同他交手时一招一式之间的熟悉感,那个男人公安的身份几乎是板上钉钉。
就是不知道那人对望月家知道多少,对她知道多少,对黑衣组织又知道多少。若是他在公安之中身处高位,那么她倒可以借着“望月朔”的这个壳子,利用他来获取一些支持。
比如玩个碟中谍中谍什么的。
至于昨晚没能完成的为那五个人扫尾的行动,就只能今晚再去一次了。
望月朔心内叹息,面上也不由得有些走神,可鬼冢八藏身上跟装了什么雷达似的,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走神,当即就是一声大嗓门叫她课后去办公室接受批评。
果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被老师点名叫到办公室都是一件令人闻之色变的事情。
望月朔苦着脸应了,不得不把自己分出去思考计划的心神收回来认真听讲,听讲台上的鬼冢教官讲着那些早就被她记在脑子里的书本上的内容。
上午的课程终于在一片昏昏欲睡中过去,望月朔老老实实地收拾了书本,拎着包跟上鬼冢八藏的脚步,成功收获同样走神却幸运地没有被点名的几个同学们同情的目光。
望月朔回以无奈的眼神。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但这次走神被抓也属实是过分倒霉了。
她感觉自己走神了可能都不到五秒就被抓了。
“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鬼冢八藏的办公室门口,此时正是午休时间,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望月朔乖顺地推门进去,鬼冢八藏却反常地没有进门,反而在望月朔身后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望月朔和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的一个男人。
果然如此么。
望月朔在内心叹了口气,鬼冢八藏带她过来的一路上一个字都没说,这根本不符合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性格,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猜到了课堂上的点名大概是别有用意。
只是她没有想到……
沉默不语的高挑青年抬起眸子看着窗前的男人并不陌生的身影,同昨晚那个在望月家老宅和她打了一架的人分毫不差。
同她的猜测差不多,他是公安内部的人,看他指示鬼冢八藏找来自己却能不走漏半点消息的情况来看,他在公安之内的职位不会太低。
“别那么紧张,先坐吧。”
窗前的男人转过了身,露出一张被岁月磨砺的面孔。
那绝不是一张称得上和善的面孔,额角、鼻梁、颊侧各种明显与不明显的伤疤纵横交错,同世俗意义上的好人长相相去甚远。
但他的声音却温和极了,甚至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清澈,给人的感觉像是大学课堂上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年轻教师讲课时娓娓道来的声音。
望月朔倒没有多紧张,顺着男人的话坐在了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只是她面上的表现自然不能同心底一般自如,毕竟按理来说,现在的她和面前的男人都得对昨晚在老宅的会面揣着明白装糊涂。
毕竟谁家好人三更半夜去别人家空房子里怀念过去啊!
同理,一个警校生半夜三更翻墙出校门只为了回家一趟也非常不合理。
“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我是说……怎么想到要来警校里……”
男人看起来倒是比望月朔紧张得多,连那张凶恶的脸都显得局促了起来。他尽力想让自己的态度不太像是工作时命令手下或是审问犯人,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显然让他有些不适应这种类似拉家常的问话方式。
于是这一句话被他说得吞吞吐吐磕磕绊绊,要不是望月朔听力不算差,可能都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望月朔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一来目前她不清楚眼前的人对她那些或真或假的身份信息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再就是从男人昨晚和现在的言行来看,他应该和望月家有着匪浅的关系,但“望月朔”是不应该认识他的。
所以望月朔只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面露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身份不明来意不明的男人,身体紧绷得似乎有一点不对劲都能立刻夺门而出。
当然这份紧绷是演给眼前的男人看的。
男人也意识到了面前青年无言的抗拒,不由得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得不将那些许的无措感压下去,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鬼冢班新生望月朔。”
“是!”
沙发上的青年看他严肃起来,纵然眼神中还有着十足的怀疑,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警校生的行为模式反应了起来,在沙发上坐得更加端正。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的声音平缓,带着些上位者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叫浅名温树,现就职于警视厅公安部,曾经是望月家的养子。”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忽地放软了下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舅舅。”
拖了这么久红豆泥私密马赛(我先滑跪TUT),这章反反复复修修改改前后经历了可能有四五个版本,总算写出一版比较满意的,毕竟原创NPC角色放在同人里面想要既符合原设定也不过分开挂,这个度还是挺不好掌握。
总之,希望各位看官能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旧宅,故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