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摘星：“……”

闻琤：“……”

此时此刻，简直可以排进叶摘星人生丢脸时刻的前两名——唯一能与之一搏、没准还可以略胜一筹的，也只有他小时候爬锅炉房屋顶未遂的那次了。

当年的小叶同志才四岁半，趁着他爹叶建国同志出差，有样学样地跟着院里那群七八岁的熊孩子上房揭瓦，跑去锅炉房，非要爬屋顶。

虽然腿短手也小，可他胜在灵巧，好不容易摸到房檐，却撞见来找他的闻琤。小叶同志做贼心虚，吓得手一哆嗦，当场掉了下去。

倒是没摔着，就是叫旁边的树杈子挂在半空、四仰八叉地示众了十来分钟。

闻琤他爹跑来救人的时候，小叶摘星这副尊容已经让半个家属楼的人都观光过了，并引以为茶余饭后的必备话题，愣是笑到叶建国回家，招来一顿好打。

幸好那些年还在用小灵通，没4G冲浪的功能。要是放在眼下，这黑历史还能变成高清无那个什么码的短视频，发上互联网供全国人民瞻仰一番。

不过，甭管哪件事更丢人……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说，那可都和闻琤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闻琤那么吓人，他他他至于么！

于是，这一通忆苦思苦下来，叶摘星更闹心了，没好气地一点头，权当是打过招呼，绕过闻琤就往屋里走，完全不想搭理这人；好巧不巧，闻琤同时伸出手来，要帮他拿书包，被完美地躲了个正着。

闻琤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才缓缓落回身侧。

叶摘星的余光恰好瞥见，心里顿时不太对味。他多少有点替人尴尬的毛病，可能是自己的内心戏太多，哪怕就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能以己度人地寻思出一通有的没的。

比如这时，他就在替闻琤尴尬，不无愧疚地心想：“听说闻琤在家挺不好过的，被那堆乱七八糟的亲戚欺负了一个来回。就算我俩关系不好，眼下刚刚见面也该和气点……别叫他误会了，以为我家也不欢迎他。我可没那么过分。”

只是这愧疚连一分钟都没维持到，叶建国大步走过来，抬手就给叶摘星敲个脑瓜崩：“不懂事！你闻琤哥哥来家里，连句话都不说？小时候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叶摘星心说那可有点离谱，他俩哪显得好了？说出来他立马改，连夜改，马不停蹄地改。

但这话他万万没胆说，只能在心里憋憋屈屈地想：“以前就天天夸闻琤懂事，现在接到家里来了，老叶同志果然更喜欢闻琤了！少问声好都不行，还吼我。”

也幸好他把话憋在了肚子里，否则要是叫叶建国听见，非得气得嗷嗷叫，再抄起扫把或者鸡毛掸子，假兮兮地追着这小兔崽子跑上三圈，嚎几句“熊孩子没良心、好心全当做驴肝肺”之类的。

叶建国那一辈的人，小时候大多经历过苦日子，知道吃不饱穿不暖是什么感觉。他早些年下海经商，赚回来些身家，现在混成“叶总”了，最大的志向就是不能亏着孩子，整天变着法地给零花钱、买吃的用的玩的。

尤其是叶摘星出生还难产，从小没见过亲妈。他没那通天彻地去阎罗殿抢人的本领，无论是出于对亡妻的思念，还是对儿子的补偿，都只能在物质上多多益善。

前两年他甚至都想出“雇专车和司机接送儿子上下学”这种有些装逼嫌疑的主意——就学校门口那个早晚高峰的路况，专车还没两条腿实用；尤其是他眼光独到看上的那辆大越野，在逼仄的老城区根本谈不上什么实用性，车身宽得能把窄路里的两排车道一块堵住，留全校师生在学校食堂吃个团圆晚饭。

幸好叶摘星还挺清醒，嫌丢人坚决不肯，甚至动用离家出走来威胁，才算作罢。

但叶建国似乎自我认知不太明确，总觉得自己在走“严父”路线，比如他方才喊了两嗓子算是“适度教育”，现在差不多该补上一颗“甜枣”：“小琤也有十年没回来了。你好好带他转转，别舍不得钱。零花钱给你涨一倍，不够再来打报告，行吧？”

可惜叶摘星视金钱如粪土，并不领情地撇了撇嘴，嘀咕着说：“我能说不行么，行呗。”

叶建国手上摆弄着给闻琤新买的小闹钟，一半的心思在愁这玩意怎么定时，没听清前边那堆吐槽，就听见一句“行”，大手一挥：“那你俩自己玩去，我去帮你们奶奶做饭！她说今儿开心，非得自己亲手下厨，把张姨撵去收拾小琤的房间了。”

叶摘星一听，又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们”这个说法。

怎么着，怎么就成“你们奶奶”了？平白无故的，难道他还得把家人都分一半给闻琤？！

张姨在楼上洗洗涮涮撞出叮儿啷当的声响，约莫是刚刚打扫完一气儿，听见楼下的声音，热情地招呼着“星星回来啦”。

厨房的锅碗瓢盆在奶奶手里忙出了烟火气，透过磨砂半透明的拉门，能看见她双手纷飞，是在炸小麻花的样子。

叶摘星平时最爱吃这个，逢年过节都要缠着她做，又怕奶奶累着，扎在厨房里头帮忙。这些年愈发熟练，已经能从倒忙帮成了正忙。

但是现在，他忽然怀疑奶奶炸的不是麻花，油锅里扔下去的可能还有他叶摘星，真是哪哪都不舒服——可见他是真没被油点子崩着过，不知道下油锅是什么滋味。

在叶建国转过身后，叶摘星泄愤一样地剜了闻琤一样，样子都有点咬牙切齿了。

闻琤：“……？”

叶摘星一米八十的个子，绝对和矮沾不上半点关系，冷不丁撞上闻琤居高临下投来的困惑眼神，他愈发不爽，狠狠低声道：“看什么看，不许看我！”

闻琤听罢，还真的垂下了眼睫，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要知道，在他们这座北方城市，在下到五六岁、上至六七十这个区间里，一半以上的打架事件都来自于“瞅啥瞅”和“瞅你咋的”！

叶摘星看他这样，又自动自觉地品出点手足无措的可怜，心里不落忍起来，一把抓起这人的胳膊，拽着他往书房去，嘀嘀咕咕道：“好像谁欺负你了似的。”

由此可见，叶建国同志养孩子的方法，实在是百密有疏，只在物质上下功夫，没怎么考虑到青春期小孩特有的闲愁，多少比较敏感。

还得靠叶摘星小同志自己，正直善良、三观不歪……看看，多不容易啊！

含辛茹苦的小叶同志拉着闻琤上楼，稍在自己的房门前停留一瞬，想到早上起来没叠被子，又坚定地选择了书房。

他有模有样地介绍：“这是我房间，前边张姨打扫那个，是你以后住的。中间这个是书房，对面厕所，没做干湿分离，洗漱蹲坑都在里边……记着了？”

闻琤这一阵子去过不少亲戚朋友家，甭管是哪位叔婶舅姨，一开始必然热情如待上宾，恨不能将自己家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供上；不消几天却会又提起各种各样的难处，玩了命地把家丑往外扬、再摆出不得不忍痛的态度来，把人推出门去。

这时候往往还得说几句场面话，比如以后欢迎常常来玩、做了好吃的给你送去之类的。

闻琤起初还会当真，如此来了几轮一模一样的流程，也渐渐明白过来。

他算是见遍了人情冷暖，多的是心里不愿意还得笑脸相迎的。像叶家这样正儿八经敞开家门、置办了一套生活所需的，实在万里无一；像叶摘星这样满脸不情不愿、实际上认认真真接纳他的——那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不酷也不吓人，只是有点可爱。

就和举着软绵绵肉垫锤人的小猫一样。

叶小猫不知道这番脑补，还在板着脸“立规矩”：

“咱俩一人一屋互不干涉，早上你先去洗漱，晚上我先去，一人排在前边一次很公平啊。”——其实是叶摘星早上起不来床。

“书房也一样，你坐你那边，不许过来看我的本子。尊重个人**，懂？”——其实是叶摘星想偷偷玩手机。

“还有……”

没“还有”出个所以然来，主要是他发现要求太多好像有点矫情，有损他猛男校霸之形象；然后又一细想，怕再说下去显得太不友好，吓到了闻琤。

“还有就是，”叶摘星改了口，“你别以为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好欺负啊，别想欺负我！”

说完，他回过头，就像犯罪分子回顾现场一样，想看看闻琤的脸色有没有太差劲。

可没想到，他迎上一道带了笑意的目光，看见闻琤藏着笑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张姨正好收拾完一圈，出来洗抹布，恰到好处地顺路往火上浇了一把油：“咦，星星都会招待客人啦？真是懂事。可是不要太凶哦，什么规不规矩嘛，和小琤好好商量不就是了。小琤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这孩子就是这样啦，不好意思说话太软，其实心里可欢迎你来啦！”

叶摘星：“……”

他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什么啊，真当他们校霸不要面子的啦！

小叶：（炸毛）（凶狠）（再狠一点）（超级凶哦）（甚至担心会不会狠过头了）

小闻：猫猫，可爱。

以及一个关于童年的小tip：张牙舞爪的叶摘星显然忘了，虽然他小时候最讨厌隔壁闻琤，但这并不耽误——每天中午他都一定要和闻琤一起午睡，等不到闻琤不睡觉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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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