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行宫依山而建,从山石缝隙中穿透过的风裹挟着丝丝凉雾。
银辉下的水榭别有一派霓虹之色。
俞晚落与和静公主在溪畔前放河灯,有一宫女前来,“邓员外郎要见您。”
听完这话,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问是何缘故。
而是不动声色的觑了一眼在水榭之上喝酒的齐元淙。
他和福王喝的正欢。
她饮了一口酒,疑惑道:“我与他并无什么来往,他为何要见我?难不成,是手里有贪污的证据要交给我,那倒是可以一见,他在哪儿?”
宫女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俞晚落心道,就知道这是来诈自己的。
齐元淙搜寻多日不见邓少觉踪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被俞氏或是东宫的人藏起来了。
而同时手握这两个地方消息的也就只有俞晚落了。
宫女自知暴露,悻悻躬身退下。
隔着一渠九曲溪畔,齐元淙的眸子也从刚才迷离的酒醉模样变得清明了。
倒映着粼粼湖水,幽深森冽。
帘幕起伏间,水榭游廊上,风吹帘动。
男子一身靛青色云锦常服,走动间,暗纹在烛光下游动着点点金辉,如苍松翠柏之姿,坚韧挺拔,修直刚劲。
平心而论,齐元旭生的是极为好看的,面如冠玉,眉宇清厉。
似乎是心性不同以往,和萱王谈话说笑时,没了上一世沉默寡言的孤僻躲闪,整个人不卑不亢,肩背挺直,眼神也清亮了许多。
脸色看着也还行,身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齐元旭总觉得自己被一道温暖的视线包裹,顺着方向,看到了她。
八月里,山上林木成森,郁郁葱葱,山涧流水,丝丝凉意入身。
小姑娘一身藕粉色的云纹绫衫,显得温婉俏丽,如莲池芙蕖,清风拂过,满塘生辉。
“二小姐,邓少觉要见您。”
又来?
她说:“让他去死。”
那人反应了片刻,看了一眼对面,这叫他怎么复命?
“他死活不愿意告知密信下落,非要见您,卢掌事的确想打死他来着。”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是太子。
无奈,她只好再次装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准备从后山迎曦亭溜出去。
可前往后山的路上都有禁卫军巡逻,其他僻静小路亦是如此。
看来齐元淙知道自己逃脱的路线就在后山。
她只好往回折返。
可转身时晃动的竹影还是引起了叶钧警觉,“什么人?”
她一个慌张,脚下不稳,摔了一跤,帽子都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正摸索的时候,四面八方的脚步已经朝自己这边涌了过来。
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要不说还是齐将军颇受陛下宠信呢,这些赏赐奴才都没在其他几位将军那儿见过。”
路上,陈公公看着身后的千两黄金和数不胜数的金玉,笑得可喜。
齐元旭知道礼数,从盘子上捡了几锭银子。,“请公公喝茶。”
“哟,这奴才怎么受得起,将军客气了。”
他揣进了袖子。
“对了,”
齐元旭想起,“上次多亏了俞家二小姐瞒天过海,我才得以顺利出宫,还要劳烦公公将这些赏赐送给她,若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不必客气。”
陈公公害了一声:“您走后没多久啊,二小姐就进了宫,陛下知晓此事,暗地里赏赐了不少呢,二殿下就更不必说了,不过将军有心,二小姐定是欢喜的,您瞧瞧,唤其他亲王都是叫王爷,偏您,叫皇叔。”
“上次她改口了,唤我七爷。”
“那就是怕落人口实了,二小姐是个谨慎的性子,前几个月在宫里,二殿下觉得太子殿下这个称呼莫过于疏离,让她改口唤太子哥哥,不过二小姐还是老老实实的唤太子殿下。”
齐元旭想起,自己持剑对峙齐元淙的时候,她还是叫的皇叔。
看来是真怕自己对齐元淙做什么。
小姑娘,也挺会的。
沈氏手眼通天,权柄在握,京都,皇宫,西郊军营乃至边关多有他们的人,萱王想坐稳这个皇位并非易事。
提拔自己,也是多番考量过的。
不过就如俞晚落所说,权衡利弊,不妨各取所需。
现在还不能确定齐元淙因什么事情对自己下死手,万一真入了他的套,沈氏怕是会更嚣张。
还不如静观其变,查查究竟是什么缘故,免得让皇帝两相为难,又何谈稳定根基,守护大盛江山。
拐角的地方,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尚且稳住身形,难为陈公公一直低头走着,当头撞上了齐元旭的后背,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扶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预料未及,端盘上的东西掉落了不少。
气的陈公公扶着帽子直咧咧,“不长眼的狗东西,你冲撞上谁了你知道吗?还愣着干嘛啊,快找,快捡,这不知道还有没有破损的。”
他的注意力都在赏赐上头,没发现面前的人就是刚才谈及的俞二小姐。
也不会想到她会以这副装扮出现在这里。
若不仔细瞧,只觉得是个清俊小生,面庞白净,睫羽如扇。
一双诧异的眸子像是浸润了秋水,额头上垂落下几缕发丝,卷着贴在面颊,在月色下别有一番柔润清丽之姿。
“你……”
脚步声越发的近了,俞晚落也来不及解释,左绕右拐的没进了假山之中。
禁卫军紧随其后。
陈公公像是看到了救星,“你们来得正好,打着灯笼让我瞧瞧少了哪些东西,就这些个青石板缝里,还有这什么卵石间隙里,一个都不能放过。”
“你们留下。”
叶钧刚抬脚,就被什么东西一绊。
这下可好,连人带物全掀了个底朝天。
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看清来人就是一阵数落,“叶校尉,你是怎么当差的,毛毛躁躁,是被鬼绊脚了吗?这少了一件东西我拿你们是问。”
叶钧无奈,使了个眼色让人从假山后面绕过去。
可未见人影。
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将此事上禀给了齐元淙。
俞晚落赶到关押的地方,邓少觉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
卢立气喘吁吁,“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这个人他不讲理,钱都给他了,死活不愿意说出密信下落,非要见您。”
“我来了,有什么就说吧。”
邓少觉打量了一眼,“二小姐这装扮倒是别出心裁,像是仓皇出逃,费了一些心思吧。”
这时候俞晚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话里有话。
卢立上脚就是一踢,“少废话,让你说就赶紧说。”
“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小喽啰,有些事情我想只有俞二小姐能做到。”
卢立不满:“你还想耍什么花招?钱都不分不差的给你了。”
邓少觉恶狠狠看向他,“没错,可我人还在京都,万一你们言而无信,事后杀人灭口,我岂不是人财两失。”
“那你想如何?”
“让他们几个先出去。”
俞晚落挥手。
“密信我已经一分为二,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钱到手,现下只会给你一个地方的线索,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人盯着我了,我自会把剩下一半告知。”
“那我又如何能确保你不会言而无信,逃之夭夭?”
“你没得选。”
卢立已经撸起了袖子,“要我说,直接打到他把密信吐出来为止。”
“那你们就试试。”
他啐出一口血。
俞晚落没动,她知道,叶钧直觉敏锐,一定会把刚才的动静告诉给齐元淙。
现在多耽搁一分,他们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原本就是想着,今晚中秋,城门不设禁,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是最好将邓少觉弄出去的机会。
否则齐元淙一旦察觉自己秘密会见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在各个路口布下陷阱埋伏,只要邓少觉一露面,即刻劫人。
想来邓少觉也是猜到他们是这个打算,才会在这么紧要关头将自己叫过来。
“再过一炷香,街上的人空了,那就不好走了。”
卢立也反应过来了,“好啊,你是故意的。”
“那你可有想过,在这样的布防之下,你如何脱身?”
“我不赌他,只赌你。”
这意思大概就是,赌她不敢让齐元淙得逞。
否则,鱼死网破。
俞晚落笑了,“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卢立骂道:“卑鄙!”
“随你们怎么说,但是现在,俞二小姐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了。”
依稀间,街道上有巡逻军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我可真是蠢,跟你这样的人做交易,现在五万两我都觉得贵了,邓少觉,送你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别到头来,自己给自己挖了坟墓。”
俞晚落定定往后一坐,“我怕什么,这里隐蔽的很,一时半会儿没人敢找过来,你以为我身后只是俞氏,是太后?那你就太小瞧我了。我只要不出现,不露面,不行动,任誉王的人怎么找也不敢找这个地方,咱们慢慢耗。”
可邓少觉的嘴角,慢慢弯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找不到?不一定吧。”
“你写信告诉齐元淙了?”
“这可是你教我的。”
俞晚落真是笑了,下一刻,笑容悄无声息的一沉,“你以为我不留后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你和齐元淙通气?”
“什么意思?”
邓少觉开始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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