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慈不过是想对齐信息，比如白鹭和柒月知道的就比她多些。如果迟玉也是第一次进来，她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一声，共谋进退。

但他神色间莫名有一种无所不知的泰然自若，仿佛这书灵界是他搭的戏台似的。

同时她隐隐捕捉到他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既释然又遗憾的幽微感觉，这让芦慈十分在意，心中难免疑窦丛生，思量片刻，问道：“你究竟是谁？”

迟玉淡淡一笑，漫不经心整了整箭袖的袖口，他道：“你不是知道么？”

芦慈心下了然他来历绝不像他描述的中医世家三代单传这么简单，他不愿直接回答，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书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迟玉看了她一眼，道：“说实话，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最好时机。等你离开这里，在你家书房里翻一翻，自然会找到相关记载。”

“我家书房？”她家那高到穹顶的书册卷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实话实说她连标题都没读完过，说不定真有这类记载，她决定回去了再好好翻翻，但这会她的关注点落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她道：“你怎么确定我能出去？”

迟玉斜睨了她一眼，语气笃定：“想什么呢，有我在，你当然能出去。”他身体往后仰，望着天空那轮满月，“其实我一直不希望你卷入这些事，虽说明知是无可避免。”

芦慈望着他在月华下俊美无俦、隐隐泛蓝的侧脸，一时没有答话。她之前觉得他一言一行都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顽皮，可刚才这几句话，以及看她的眼神，却像她某位最亲近的长辈般，充斥着一股子让人扑簌簌掉满地鸡皮疙瘩的爱怜横溢，可无论怎么想，她都没有这样的长辈。

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忙着开饭，进进出出的丫头里面，赫然有柒月和白鹭忙碌的身影。

过了一会，迟玉突然又开口道：“你身处书灵界中，想必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了。所谓书灵，是对从小说中意识觉醒之物的称谓。刚开始还好，即便觉醒，也不能离开书灵界，觉醒的数量也不多，直至三四百年以前……”

三四百年以前，通俗小说创作兴起，故事情节愈发丰满，人物刻画愈加鲜活，觉醒的书灵数量越来越多，慢慢从混沌状态过渡至清明状态，直至完全冲破书灵界的束缚，进入人类社会。

相传有怨恨极深的书灵，直接半夜闯进作者家中，用刀架在作者脖子上问：“我们必须要死吗？我们为什么必须要死？”

那情景不用他们报复，直接吓也吓死了。

芦慈道：“小说中已经死去的人物，也能觉醒为书灵？”

迟玉点点头：“书中记载是这样。”

后来，人类社会开始意识到这群怪物的存在，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人类中不少能人异士，结成同盟，与书灵殊死对抗，苦苦坚持几十年，死伤严重，那时，几乎没人再写小说，或者说，没人敢写。

而书灵队伍，在他们所谓灵主的带领下，越发壮大。他们混迹于人群，仇恨对象隐隐有从作者蔓延到普通人群之势。

芦慈疑惑道：“灵主？”

迟玉道：“是的，据说所有的书灵都听命于他。”

所幸后来，人类这边出了一位传奇人物，有家世，有魄力，也有能力，终于给他寻找到了借助妖界力量之法，成功将书灵关进了灵界之内，永远不得进入人类社会。

“妖界？”

经过了如梦似幻的一天，大概什么样离奇的言论都不会让芦慈很惊奇了。

她问：“永远不得进入人类社会，那现在似乎又进入了？”

迟玉继续道：“当时将书灵关进灵界的并非只有一人，而是有好几人，在最终一战胜利之后，他们歃血为盟，相约永不背弃，永远以镇守灵界为己任，世代传承，也就是后来的镇灵世家。”

芦慈咂摸着这个词：“镇灵世家？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迟玉嗤道：“太平社会，人人都大隐于世，没人会满街宣扬自己的身份吧。”

“……”刚刚长辈般循循善诱，耐心讲解的口气一直维持下去就挺好的，但芦慈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不会纠缠于别人一点点语气中的不耐烦，于是她提醒他回答之前的问题：“如果镇灵世家仍存在于世，那书灵现在是怎么又进入了人类社会？”

此时，天边的月亮被一片浮云遮住了，夜色朦胧，迟玉偏过头看着她，勾了勾唇角，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什么永远是铁板一块的。”

这话似乎暗示了如今的几大镇灵世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书灵冲破书灵界进入了人类社会，芦慈一时思索不明白。目前这种处境，她也不太关心那些高高在上或是大隐于世的镇灵世家出了什么问题，相比之下，她比较关心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此时月亮从浮云后探出了半边头，月色如水般倾泻在青瓦之上，芦慈正要开口，视线无意间扫到迟玉随意搁在一旁的长剑，剑柄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她心中一凛，拿起长剑凑近了细看，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赫然是“修己”二字。

叶以安，字修己，出身于京城官宦之家，家族望子成龙，以《论语·宪问》中“修己以安天下”为其取名。但叶以安自小对俗世的功名利禄没有兴趣，一心修行，投入剑毒双绝的碧痕仙人门下，赐剑亦名“修己”。

芦慈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指尖泛出青白，忍不住微微发抖，颤声道：“你……你是叶以安？！”

迟玉似乎对她反应如此之大不能理解，微微挑眉道：“叶以安不是你的男主角吗？你不是应该很了解吗？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莫非你现在才知道我是叶以安？”

芦慈道：“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可是了几次，她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可是叶以安并没有这样特别的眼睛啊。”

迟玉下意识抬手伸向自己的右眼，只抬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下了，淡然道：“噢，你说这个，因为我们都是被此间主人拉进来的，看到彼此的模样会是原本的样子，但此间其他人看到我们，却是原主的样子。”

芦慈心想这倒没错，她看见柒月和白鹭也是她们原本的样子。

叶以安的性格跳脱，招牌动作可不就是挽起玄色长袖，伸手紧一紧红色发带，扔开长剑大笑道：“我来。”

难怪她觉得他背影如此熟悉，她问他是谁的时候，迟玉回答“你不是知道么”，这话也没错。

迟玉看她眼神闪烁，伸手紧了紧红色发带，用又委屈又欠揍的表情说了句：“这不能怪我。”

“青青呢？怎么没见她。”院子里正在唱戏，青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出来。

青瓜道：“大伯，大伯，我去找她。”

成宁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锦衣，衣袖和裙裾上铺展了层层叠叠的紫藤花纹，举止间花色闪动，比平日的劲装打扮添了几分温柔。

她扬手就要拧青瓜耳朵，笑道：“你别姐姐没找到，把自己找没了。”

罗知微道：“她今天好像点身体不适，怕是在休息，我去看看。”

叶以安年少时一心修行，四处云游，一次路过当地名门仙族青云山庄，本来只是少年人一时兴起，路过了总得进去拜访拜访，交交朋友，当下拿起门上铜环，当当当的敲了三下。隔了好一会，屋内无人应门，叶以安又敲了几下，静夜之中声音远地传了出去，可是侧耳倾听，屋内竟无脚步声。

他大是奇怪，跃上墙头，院中的情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桌上的饭菜似乎还冒着热气，巨大的连枝灯连着红烛摔倒在地，偌大一个青云山庄，竟没留下一个活口，似乎是在用饭时突遭横祸。

森冷的月光映照在院内，这些人死之时，脸上都露出诡异笑容，饶是叶以安各地云游，生平惨酷的事见过不少，但蓦地里见到这等灭门惨祸，仍是禁不住心下怦怦乱跳。

芦慈悄立风中，心中想起她的这段描写，后来叶以安四下查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青青，救下了她。

青青在灭门之夜被叶以安救下前，从没见过他，既然叶以安已经在这，那，青云山庄灭门惨祸岂不就是发生今夜？

芦慈猛地站起，她得阻止青云山庄被灭门。她刚准备跃下房檐，又回头问：“人死之时，脸露诡异笑容，那是什么缘故？”

迟玉思索了一下，道：“大概是中毒了吧。”

芦慈：“谢了。我想也是。”言毕翻身下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