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情况平息下来后,刘支队站在了问支队的旁边,然后说道:“上次她也被刺激了,然后……呵,警局热闹了好几天。”
刘支队语焉不详,问支队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面,而是说道:“她生气了,为什么?前面的哪个问题刺激了她?”
“她爸。”刘支队肯定地说道:“说什么都别提他爸,提得越多她越不正常,从她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问支队看向刘支队,问道:“师兄不装不记得了?”
“你……哎……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不然凭你能力,不会只是个支队。”刘支队被问支队一堵,嘟哝道。
问支队摁了摁额头,露出些疲倦的神情,说道:“这活总得有人干,师兄不也还干着?”
刘支队摸摸自己的保温杯,头疼地说:“你当我想啊?主要是现在警局的年轻人太多了,性格……啧,太锋芒毕露了。我要不在这守着,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生怕他们给我惹出大事。”
问支队撇了撇嘴,说道:“师兄,不懂把事情交给别人,你就注定是劳碌命。
算了,懒得说你,言归正传吧,林风娴到底是怎么回事?卷宗我都看过了,但是里面的东西不全,能了解的东西也有效。”
刘支队先是沉默,而后就是无奈叹息,说道:“我知道的东西也有限,但我对她印象真的很深刻。
我是在暴雨里第一次见到她的,瘦瘦小小的八岁小姑娘瑟瑟发抖地走进警局,冻得脸色发白,神色却很平静,问我她能不能报警。
我当时问她的家长呢?怎么没有陪她来报警?她说,她妈躲起来了,她爸想打死她,问能不能把她爸关起来?
当时是深秋,气温将近十度,她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长袖和长裤,鞋又黑又破,不是带伞来的,所以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问支队听得忍不住皱眉。
刘支队说得也不舒服,但还是继续说道:“她一说我就信了五六分,等撸开她的袖子和裤腿,看到青紫的瘀斑里夹杂着很多血红小点后,我就信了**分。
当时和现在情况不一样,小孩子没那么金贵,别说父母打孩子了,就是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父母不报警,警察都不会管。
所以……我带她去了医院,一方面是看看她伤得如何了,另一方面是留点证据,想着也许能帮到她。”
问支队说:“那些诊断报告是你带她留下的?那后来呢?”
“后来?”任是刘支队的好脾气都忍不住冷笑,忍了忍才说:“后来把她爸妈叫过来了,她妈支支吾吾,不说没打,却也不说打了。
她爸咬死是她自己跟别人打架打出来的伤,他碰都没碰她。你也见过那些诊断,你觉得那是小孩子打架能打出来的吗?”
问支队回忆着卷宗里的内容,摇摇头,说:“不太可能。”
刘支队说:“可最后却是以小孩子说胡话处理的。”
问支队有些浑身发凉,问刘支队道:“师兄……你,不管吗?”
“管不了,我当时说不上话。”刘支队声音平静,捧着保温杯的手却有些发抖,他说:“我是看着她爸把她拖走的,她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说着,刘支队仿佛隔着时空,闻到了十几年前暴雨的气味,看到了那双平静却绝望的眼睛,眼睛里没有恨,却比恨意更让他心惊。
问支队听得眉毛打结,语气有些冲地说道:“你们这不是推着她去送死吗?她爸会打死她的。”
刘支队被打断了回忆,语气也不好,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真没办法,当时都去和局长说了,却被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看她被带走的时候,我都闻到血腥味了!”
问支队揉了揉额头,问道:“再之后呢?”
刘支队说:“后来没多久她第二次报警了,这次她没有一个人来,而是在学校晕倒,被班主任送到医院,医院方报警的。”
闻言,问支队先是眉毛舒展,又很快皱了起来,说道:“她倒是聪明,那最后为什么没处理?证据不足?”
刘支队摇头,说道:“证据够了,很够,够到可以上教科书的证据链,当时甚至有行车记录仪拍下了她爸打她的全过程。”
问支队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没处理?”
刘支队苦笑,说道:“当时的局长是个家庭主义者,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证据齐全,但他硬是和稀泥和过去了。”
问支队沉默,然后说道:“所以后来就出人命了?”
刘支队摇头叹息,说道:“这两件事刚开始是分开的,简直八杆子打不着,一个是家庭暴力,一个是连环杀人,连环杀人的立案时间比家庭暴力的开始时间还早。
后来某天,我们又接到了她的报案,刚开始以为又是家暴,后来才听她说,连环杀人犯去她家了。
当天附近几个警局简直是全体出动,把她家围了好几圈,成功抓获了刚杀死她爸的连环杀人犯。”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古怪的气息,问支队蹙眉,说道:“当时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刘支队露出一个苦笑,说道:“案发时在下暴雨,家里只有她妈和她弟,她不在家里。可案发后,她主动回家沾上了她爸的血。”
刘支队没说的是,当年他看着沾血的林风娴,感觉她既像一个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又像一个刚刚开荤的猎食者幼崽,唯独不像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问支队表情凝重,他对刘支队说:“师兄,你真没觉得她有问题吗?这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反应。”
刘支队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只知道,她没有杀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掉她,忘不掉跟她有关的一切。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再坚决一点,让局长按规章把她爸抓起来,情况会不会好一点?她会永远像第一次一样,遇到事情就向警察求助。”
问支队不满地说道:“师兄,你因为愧疚偏向她,有没有想过,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
她成年了,而且开始从受害者向加害者转变,甚至有可能她已经成为了加害者,你对她的同情,会变成捅向其他无辜者的刀。”
“无辜吗?”刘支队问道。
问支队一愣,问道:“什么?”
刘支队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盖上了保温杯,看着问支队,问道:“我问你,谁是无辜的?”
问支队看着眼神似乎恢复了前几年那般锋利的师兄,有些失语。
刘支队说道:“你是说十二年前的她爸?可他不是死在她手里的,而且他如果不死,死的就该是她了。
你是说前段时间死的那个刚出狱的连环杀人犯?他不是死在你们的枪下的吗?而且死之前正准备杀她。
你是说刚死在她家的小偷?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那个小偷刚拿走了她同小区一户人家的救命钱,让人家的亲人眼睁睁地等死。
师弟,是我在偏向她,还是你对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她不对劲,不代表她就是嫌疑人,我们只管嫌疑人,而不是揪住不对劲的人死磕。”
问支队有些生气,说道:“师兄怎么能把偏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她的智力超群,心智又明显不正常,我知道,你也知道!
总不能一定等事情恶化到无法挽回了,我们再去怀疑她吧?我认为警察并不是一定要等恶**件发生,再去亡羊补牢,我们应该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做好防范工作。
他们不无辜,她就真的无辜吗?我怀疑她跟这几个命案都有脱不开的关系,说不准她已经是罪犯了,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证据而已。”
刘支队收起锋利的眼神,低垂眼帘,再次打开了保温杯,说道:“师弟也只是猜测而已,你因为你对她的了解,觉得她是嫌疑人。
我因为我对她的了解,觉得她还没有犯罪,至少现在还没走上犯罪的道路。
你觉得你对她的防备是在预防犯罪,我倒觉得你对她的防备,是在加速她走上犯罪的道路。”
问支队眉毛打结,说道:“师兄,你是真的觉得她无辜吗?”
刘支队反问:“那你是真的觉得凭她的智商,会在自己家杀人吗?”
问支队立刻说:“那你没法解释,她把钥匙留在门上的原因,她的邻居证实了她知道最近小偷猖獗的事情。
你觉得在得知小偷猖獗后,把钥匙留在门上是正常的行为吗?你不要告诉我,凭她的记忆力,会忘记钥匙插在门上的事情。
师兄,就算她没有犯罪,她也是在为犯罪推波助澜!”
刘支队刚想再喝一口茶,就发现保温杯见底了,于是他盖上了盖子,说道:“她在听说小偷猖獗之前,就没拿钥匙,你为什么不问她为什么不带钥匙?这是一个正常的行为吗?”
问支队一愣,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刘支队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说道:“你先把她当成了嫌疑人,所以她的所有行为,你都认为是在为犯罪做准备。可我有不同的想法,我觉得她只是不想救恶人而已。”
问支队琢磨了一下刘支队的话,最终问道:“师兄什么意思?”
“她在让死者自己走向死路。”刘支队的话让问支队呼吸停顿,刘支队则是一边理思路,一边说道:“其实之前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你刚才的话提醒我了。
我在想,她是不是发现家里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没有进门,而是把钥匙留在了门上,想和她弟弟去查监控,找出是谁去了她家,可监控没找到谁是去她家的人,她又听说了小偷猖獗的事情,于是干脆就不理会钥匙了。
普通人不会去管人家插在锁上的钥匙,要是好心点的邻居也许还会帮忙把钥匙收起来,这两个选择大概率都不会出事。唯独开门进家的人有危险,其中偷东西的小偷是最有可能进去的人。”
问支队问道:“那她就确定会是小偷?要是有人好奇心旺盛,一时好奇进去了,那岂不是就误伤了。”
刘支队说:“看来我和师弟对普通人的印象不太一样,谁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在主人家不在的时候,开门去人家家里看看?”
问支队自知失言,但还是说道:“世界上不缺意外,要是有人无辜卷入怎么办?”
刘支队问道:“师弟,听过一个故事吗?古代有个高官蓄养一群歌女招待客人,命令歌女一定要和客人同房,若是客人不愿意和歌女同房,他就当着客人的面杀掉歌女。师弟觉得,如果故事里的歌女死了,是应该怪杀她的高官,还是怪不和她同房的客人?”
问支队沉默。
刘支队说:“我从来没说过林风娴是个性格开朗、乐于助人的小太阳,只是觉得她没有到犯罪的地步而已。
别说她只是留了个钥匙,她就是在家,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她必须要从罪犯手里保护偷进她家的小偷。
我觉得师弟与其去纠结她在道德上有没有瑕疵,不如去找谁是罪犯。
师弟一直在她身上纠结,很有可能反而会错过真正的罪犯。”
问支队偏头,没说什么,可刘支队看出了他的不忿。
刘支队无奈地直叹气,然后对他说:“师弟,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的话,觉得我偏心林风娴,但我真的没有。
我只是……只是觉得一个小小年纪就被家暴的小姑娘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应该对她太过苛责。
你是看过卷宗的,应该知道她弟和她妈在她被家暴的时候,都没起到过什么正面作用,甚至有推波助澜的嫌疑,但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吧我真的不觉得她是……”
刘支队絮絮地说着,问支队却没有认真听,他被刘支队提醒了一下,回想起林风言遇到危险时,林风娴反常的反应,心里微微一动,他也许找到突破林风娴的办法了。
他是发自内心不相信林风娴的,甚至觉得自己师兄被洗脑了,会相信一个巧言令色的罪犯,可再狡猾的罪犯都有弱点,他这次一定会有收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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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十二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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