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傅大夫找到李修俄,道:“那孩子已经能正常吃饭了,要不要给他送出去,这里毕竟是军营,闲杂人等不宜久留。”
李修俄道:“行,我今天给他送回去。”
傅大夫的营帐药香弥漫,炉子上“咕嘟咕嘟”直冒气泡,里面煮的却不是药,而是肉。
“这孩子身子骨太虚弱了,得好好补一补。”傅大夫一边收拾手上的药一边道:“李大人,我把这几味药拿出去晒晒,一会肉汤煮好了,劳烦你给这孩子盛出来。”
傅大夫与李修俄的关系不错,若是换做旁人,是万万不敢使唤他的。
李修俄点了点头,傅大夫便端着一大屉药草出去了。
那孩子身体瘦削,整个一皮包骨的人形支架,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
李修俄道:“你叫什么名字?”
“狗屎。”
“什么?”李修俄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一遍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狗屎。”
李修俄震惊到无语,这么恶心的名字居然还跟自己同姓。他问道:“怎么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李狗屎道:“我爹娘前面生下的孩子除了我姐姐都夭折了,生到我的时候,村里的长辈说还是取个贱名吧,贱名好养活。”
李修俄又问他道:“你多大了?”
李狗屎道:“八岁了。”
李修俄道:“你这么小一点能有八岁?”
李狗屎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李修俄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上面有五个姐姐,全家把食物省下来给他一个人吃也只能勉强裹腹,严重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很多。
李修俄把锅里的肉全都捞出来,端到李狗屎面前,道:“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李狗屎的家在离军营大约有十多里路的大李集,他姐夫的家离军营更近一些,大概也就七八里路,他想在回家之前先去看望一下姐姐。
二人走到田埂上,远远的看见几个农夫在田间锄地。
李狗屎指着其中一个人道:“那个人就是我姐夫。”
李修俄也懒得分辨哪一个是他姐夫,道:“既然见到了亲人,我就不往前送了,你自己回去吧。”
李狗屎跪下来,给李修俄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哥哥的再生之恩。”
这一跪,激起李修俄一身鸡皮疙瘩。
他活了这么久,想过建功立业,想过大富大贵,想过睚眦必报,甚至还想过为非作歹,就是没想过当圣人。
为了避免一会恶心的受不了踹他一脚,李修俄像一道闪电一样快速消失。
在回军营的路上,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哥好!”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身边疾速跑过。
“嗯,你好。”
“嗯?这不是李狗屎吗?”李修俄心道,他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
还没来得及叫住他,李狗屎就摔了个狗吃屎。
李修俄捧腹大笑,走上前把他扶起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呀?见到你姐姐了吗?”
李狗屎揺了揺头,神情有些沮丧,道:“姐夫说姐姐不在他家,在我们家呢。”
李修俄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道:“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吧。”
他把李狗屎抱在怀里,这孩子轻的像一片树叶,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硌得李修俄肉疼。
刚走进村口,几个坐在树下闲聊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这是狗屎吧,真的是狗屎啊!”
“哎呀,是狗屎,狗屎回来了。”
“你是……”
李修俄道:“我是送他回来的。”
“哦,是这样啊。你们跟着我走吧,别突然回去,再吓着他爹娘。”
李修俄不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嗐,这孩子几天不见人影,他爹娘还以为是被他那狠心的姐夫给卖了呢!”
走进村子,远远的就看见一户低矮茅草屋的门前,三三两两站了一群人。
李修俄拉着李狗屎的手站在门外,那带路之人先一步进了屋里。
“狗屎他娘,别哭了,说不定过一会狗屎就回来了。”
“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这都多少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那狠心的女婿呦,你有气撒出来也就罢了,不该害我的狗屎啊,他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疙瘩!”
老妇的啼哭不绝于耳。
一个老翁的声音响起,道:“早知道有今日这样的后果,就不该把他送到他姐夫那去。”
“李叔,别灰心啊,说不定孩子是贪玩跑出去了。我刚在村口碰到一好心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模样像是狗屎,叫他们进来,你们二老辨认一下。”
李狗屎早就迫不及待要进屋了,一听这话,松开李修俄的手,一下子就冲进屋里。
老妇一见到他,立刻搂进怀里,又哭又笑,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老翁也舒展开了眉头,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围的人也都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笑容,纷纷上前恭喜一家团聚。
李狗屎扫视一圈,问道:“我姐姐呢?”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老妇叹了口气,道:“哎,死了。”
李狗屎鼻头一酸,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哭着道:“姐姐送我去治病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老翁道:“别问了,死都死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老妇擦了擦眼泪,道:“你好好的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就不要再去你姐夫家了。”
来看热闹的人围着老两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些安慰的话。
李狗屎走到门口默默擦着眼泪,李修俄冷眼旁观这一出与己无关的人间悲喜剧。
刚才那带路之人也走了出来,道:“可怜呐!”
李狗屎只是一味的哭,李修俄则无动于衷,这两人没一个搭话的。
带路人纳闷了,按理说自己已经起了个头,他们应该追问了呀。
话都已经准备好了,不吐不快,带路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姐姐是被他姐夫打死的。”
李修俄终于开口了,道:“为何要打死她?”
“还不是因为他。”
带路人指了指李狗屎,接着道:“大家都不富裕,谁愿意多出一口饭养自己的小舅子呢!”
李修俄道:“小舅子是外人,老婆总该是自己的吧。他姐夫说他姐姐在他们家,难不成把人打死了又给送回来了?”
“还真是,这要是把人埋在他们家坟地里,李叔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现在是把个死人送回来了,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混账的人。”
李修俄道:“死了埋自己家坟地,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怎么可能埋自己家坟地,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自己家人了,只能埋到村子北边的荒树林。”
李狗屎抹了一把眼泪,甩开手臂,往北边跑去。
荒树林果然有一处新坟。
李狗屎跪在坟前哭到浑身抽搐,他对紧随其后走来的李修俄道:“是我害死了姐姐。”
李修俄道:“生死有命,这就是她的命数。”
李狗屎道:“我要是强壮一点,就能保护姐姐了。”
这一句话,触动了李修俄冰冷的心弦,他道:“等你以后强大了,可以给她报仇。”
李狗屎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在林间搜寻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立起来比他人还高。
李修俄冷笑着摇头,这样一件脆弱的“武器”是讨不来公道的。
李狗屎抱着树枝,来到他姐夫所在的村子,在离他姐夫家不远处的路口,碰见了她姐姐的儿子,德胜。
德胜一边哭一边拿着把菜刀在砍路边的石头,一旁有好事的路人嬉笑着说道:“喂,德胜,你狗屎舅舅来了。”
德胜比狗屎小一岁,站起来却比狗屎高半头,他一拳把狗屎砸倒在地上,揪着他的衣领道:“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娘也不会死。”他举起手上的菜刀说道:“现在家里的衣服得我洗,饭还得我做。我爹现在要娶新人了,以后给我生个弟弟,家里的三亩地和一头牛就都是他的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李修俄拎起他的后脖领,把他扔到一边,道:“长辈的事,你这个做晚辈的少插嘴。”
狗屎的姐夫正在给一位妙龄女子介绍他们家那头健壮的大黄牛,看见李狗屎,满脸嫌弃,就要轰他走。
李狗屎道:“我要给姐姐讨个公道!”
“小崽子,我还想找你讨个公道呢!这么多年你吃了我们家多少饭,没找你讨回来就算是我菩萨心肠了。”
李狗屎道:“你既生了厌烦之心,休我姐姐回家就是了,为什么要打死她!”
“滚滚滚滚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姓李的人!”他边说边往外推搡李狗屎。
李狗屎抱着怀中的树枝朝他姐夫挥去,小小的人儿承受不住这根树枝的重量,连他姐夫的边都没沾到。
他姐夫见李狗屎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拿树枝打自己,以后长大了还得了。于是抓住那树枝末端,轻而易举地就从李狗屎手中把树枝夺了过来,反手就就给了他一棍。
李狗屎生生挨了这一下,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仍不解气,举起树枝还要再打,被李修俄一手攥住,拦在半空。
李狗屎的姐夫道:“你又是谁?”
李修俄道:“我也姓李,是他的大哥哥。”
“原来是这小崽子的亲戚,你也是跟他一起来打我的吗?”
“我不是来打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杀人?”
“你都敢,我为什么不敢。”
言罢,一把菜刀凌空飞出,嵌进李狗屎姐夫的脖子,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媒婆和那女子惊叫连连,跑了出去。
李修俄拉着李狗屎的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
在路口,德胜还蹲着地上哭。
李修俄道:“你的菜刀我只是借来用用而已,它现在就在你家呢。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们家的三亩地和一头牛现在都是你的了,不会再有人跟你抢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