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知本身觉少,又在季隐真那里睡了大半个白天,现在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刚一关上门,就听见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快速靠近,他向大敞的大门看去,片刻后,那里出现了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胖的那一个是刘班长,瘦的那一个他尚未见过,但看其曲背屈膝的身形,与隐约传来的讨好声音,大约是个手下人吧。
霍行知抬眼看了看天,天灰蒙蒙的,刚亮不久,大约就是个五点钟左右,这刘班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五点起床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他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皱着眉看着那两道身影靠近。
那两道身影瘦的那一人先行进来,他那双针尖似的眼睛将院中的房门快速扫了一边,视线在霍行知身上定了两秒,继而又看向那些关闭的房门,迈开步子,推开了第一扇门,气势汹汹闯了进去。
随后,里面传来几个不同的声音,乱糟糟嚷了好几句,只听跟在刘班长身边那小厮尖锐破空而出:“卯时了,你们竟然还在睡觉?是不是不想干了!还敢跟我叫嚷?告诉你们,你们完蛋了,班长来了!”
随后小厮从第一个房中出来,又转到去了第二间房,又是大差不差的叫嚷。霍行知这次靠的近,还听到了一句不满的回话:“虽说是卯时前整顿完毕,但那么早准备好又能做什么?多睡一会儿还有精神呢,又差不了多长时间。”
小厮叫道:“你竟然敢顶嘴!”颇有一股刘班长的气势。
整个院子的人都被这样叫醒了,有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好就跑了出来,排成一排,站在院中,你我之中窃窃私语,无非都是在说今天刘班长怎么忽然来了的事情。
刘班长面色阴沉站在众人的对面,小厮跑到刘班长跟前道:“班长,人都叫起来了。”
刘班长斜斜瞥着他,道:“还看什么看?要我跟他们一起站着吗!你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岂有此理?!”
小厮一拍脑袋,连忙搬了一个椅子放到刘班长身后,道:“来了!来了!”
刘班长那表情明显是不满意,剜了小厮一眼,却也不言语了。他视线将面前的人扫了一眼,小厮这次倒懂了刘班长的心思,立马直起身体,将面前的人指了一圈,厉声叫道:“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班长都亲自来了,还在这里说说笑笑,有没有规矩?”
刘班长这次赞许的点了点头,小厮在刘班长点头的这一瞬间似乎打上了鸡血,训斥得更大声了:“谁准许你们偷懒的?我告诉你们……”
霍行知听得耳朵累,微微叹了口气,抓了抓脖子。然而就是这一个动作,竟然被刘班长看到了。刘班长一拍凳子,小厮立马停下话头,弯腰问:“班长你怎么啦?”
只见刘班长头一拧,两道目光有如实质投射过来,语气森森:“霍行知!你挺有精神啊!”
霍行知把手缓缓放下来,现在的场景让他不禁想到上班时被老板训斥的时候,于是思考片刻,垂着头和手,乖乖听训。
一般这个时候,老板瞪两眼,就会寻找下一个目标了,但刘班长并没有放过他,道:“我看你就是精神不错,昨天劈柴没累到你是不是?”
霍行知道:“累到了。”
刘班长一梗,冷哼一声,随即将视线放在众人身上,道:“今天派十个人去后山砍树,霍行知是一个,剩下九个,就选今天起的最迟的九个人。立马收拾东西,跟我走。”
院中响起一片长吁短叹。
刘班长重重拍打椅子的扶手,呵斥道:“唉什么唉!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流明宫的银钱你们白拿是不是!你们今天,全部扣半天的月钱!”
院中的哀叹声没了,但投到霍行知身上的眼神就多了。这眼神多是不善的。
刘班长从来不管他们早起晚起这些事情,今天忽然来了,肯定是因为霍行知。这原本不算什么事,但抓了他们起的最迟的九个人去砍树,这是流明宫最累的工作了,大家都不乐意干,于是这九个人就对霍行知产生了敌意。除此之外还扣了他们所有人半天的钱,现在大家心里个个恨霍行知恨得不行。
霍行知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无奈想道:“原本还想和大家交个朋友的,现在看来,不一起上来打我就不错了。”
十个人简单收拾好,跟着刘班长去了后山。
流明宫建立在莲花山上面,自半山腰到山顶都有修缮,山底为了掩人耳目,只修了一条青石板路。流明宫建立在山顶附近,出了流明宫,外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卉绿植,还有引水做成的喷泉,虽然不如宫中雅致,但也是极好的。
杂物部的十个人,还有刘班长和他的小厮,共十二个人,拿着工具一前一后走着。他们走出人工种植的绿植,又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刘班长停了下来。
他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被小厮扶着坐在一个树墩上面,招招手,道:“今天给我砍一百棵树,砍不完,不许吃饭。”
十个人闻言都诧异的叫出了声:“啊?”
“一百颗?班长,你开玩笑的吧?”
刘班长啐道:“谁和你开玩笑?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看你们砍完砍不完!”
“可是,一百棵树是不是太多了?”
刘班长反问道:“怎么多了?你们十个人一人十棵树不就砍完了?怎么就多了?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快点去给我砍树!”
众人的抗议当然无效,于是他们的怒火再次指向霍行知,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着话,时不时看向霍行知。
霍行知一开始不以为然,还有心情向四处打量。这一片有很多的树墩,看来以前大家砍树都是来这里砍的。
大家都拿好了自己的斧头和锯子,开始干活了。霍行知独自砍着一棵树,砍到一半时候,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他闻声抬头望去,一棵树正朝他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霍行知心一紧,连忙逃开,那棵树掉在地上,地面都似乎颤了两下。
霍行知看着那棵树,心有余悸吐出一口气,随后朝树倒下的方向看去,那里扎堆站着三个人,正盯着霍行知在笑。
霍行知可笑不出来,他拍了拍衣裳,深深看了那三个人一眼,转而又拿起自己的斧头去砍树了。
他刚把斧头从树桩里拔出来,肩上就搭上来了一只手,霍行知颠了颠手里的斧头,暗自叹了口气。
后面那人道:“你自己一个人干,谁知道你是在偷懒,还是在干活?”
霍行知转头问他:“那你想怎么样呢?”
霍行知被缠得烦了,说话时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冷然,似乎下一句话不按霍行知的心意说,他就要暴起打人了。
那人愣怔了一瞬,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胸口。他们原本是想让霍行知与他们一起干活,暗地里让他摔一跤什么的吃吃亏,他们好解解气。但现在看来,霍行知并不会让他们欺负。
那人原本要说的话改了口,冷笑了一声,道:“谁敢让你怎么样?你可是灵霄山的得意弟子,暗杀少宫主的功臣,还撒了老宫主的骨灰,现在找上了流明宫,少宫主都不说把你怎么样,我们怎么敢?”说罢,转身回了人群之中。
这些挖苦的话对霍行知产生不了什么攻击力,他见人走了,才重新将斧头砍在树上。
这件事后,到半上午,大家一直都在安安静静的砍树,安静得让霍行知感觉有些危险。
不过他转念倒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开始砍第六棵树。
他双手虎口的伤口还没有好,昨天裂了一次,今天又裂了一次,他感觉微微有些痛,松开斧头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刚松开了手,后面就有人叫道:“诶!都在干活呢,你别想偷懒,这是大家的工作,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这一声叫喊声音极大,将周围人的关注都喊了过来,十几道目光都注视在霍行知身上。
霍行知扭过头去,正要回话,身旁一丈的距离倒下来一棵树,发出巨大的响声,霍行知吓得抖了两下,随即看向与他说话那人,冷声道:“你们安排好的?怎么这次不砸我身上了?”
那人笑道:“谁要砸你?你好好看清楚再说,大家都是砍树砍完了,树倒下来了,这怎么也怨上我了?”
这人是一开始将树推到霍行知身上那三人中的一员,霍行知笃定这是他的奸计,但又一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心情愈加烦闷。他冷冷答道:“最好是这样。”
大家的工程都进展到了一半,周围有树不断倒下来,霍行知刚要走,又听那人道:“诶,你给少宫主灌什么**汤了,说来我们听听,少宫主怎么把你留在流明宫,而不杀了你呢?你们之中有什么秘密吗?”
“听说少宫主十四五岁就在流明宫了,一直到现在,身边只有大小姐一个姑娘,还不喜欢大小姐……不会是喜欢男的,就把你留在身边了吧?”
这人的话全然将霍行知比作了一个娈童,言语中的潜意,是说霍行知没有尊严很下贱。这种话,任谁听了都要生气。霍行知也有些生气,不过气的是这人言语轻薄,胡乱意/淫季隐真。他向那人的方向迈步走去,那人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要来打我吗?”
霍行知走了两步,潜意识忽然感到危机,猛的向一旁跳开,正头顶的地方,擦着他倒下一棵树。
这棵树是被他砍了一半的,他向一旁望去,原来是另一棵树倒下,砸中了这棵树,这棵树倒下的方向正好是自己站的这里。
难怪这个人一直说这种不知所谓的话,原来全是为了要引开他的注意!
那人见没得逞,脚底抹油要溜,霍行知踩着倒下来的树飞跃到那人的身后,抓住了他的后领,道:“杀人未遂最少也要吃三年牢饭,你还没付出待机就想跑?”
那人反手去拳打霍行知,霍行知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拳头,道:“你说吧,你打算怎么让我开心开心。”
那人朝霍行知吐了一口口水,骂道:“我开心你爷爷那个腿!”
霍行知眼疾身快躲开这口口水,按着那人的手一扭,道:“你最好有点眼色,你再不老实,我就给你好看。”
那人身子不禁向霍行知扭的方向低下去,痛得惨叫连连,一时说不出话。
霍行知正在反省是不是自己太用力了,不远处就传来刘班长的叫喊,道:“霍行知!你要造反吗?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刘班长变喊边跑过来,那一身肉膘,好像身上背了好多好多沙袋似的,霍行知都舍不得让他多跑,思及,认真想了想,最后将脚边的一只粗树枝准确无误踢到刘班长脚下。
刘班长低头都看不到脚下,一脚踩了上去,大叫一声摔倒在了众多枝丫之中,哀嚎连连。
小厮忙跪在一边,叫道:“班长!班长!你怎么样啊!”
霍行知松开了那人的手,负着手慢慢走过去,道:“班长,都说走慢点,小心扭腰。”
刘班长一边惨叫,惨叫中夹杂着说话声:“你是不是当这里的人都没长眼睛?你竟然敢踢东西害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知道我是在给谁做事吗?你完蛋了,你完蛋了!扶我起来!”最后一句话是和小厮说的。
霍行知道:“班长,要是扭到腰了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站起来,免得二次伤害。”
刘班长扶着小厮艰难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向霍行知,颤颤巍巍抬手指着霍行知道:“我要禀告大小姐,你不听我指挥,你打伤我的员工就算了,你还来害我。你等着吧!你在流明宫待不下去了!”
霍行知扶着刘班长的另一只手,道:“干嘛这样啊,我也受委屈了呀,而且我还没有说出来,咱们商量商量不就行了吗?你非去找大小姐,把事情弄得那么不好看。”
霍行知的手像膏药一样粘在刘班长的手上,刘班长怎么甩都甩不开,更加气愤,道:“好啊,好啊!我今天就非要去找大小姐,说说今天的事情!我要把你这个目无法纪的人赶出流明宫!”
霍行知道:“你非要去找大小姐,那我也要去找一找少宫主,说说今天的事情。”
众人利用树木砸霍行知的事情刘班长全看到了,这件事虽然不是他授意的,但做的极合他心意,于是他看见全当没看见。
霓欢已经三四年没有来过流明宫了,虽然季隐真也是新上任,但却是老宫主亲手培养大的,他们潜意识中还是觉得季隐真权利要比霓欢大,比霓欢厉害,刘班长听到这句话觉得霍行知在威胁他,瞬间勃然大怒,这股气让他甩开了霍行知的手,指着他道:“你真当没有人能治你了,是吧?”随即转头一招手,道,“都来,都给我过来,你们不是看他不顺眼吗?今天想怎么揍他就怎么揍他,出了事,我兜底!”
那九个人瞬间聚到一起,面目凶恶摩拳擦掌地走过来。
这些人虽然是魔界来的,但论武功,也就与平头老百姓差不多,不过是借了一身力气的缘故,可以打两招,他并不担心会被这群人围殴,只不过有些心累。
正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一道清泠的声音,道:“他们几个打不过霍行知,硬上去也不过是挨打罢了,或许霓欢可以和他试一试。”
众人一惊,纷纷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季隐真一身黑衣站在那里,身上还穿了一件黑色的金丝刺绣披风。
第一次见季隐真,霍行知记得他的脸白里透红,现在却看着脸色苍白,唇色也微微发白。想起昨天两人的相见,大约是因为有烛火的照耀,才让他看不清季隐真的脸色。这明显是带病了。霍行知心中不禁怜惜。
但其他人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场砍树是霓欢授意的,指名点姓要带着霍行知让他好好吃吃苦头。刘班长数次拿霓欢做后盾,此时季隐真发话,他们打不过霍行知,但霓欢可以试一试,这其中的意味在大部分人的耳中是极具深意的,不就是他们没资格和霍行知在一起,但霓欢勉强可以吗?
虽然季隐真真的没这个意思,但所有人都以为是这个意思了。
刘班长颤着声音道:“少宫主,您怎么来啦……在下都不知道。”
季隐真道:“霍行知手上有伤口,他不能砍树,不然伤口会裂的。”
刘班长擦了擦脑门的汗,道:“诶,诶,原是在下不知道,否则给他安排个别的营生。”
季隐真道:“现在你知道了,要给他换个什么营生?”
刘班长为难了一下,回道:“少宫主,实不相瞒,大小姐昨日吩咐了我,叫霍行知砍树之后去劈柴,我,这,我实在不敢违抗啊。”
季隐真道:“劈柴?累不累?”
刘班长心里正在斟酌该怎么回话,就见霍行知迈步出去,抢答道:“不累。隐真,你怎么来了?”
季隐真道:“不是你昨日让我来看你吗?”
霍行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竟然给忘了。”
季隐真点了点头,道:“既然不累,那你就去劈柴吧。”
霍行知道:“好,”
季隐真知道劈柴要怎么劈,但不知道霍行知一劈就是两米高的柴火,他从来不撒谎,同时觉得别人说的也都是真话,霍行知说“不累”,他就真以为不累,其实霍行知只是顺口说出来了,说完就觉得后悔了。
不就是让季隐真去和霓欢说一说自己的事情吗?两个人可能因为这件事情会从说变成吵,但按着霓欢的性格,无论她怎么样不满意,最终都会依着季隐真。
霍行知在想要不要让重新和季隐真说一说,他其实特别累,累的他一觉睡到大天亮,一顿饭要吃好多好多。但见季隐真已经转身走了,终究是觉得两个人没那么熟,还是没说。
后来霍行知没再砍树,先回了流明宫,这时候已经临近晌午了,他顺道去吃了饭,又被叫去了厨房的后院砍柴。
一进去,那堆柴原本只有半人高,霍行知估摸着一个多小时应该就差不多完了,谁知道正当要劈完的时候,杂物部的其他人又推了几车柴回来,又堆了半人多高。
霍行知叹了口气,他就猜到,哪有这么容易?可惜他看到那那半人高的柴堆还高兴了一下。
霍行知叹了口气继续干活,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他那堆柴正当见了底,只听外面咕噜噜的响了起来,霍行知眼睁睁看着好几车的木头被堆在后院。这次这些柴火不仅塞满了放柴火的木栏,还堆在了外面不少。
霍行知拉住其中一个人问道:“这是今天砍的树吗?还有吗?”
那人将手抽了回来,哼了一声,道:“当然了。”走了。
就这样,霍行知或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一直从中午到了深夜,才放下斧头得以喘气。
他有种错觉,这斧头的利面已经被他磕出了坑坑洼洼,他举起斧头看了眼,失望的放下了斧头。并没有。
这个点,连林子里的虫子都睡着了,霍行知坐着歇了一会儿,回去宿舍的院子,拿了自己的木盆开始洗漱。他刚接了水,耳中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寻着声音望去,在地上,他的脚边,有一只白色的纸兔子——这是昨晚他用宣纸给季隐真折的兔子。
这只兔子撞到霍行知之后就开始说话,只是口齿有些不清。霍行知好奇低拿到耳边,那只兔子中传来季隐真的声音:“过两天我让你到我身边来。”
霍行知不禁微微一笑,将兔子放在手中。这只兔子下面半个身子都是泥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路。
霍行知拭了拭上面的泥土,已经擦不下来了。不过也不碍事。
霍行知捏着兔子道:“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
说完,他将兔子放在地上,他轻轻拍了拍,道:“去找季隐真。”说完,那只兔子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霍行知心情舒畅,快速洗漱完毕,回去睡下了。
那只兔子像个装了发条的玩具似的,在曲折的游廊快速跑着,忽然,一只芊芊玉手捏住这只兔子的耳朵,将其提了起来,那只兔子随即叫了起来:“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关系……”
这只兔子叫了数遍,又不知怎么的,转而说起了季隐真的话:“过两天我让你到我身边来。过两天我让你到我身边来。过两天——”
兔子模糊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只纤纤玉手将这只兔子捏成了一团纸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