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萧梦书瞳孔骤然放大,指尖微颤。他微微转身,把扳指往袖口里推了推,捡起草料放进马槽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儿低头觅食,他斜眼瞥见柳听眠走了过来,便弯腰道:“这马儿不肯吃草料,我训训它。”
萧梦书将草料均匀地撒在马槽里,弄完后拍了拍手,纳闷这么晚了她过来做甚,便问:“姑娘来找我何事?”
柳听眠站在一旁,瞧马儿吃得挺香的,随便回了句:“你还有这本事呢!闲来无事,便把这月的工钱给你,诺。”柳听眠拿出三两银子递给他,她掂了掂钱袋子,里头有些碎银,便一起塞进了他的衣襟,她突然近身俯在他的耳畔,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小声说:“别人都只有一两,你可是他们的三倍不止,可得保密。”
萧梦书感受到两人身体的触碰,赫然怔住,耳廓传来若有似无的热气,像一壶滚烫的开水,烧得他的耳垂到耳尖如烈日般烫得通红。他一动不敢动,故作平常的双眸瞬间瞪大,无措地瞧着递过来的那双手,削葱似的水灵,骨节小巧,指尖圆润白皙,食指上有一颗绯色红痣。
“萧郎,你可知人的身体可比嘴巴更诚实?”柳听眠鬼魅般的声音在萧梦书头脑里炸开,只听她轻笑一声,顺势摸上了那只“诚实”的耳朵,谁知刚碰上,它的主人似乎是被点了什么穴道般,猛地往后退去,对柳听眠避之不及。
突然没了支撑点,柳听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哎呦!你这人……”
“柳儿姑娘请自重!”萧梦书握紧拳头,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发紧:“眼下天色已深,你我孤男寡女本不该单独相处,更何况,更何况,被人看见,恐遭人非议,柳儿姑娘也该为自己的名声着想。”萧梦书握紧拳头,背对着柳听眠。他紧盯住马儿的尾巴,一个余光都不敢瞟过去。
这女子实属有些轻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本以为林昌说过的那些话可能会带有偏差。
自己身体不好她可酌情安排自己干轻松的活儿;饭桌上自己多夹了两筷的饭菜,几乎日日都会出现;更别说几乎日日都要喝下的名贵药材,她也每日叫人熬好送来。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本以为柳听眠是可怜自己,没曾想,没曾想,竟是这样的目的。
这简直是个狡诈阴险的女子,先是做出样子让自己放下戒备,等待时机成熟她便主动出手。
千人千面,随时都能变化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萧梦书闭眼自省:果真轻敌了。
“名声?非议?”柳听眠理了理发丝,指尖缠绕着一绺青丝,秋风拂过,发丝与她的声音一同飘散,她往前走了两步,见萧梦书脊背绷紧的样子,不觉好笑,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背后,风轻轻起,他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指尖纠缠,她轻皱眉头,略带不满道:“若我在意这些,当日被丢进乱葬岗的你如今可能早成一摊残尸败蜕了。我以为你懂得我的意思,谁知……”柳听眠笑了笑,垂下手顿了顿,语气忽转凌厉:“我可不是大善人,人人都救,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眨。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然你已知晓我的意思,我可以再给你些日子考虑,但你给出的结果,必须是我想要的。”
萧梦书不可置信地转身,眸中难掩怒火,不甚理解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强横霸道的女子?
至少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没有这种怪诞不经的。
“姑娘想要什么?”
柳听眠歪头看着她,将手中的发丝抛向背后,眼波婉转似水,轻柔道:“我要你娶我,咱们成亲。”
萧梦书惊叹一声,诧异她的转变,明明上一刻还是凌厉逼人的强势样子,眨眼间,立马就能变成柔情似水的娇柔女子。
他轻蔑一笑,唇角勾出似笑非笑地弧度,清楚告知:“不……”
萧梦书正想拒绝这个无理且永远不可能会实现的要求,远处忽而传来稀稀疏疏的交谈声,语气急促中连带着怒火。
柳听眠还等着他的回答,没注意到来了人,她骤然感到手臂一紧,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拉进马厩旁的草堆里。她来不及反应,便被眼前伸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口。
柳听眠眼下有些恼了,说话便说话,难不成他还想恩将仇报,刺杀恩人?
“别动!有人来了。”萧梦书一只手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捂住她,怕她发出动静,嘴里还得安抚她,他声如蚊呐在她耳畔道:“你别说话,我就放开。”
此时两人的身体几乎没有距离,紧紧贴在一起,萧梦书比她高了整整一个脑袋,柳听眠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身体僵硬地愣住,她抬眸,细微地点点头,那只手终于放开了,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胸膛比平时起伏得更快。
萧梦书的手垂在两侧,感受着对方的起伏,他弱弱地想往后退,但又怕闹出动静,便没敢动。
“为何连夜走,出什么事儿了吗?”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提了,宁国那边出事儿了,上头连夜传信,原路返回。”
宁国?萧梦书听到这两个字如雷贯耳,他摩挲着袖口里的扳指,双眸渐暗,如同在黑夜里看见猎物的狼王,迸发出夺人的杀气。
柳听眠知晓萧梦书昔日是宁国的将士,她下意识望向他,他表面上虽未显出任何情绪,但身体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了。
人在他乡,听到故都传来不好的消息,是个人都会伤惘,不知为何,此时的萧梦书让柳听眠感到陌生无比,他发出的气场,是从未感受过的。
柳听眠低下头,默默握住他的双手,冰凉无比。
感受到恍如隔世的温度,萧梦书回过神,低头只能看见柳听眠的头顶,他并不习惯这样类似温存的接触,他咬牙紧绷,继而听下去。
“出什么事儿了?”
“哼,什么事儿?宁国都变天了,还赶着去送死啊,主上说这里有暗道,你可知在哪儿?”
“知道,上次跟着主上来过一次,现在就走吗?”
“赶紧通知下去,立刻收拾东西赶路,别惊动了人。”
“是!”
不出一刻钟,一行十几个人,悄悄摸摸牵走了马,发出的动静微乎其微,听这身手,不像是平常人,一般习武之人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必是功力深厚,深不可测之人。
马蹄声渐渐远去,萧梦书拨开干草,与柳听眠走了出来。
快要入冬的气候,两人出来时硬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柳听眠快速拨开自己身上的干草,从腰间抽出一条罗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液,她关注着萧梦书,询问道:“你没事儿吧?”
萧梦书垂眸不语,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的前胸后背已然湿透。
柳听眠碰了他一下,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帮他擦了擦脸上那豆大似的汗滴,担忧问:“怎么了,你想家了?”
萧梦书突然梦醒了般,他拿过柳听眠手里的罗帕,自己擦着,摇头道:“本就无家,何来想家。”
柳听眠歪头凑近仰望他,憋着笑:“没哭就成,”她耸耸肩,继续说:“其实你知道咱们这里为何没有战乱吗?因为这里是被两个国家抛弃的地方,历来归林镇都属宁国,可是后来两国交战,被胥国打了过去。后来听人说,宁国出了个大将军,几年内收回了宁国丢失的二十余座城池,但这里面不包括归林镇。”
柳听眠见他突然看向自己,眼里满是疑惑,便解答道:“镇上的人一开始满心期待着,这位大将军会将这里收回去,他们要回宁国,去探望亲人,去看看京城的繁华,可是他们等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消息,乱世了,渐渐的,变没了期待。”
“如今这里倒成了乱世桃花源,没人管,没人争,胥国也没派兵来,人还是那些人,在这里最大的期待便是活着。所以你要是想宁国了,也可将这里看做是宁国领土,你依旧在这片土地上。”
萧梦书直愣愣地盯着她,挺拔的背脊倏地软了下去,扯着嘴角道:“我没有故土,也没有家。”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柳听眠脱口道。
“好,你给我一个家。”萧梦书浅浅笑着。
话音刚落,这次换柳听眠愣住,她的唇角似笑非笑,回味了半晌,她满眼放光,月光照进她的双眸,如点点星光般耀眼。
不可置信追问道:“你答应与我成亲了?”
“不……”萧梦书故意拖长尾音,柳听眠脸色骤变。
“错……”
柳听眠嘟着嘴,满脸兴奋,娇羞地捶他一下,腼腆嘟囔:“讨厌!”
萧梦书轻笑一声,生硬转移话题,不经意问道:“刚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啊?”
柳听眠瞧了他一眼,随意回说:“马上拉着东西,能从这条路走的人,想必要么是拉的东西见不得光,要么是人见不得人。管他们做甚,只要钱给到位,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
萧梦书眼神流转,点点头:“也是。”
“你说过不再回去的,也不会再上战场,既然答应了与我成亲,你可别骗我。”柳听眠质问道。
“当初本就是走投无路才去投军,如今武功尽失,再回去送死不成,你放心。”
萧梦书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心中满是他们说的暗道,这归林镇远没有表面上看着这般简单,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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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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